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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妯娌 ...


  •   当天京兆府在黄榜亭张贴了苏朝琳写的招工榜文。

      为煜王妃奉敕接替甲坊署督办边关将士冬衣事:
      凡京畿女子,年满十五,无恶疾,能持针线者,皆可投名。日付工钱三十文,管两餐,逢节另有犒赏,熟手者,另加五文。
      有意愿者,九月三十日前至京兆府东院廊下吏房登记,制衣工厂位于西郊安业坊南三里,王氏庄子内。

      附注:煜王妃仁厚,凡入选者,冬衣工成之日,另赐细麻布一匹,以酬辛劳。

      ——景隆二年九月二十日京兆府衙署

      此告示一出,立即在大兴城引起轩然大波,朝野震动,男怨沸腾。

      户部尚书府内,此时聚集了一批人官吏,他们大多都是李世廉和陆承恩的门生,或是攀附这两家的其他官员。

      李茗坐在内堂上方,听着这些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京兆府的榜文。

      “礼记有云,男不言内,女不言外。这煜王妃一介妇人,擅开工坊,招揽女工,这是紊乱朝纲,其心可诛!”

      “正是,煜王妃涉足公务,恐违祖制。”

      ……

      他们群情激昂,连牝鸡司晨的高帽都扣上了,这些酸儒总是以祖制压迫女性,呸,牝鸡司晨,母鸡确实不打鸣,但是母鸡可以让公鸡不出生。

      李茗听着这些人的议论,笑着说道:“我爹还在内阁当值未回,各位大人若是有意见就尽快上书吧。”

      他正想要想法子对付这个女人,没想到她自己就触了霉头,那可怨不得他推波助澜一把了。

      榜下的百姓也是聚了又散,他们议论道:

      “为何只招女子,男人也会做针线工啊。”

      “这王妃真是悍妇,自己抛头露面也就算了,还想煽动其他女人,那这天下岂不是乱了套了。”

      “怪不得西北边境起了战事,煜王爷真是糊涂,选了个下贱的贾女做王妃,老天爷都发怒了。”

      ……

      无论什么阶级的男性在攻击一名女性的事情上,总是会神奇地统一战线,传统传统,规矩规矩,妇道妇道,天道天道。

      世上最懂女人的居然是男人。

      可是那又如何,如今苏朝琳已是摄政王妃,背靠大树好乘凉,在绝对的阶级面前,所有的犬吠都成了笑话。

      苏朝琳当然知晓这个榜文贴出去有什么后果,前些年她在江南用着别人的名义才建了工厂,召了女工,江南丝绸年产量不断上升,江南女性地位在无形中得以提升这是事实。

      如今这事对她来说,更是得心应手,最爽的是,这一次她就是用自己名义招收女工的。

      京兆府东院廊下,负责登记的全是苏朝琳提前从江南调来的有招收管理女工经验的各工厂管事,她从第一步就杜绝了衙役徇私枉法的可能性。

      苏砚之站在苏朝琳身边,看着稀稀散散来登记的妇女,不由得有些担心,“殿下,这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了?”

      他在大兴城做官多年,还不知晓苏朝琳在江南干得那些轰轰烈烈的事。

      苏朝琳一开始进入江南的丝绸产业时就意识到了,这个行业确实赚钱,但凡有些名气的大当家,全是男人,无一例外。

      浙商又是出了名的和气、共赢、低调,商帮绝不可能接受女人当家,再加上春霖药材铺被当地官员多次敲竹杠,她只得让林翊化名“王老板”,替她在必要的场合露面。

      即便如此,她们也是花了大代价打点上下,才换来进入商帮染指丝绸产业的机会,更别提当时招收女工时,胥吏借机多次索贿,女工被家庭琐事缠身,人员性流动极大,她们为了稳定生产条件列了多条厂规,总算是步入正轨。

      这次建军衣厂没有那么多的桎梏,苏朝琳可以直接挪用现成的制度和管理人员,至于那些反对声和唱衰,对她来说只是过眼烟云。

      苏朝琳无声地笑了笑,说道:“苏大人,为这件事我可准备了四年,只要小皇帝不下令叫我停下,这大兴城内恐怕没人拦得住我。”

      第二日的早朝上,内阁递上去的文官联名上书请求严惩煜王府的折子居然被小皇帝留中了,众人不服,在明德殿上长跪不起,李世廉倒是没想到这些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厉声问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逼迫陛下?!”

