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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戒同所(中) ...

  •   又过去了三个月,铁床的弹簧在翻身时发出吱呀声,像极了喻安逐渐僵硬的脊椎。又一次经历电击后的第七天,他的锁骨下方结了层薄痂,每次呼吸都牵扯着神经。

      提醒他“错”字已深深刻进血肉。那个男人今天格外“仁慈”,允许他们在放风时去院子里晒太阳——不过是被铁链拴成一串,像待宰的羔羊。

      “安安,给你一块糖。”

      另一个床的秋忆轩,趁那个男人不背用腿踢了踢喻安,十八岁的少年眼底泛着青黑,腕骨突出的像鸟翼,将手中的糖悄悄递给了喻安。

      “小安,我听见他们说,要搞‘情感矫正’。”

      喻安盯着地面上的影子,铁链在阳光下投出扭曲的网格,像极了戒同所围墙上的电网。情感矫正,他听过这个词,是让他们互相揭发、背叛,用羞耻感摧毁最后一丝同理心。

      上周,有个女孩因为替同伴隐瞒偷糖,被灌了半瓶辣椒水。

      “别听他们的,活着就好。”

      秋忆轩突然笑了,笑声像碎玻璃划过瓷砖:“活着?你看看墙上的标语——‘新生’就是让我们变成没有心跳的木偶。”他撸起袖子,露出三道平行的刀疤,“这是我用指甲划的,想看看血是不是黑色的。”

      放风结束前,男人扔来一袋糖果,彩色糖纸在阳光下翻飞。喻安抢到一颗草莓味的,糖纸边缘印着小鲸鱼,和他被没收的那块一模一样,秋忆轩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糖纸。

      “你说,鲸鱼会哭吗?它们流的泪,是不是咸的?”

      深夜,喻安被拖进诊疗室。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白大褂下露出半截纹身——扭曲的闪电图案。

      “听说你喜欢刻小鱼?”医生晃着电极棒,“不如我们在你背上刻条大的,让它永远游不出去。”

      电流袭来时,喻安咬住舌头,不让自己喊出“妈妈”。他盯着医生胸前的名牌,“陈立”两个字在抽搐的视线里变形,那个男人此刻正举着电极棒,嘴角挂着和悸承翼一样的冷笑。

      “说你错了,说你爱男人是错的。”

      电流每停顿一秒,医生就用电极棒敲他的伤疤,喻安的视线落在墙上的时钟,分针划过十二点,意味着今天是他被囚禁的第400天,他忽然笑了,笑声混着血沫。

      “我错了,我爱男人是错的,我连呼吸都是错的——”

      电击结束后,男人扔给他半块发霉的面包后就离开了,一句话也没说,一天过去,电击的频率增加了,加到了每日三次,喻安的意识也开始出现了裂痕。

      喻安常常在电击时出现轻微的幻觉,他看到了沈聿穿着白大褂,闯入戒同所报了警,手心中拿着一块糖说道:“我来接你回家了。”

      可是幻觉消逝后,迎接他的是电击过后拒绝的疼痛和男人的咒骂声,侵犯时侮辱人的言语:“皮肤这么白,像你这种人,就应该被千人踏,万人骑,应该把你电醒。”

      第412天,喻安的哥哥又来探视了,喻安隔着玻璃窗看着他,突然就发现了悸承翼领口处别着的一条小鱼,那是喻安在被送进戒同所之前为悸承翼准备的生日礼物。

      喻安将糖纸贴在玻璃窗上正对着悸承翼的胸前的那个小鱼上,喻安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突然落了下来。

      “哥…你知道鲸鱼…为什么搁浅吗?”

      悸承翼愣了愣,他不太懂喻安的意思,喻安又重新开口打断了悸承翼的思绪。

      “因为他们想死…就像…我。”

      探视结束后,喻安又被关进了一个小房间,悸承翼呆愣的在原地直到被人拍醒后,才离开了戒同所,在离开的同时他还在想着喻安的话。

      2036年7月,暴雨连续下了三天,戒同所的下水道泛着恶臭,喻安被男人指使着收拾电击诊疗室的地面,龙井茶的味道掺杂着污水的味道让人干呕。

      教官带着钥匙来到喻安房间“咔嗒”一声,房间门的门锁被打开了,喻安知道,他的噩梦又要来了,教官拖着喻安走进电击诊疗室。

      这一次的电击持续了三小时,喻安弓起了身子,却还是没能缓解电击带来的痛感,但在那个男人眼里,弓起身子就像是在勾引。

      “啧,弓起身子,是想勾引谁?真是不长记性。”

      男人不屑的看着喻安,停下了电椅解开了手铐就走到他的面前,将粗糙的手伸进了喻安的衣服里,喻安挣扎着想要躲开却被男人一把按在了地上。

      “装什么清高?”

