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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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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归舟最近总在梦里回到战场。梦里他骑着马,穿着将军袍,刀剑出鞘,血落如雨。他听见耳边有人喊:“沈将军……”
他回头,那声音忽然碎成了水声,他睁眼,屋顶又漏雨了。东厢无人打理,仆人只每日午后丢一碗饭进来,房梁上生了霉。外头不知哪家在祭祀,纸钱飘进窗来,在地上湿成一团团模糊的黑。
他起身坐下,腿上传来迟钝又沉重的钝痛。他靠着墙看了很久,才把一壶冷水倒进盆中洗脸。盆里水波起伏,他看见自己的脸,瘦了许多,眼神还是平静的。只是那平静里,没有一点热气。
有人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是府中小厮。他敲了两下,说:“老爷今日设宴,宫中来使送了礼,厅中不得闲。夫人身子不适,不见客。”
沈归舟没有说话,那人迟疑了一下,又道:“大公子若有事……可留话,明日小人再来。”
脚步声远去,沈归舟坐了半晌,拿出那把乌木拐杖,一步步走出屋子,天井正中,下着雨。他走到那处,脱下披风,单膝跪地,不是求情,不是请安。
只是跪着。
从小他在这庭中练剑,第一千次翻身落地时,父亲在廊上鼓掌说:“是我儿。”
如今他坐不下马、握不了剑,只能跪着。跪着,听雨打在屋檐,听家中欢宴声时远时近,听那位他叫了一辈子父亲的人,在为另一个儿子铺路。
他低声说了一句:“父亲。”
没人应,他又说:“孩儿沈归舟,未死。愿父亲……看我一眼。”
灯没有亮,窗没有开,天井一角的小水缸满了,水溢出来,顺着青砖缓缓流淌。他仍跪着,手握拐杖,像握着一场不再回应的梦。
他不知跪了多久。夜深了,雨也停了,仆人出来倒水,见他还跪着,吓了一跳,转身进屋。不一会儿,管家来了,眉头紧蹙,低声道:“大公子,您身子不好,还是回屋罢。”
沈归舟抬眼看他,“父亲呢?”
管家一顿。
“老爷今夜不出前厅。”
“那我就在这等。”
“大公子!!”
“你走吧。”他语气平静。
管家咬咬牙,终究还是退了下去,沈归舟靠着拐杖支住身体。月亮从云后浮出,院中多了层浅光,照着他身上湿透的衣,照着他额前垂下的发。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块碑。立在自家门前,被家人视若无睹,被时间风雨一点点磨光了名字。他喃喃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唯有风,穿过瓦间,吹得枝叶哗啦作响。
……
天快亮时,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回了东厢。屋里没人留灯,他点燃了一盏油灯,光微微跳。他脱下湿衣,坐在床边,腿像火在烧。
他没喊疼。只是伸手把那盏灯拢了拢,像怕它熄了,门外的天一寸寸亮起来。新的一天又到了,但这天里,依然没有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