      男人的辱骂声不绝于耳,喻安推搡着男人却被男人扇了一巴掌,脸上瞬间留下了巴掌印,男人不顾喻安的挣扎,再一次侵犯了他。

      喻安不敢看,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很狼狈,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回到了房间中。

      2036年8月,放映室的地板上有块深色污渍,形状像蜷缩的人形。喻安盯着那滩污渍,听着身边此起彼伏的干呕声,忽然发现自己的呕吐感不知何时消失了——

      这具身体正在适应疼痛,像块被反复捶打的破布,连流血都变得迟缓。他知道,这是戒同所送给他的“礼物”:一具麻木的躯体,一颗死去的心脏,和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戒同所的走廊永远飘着劣质消毒水的气味,喻安数着墙面上的第47道裂缝,突然听见诊疗室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男人拖着个蜷曲的身影经过,那人后颈的电击项圈还在滋滋冒火花,校服裤脚沾满血迹——是新送来的男生。

      那个总在深夜哼歌的少年,上周因“治疗不配合”被关进禁闭室,再抬出来时浑身都是老鼠咬的伤口。

      消毒水的气味在冬至那天格外浓烈,像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所有试图呼吸的缝隙。喻安数着铁窗上的冰花,第19朵开始融化时,铁门轰然开启。

      两个看守架住他的胳膊,将他拖向走廊尽头的“心理重塑室”——那里新添的仪器在强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三年前送他来的救护车顶的警灯。

      “今天给你换颗‘心’。”

      林主任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划过喻安后颈的疤痕,那里的皮肤因反复电击早已角质化,诊疗床上的电极贴片比往日多出两片,呈蝴蝶翅膀的形状,边缘还粘着淡金色的磷粉——是从秋忆轩枕头下搜出的、最后一片完整的蝴蝶翅膀。

      “省得你在想那些恶心的事。”

      喻安被按在诊疗床上时,忽然想起生物课看过的心脏模型。那时悸承翼还在他耳边说:“心脏是最诚实的器官,它跳得快,是因为遇见了喜欢的人。”

      现在林主任正把电极贴片贴在他左胸,电流尚未接通,心跳声却已乱成一团——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厌恶,对自己还活着的厌恶。

      电流突然炸开,左胸传来被撕裂的灼痛,他蜷缩时撞翻了诊疗台上的玻璃罐,里面泡着的蝴蝶标本掉在地上,翅膀的金粉洒在他手腕。

      “换心”手术在深夜进行。喻安被绑在诊疗床上,看着张主任将电极贴片贴满胸口,形状恰似蝴蝶展翅。仪器嗡鸣时,他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看的《海的女儿》,小美人鱼化为泡沫前,是否也像这样被月光切割成碎片。

      他们再给喻安进行手术时一点麻药都没打,让他能够清醒的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却又动弹不得,皮肤组织暴露出来,心脏也被取出换上了一颗别人的不健康的心脏后进行缝合。

      深夜,喻安舔着唇角残留的糖霜,咸涩盖过了甜。枕头下的纸条早已碎成粉末,“小鱼小鱼快快游”的字迹混着血痂,嵌进床板的木纹里。他摸向床板缝隙,那里藏着用碎瓷片刻的小鱼,尾巴缺了半片——就像他被剜去的心脏,永远在流血,却永远不会停止跳动。

      最残酷的仪式在除夕凌晨。所有“学员”被驱赶到院子里,围着焚烧的“脏物”下跪。喻安看着自己的校服、悸承翼的书签、唯一的日记本在火中卷曲,忽然发现火焰的形状像极了张主任白大褂上的血渍——都是展翅的蝴蝶,都是被焚烧的美丽。

      “现在你们的心,都是干净的。”

      林主任往火里泼了桶汽油,火苗窜起的瞬间,喻安后颈的疤痕被烤得发烫。他盯着跳动的火光,突然看见周延的脸在火中浮现,和去年冬天被拖去焚化炉的秋忆轩重叠,最后都化作焦黑的碎屑,飘落在他白色衬衫的领口。

      当第77滴雨水从铁窗滑落,喻安摸向床板缝隙——那里藏着他用碎瓷片刻的小鱼,尾巴缺了半片,如同他永远游不出的水泥海洋。远处传来看守的咒骂声,某个编号的囚徒又在尖叫,而他只是盯着天花板,数着白炽灯的闪烁次数。

      原来有些牢笼,从一开始就没有门。那些被电击灼焦的神经,那些在“悔改书”上按烂的指纹,那些被迫穿上的女装领口的血渍,早已将他的灵魂钉死在戒同所的砖墙上。而喻明手腕上的旧表,永远停在10:17——那个他被宣判“精神异常”的时刻,从此时间不再流动,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被消毒水浸泡的长夜。

      又过去了几日,等到术后康复喻安在日记本上写着什么,直到听见了那一声开门声,他知道,他们又来了,这一次的惩罚,是未知的。

      “喻安,冰桶治疗。”

      深冬的风从铁窗灌进215号牢房时,喻安正在数墙面上新结的冰花。第19朵冰花的形状像极了悸承翼送他的纸船,那年他们把船放进学校的人工湖,说“小船会带着愿望漂向大海”。

      此刻冰花正在白炽灯的热气中融化,水珠沿着“215”的金属编号滴落,在水泥地面砸出细小的坑洞——就像他的灵魂,正在被戒同所的每一天凿出裂痕。

      看守的声音比往常更冷,像块冻透的铁皮。喻安被拖出牢房时,发现走廊尽头的铁桶里结着薄冰,水面漂着几片褪色的樱花花瓣——不知哪个囚徒偷偷藏下的,此刻正被冰水冻得发皱。

      喻安被按进桶里的瞬间,刺骨的寒意从尾椎窜向头顶,肺部的空气被骤然挤出,眼前炸开大片蓝白色噪点。喻安听见林主任说道。

      “这次超时五分钟,让他记住什么叫‘不听话’。”冰水灌进鼻腔的刹那,他看见铁窗上自己的倒影:瞳孔扩散成灰蓝色,像极了戒同所后院结冰的池塘——去年有只流浪猫掉进去,捞上来时爪子还保持着划水的姿势。

      五分钟后喻安被男人从冰桶里拽了出来用力的扔在了地上,男人的皮鞋碾过喻安纤细的被冻的通红的手指。

      “明天的治疗,你若是再敢吐在治疗的床上,就把你泡在冰桶里过夜。”

      这个词让喻安抖了一下,回想起秋忆轩当时也是被泡在冰桶里过夜,之后就没在见过他了,第二日清晨时被男人拖去埋在了一棵槐树下,睫毛上还挂着冰晶,像一只怕冷的蝴蝶,永远定格在了展翅的瞬间。

      深夜,喻安躺在铁床上,听见冰桶在走廊发出细微的晃动声。体温过低让他产生幻觉,仿佛看见了悸承翼坐在铁窗前对他伸出了手,他以为是哥哥来接他了,指尖却是触碰到了铁栏的冰冷——原来所有的温柔,都是戒同所白炽灯制造的幻影。

      喻安摸着床板缝隙里的小鱼刻痕,发现它已经被看守磨平——新的人即将入住,旧的痕迹必须消失。他用指甲重新刻画,却发现木板下藏着秋忆轩的字迹:“他们烧了我的蝴蝶,但翅膀的粉留在了天上。”

      眼泪突然涌出。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哭泣,泪水滴在刻痕上,让模糊的小鱼重新显形。原来有些东西,是电击和焚化炉永远无法摧毁的,比如书签上的樱花,比如秋忆轩翅膀上的金粉,比如他刻在灵魂深处的、永远游向大海的小鱼。

      然而哭泣只持续了17秒。当看守的脚步声靠近,喻安迅速擦干眼泪——他知道,在戒同所,脆弱是比“异常”更严重的罪。他蜷缩成白天拍摄视频时的姿势,嘴角保持着虚假的微笑,像具等待展览的标本,等待下一次电击、下一次探视、下一句“哥哥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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