      众人低着头没做声,心里想:“你儿子呗。”

      谢稷珩自从谢承煜出征后,早朝更是上得容易,从以往的三句话直接改成一句话了:“众卿平身。”

      他从来不问别人怎么看,甚至没问过李世廉这个外公的意见,只是坐在上面看着他们,皇叔亲征,这殿下站的人没几个真心关心摄政王的死活。

      可是皇叔和他们不一样,皇叔从来不会逼自己去做什么决定。

      谢稷珩今日看着底下长跪不起的众臣,他忽然想问他们,皇婶资助了两百万两白银做军费才和朝廷换来的这份契约,皇叔那日在朝上宣布此事时他们不敢言语,如今却来逼他收回旨意,是他们只怕皇叔不怕朕吗?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问出口,今日就连外祖父都被骇到了,他只是出口说了一句:“今日是母后生辰,退朝吧。”

      说罢他没再理会众臣的哀嚎,赶着去见太后了。

      谢稷珩很喜欢过生辰,平常每个月他只见得到太后两次,但是每年他的生辰和母后的生辰他都可以额外多见一次太后。

      李蕴算得上是最特别的一位太后了,因为西云国建国时间不长,她的婆婆没等到谢铮登基就驾鹤西去了,所以李蕴就是西云国第一位太后,但是她与以往的中原太后完全不同。

      她从来不会出现在不合适的地方,克己复礼,是令儒臣无比满意的一位“规矩”太后。

      是以每年的群臣撰写的祝寿贺文都是发自肺腑的歌颂太后德行,“德厚流光”“兼爱无私”“嘉言懿行”“规贤矩圣”……

      无一例外全是在歌颂赞扬她守规矩。

      李蕴身着祎衣,坐在慈晖宫的正厅面无表情地听着淮公公给她挨个念群臣贺文,听完后她轻蔑一笑,吩咐秦嬷嬷拿去烧掉。

      太后生辰会在两仪殿设宴,邀请一些皇室成员、重臣和命妇参加,各州的刺史和各地节度使都会进献寿礼,随后众人就簇拥着她浩浩荡荡地出宫前往两仪殿了。

      李蕴和小皇帝前后脚到达两仪殿,众人已经恭候多时了,一番礼仪之后,小皇帝率先献上自己准备的贺礼,他亲手写了一万个“萬”字,绘制成一副“萬寿图”献给李蕴。

      谢稷珩日常的课业很是繁重,能一次笔不错的完成这副图,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来说很是不易,众人都被他这份孝心打动,他眼巴巴地看着李蕴期待着她的回应。

      李蕴却只是平淡地说了句:“皇儿有心了。”

      苏朝琳坐的位置靠前,她看到小皇帝迅速扁下了嘴角,又吸吸鼻子面色如常地回到了皇位上,有几分可怜。

      随后各州刺史、各地节度使进献的珍宝、丝绸、香料、南海珍珠、西域美玉等以及贵族女性献上亲自绣的绣品后,伴着难得一见的宫廷乐坊的伎人歌舞表演,宴会就开始了。

      宴会结束后,太后如往年一样下了懿旨,释放了一些轻罪犯人,以示仁慈。

      苏朝琳在宴会中尽量不和李蕴有眼神接触,因为之前应承好的以太后的名义建立书院的计划就暂时有些停滞不前了。

      其实她那两百万两白银的军费拿的也不轻松,调光了她所有的现银,就导致现在没有多余的现银来做其他事情了。

      随着众臣的离场,淮公公果然被李蕴派下来给苏朝琳传话,让她待会去慈晖宫一趟。

      距离大兴城五百里外的商州,谢承煜和黑云骑等人终于追上了羽林军的四万人大部队。

      趁着队伍停下休整的时候,白泽接到两份从大兴城递来的两封急信,一封走的是官方驿站,另一份来的稍早些的居然是商州云锦绸缎庄的伙计送来的。

      白泽不敢怠慢,将信交给谢承煜:“王爷,海叔的信,另一封应该是王妃差人送来的信。”

      谢承煜接过后率先打开了海叔寄来的那一封,信上是谢承煜离京前吩咐海叔去调查的消息,海叔查到钱庄的幕后老板姓沈,是大都城人,在外发迹后才回到大都城,没想到大都城已经毁于一旦。

      沈老板当即决定留下重建大都城,只是各届范阳节度使实在都是贪得无厌,沈老板每年不光要赊种子给百姓,稀薄的利息还要被官府苛以重税,这也导致了大都城缓过来后,沈老板放话他们通宝钱庄再也不会和官府合作的原因。

      硕鼠误国。

      至于王妃的两百万了银票确实是何通宝钱庄贷的,她抵押了自己在西云国内所有的商铺以及让了江南丝绸工厂的三分利给沈老板,沈老板才同意调配两百万两白银给她。

      越往西北走越荒凉,草木枯黄,朔风如刀割,水始成冰,谢承煜看完第一封信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先前还是在怀疑苏朝琳就是通宝钱庄幕后的老板,没想到,她那晚说将攒了多年的家产全部用来纳捐应选是真话。

      她说自己的愿望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也是真的。

      除了父皇,再没有人这样毫无保留的对他好过,不知是风大还是怎得,他居然会有想流泪的冲动。

      谢承煜深呼了一口气,缓缓打开了第二封信,果然是苏朝琳写给他的,她在信上说了她第一次去军器监的情形,以及她打算直接越过李茗招工的计划,还在信的末尾特意感谢了他的信任,而信的左下角印着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个印记。

      隐疾旁还有一行小字标注了:这是臣妾用这尊印盖的第一个章。

      白泽在一旁看着他家王爷一会儿皱眉一会又微笑的样子,不禁有些好奇信上的到底是什么内容,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和王妃有关的内容。

      谢承煜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嘴角已经翘得不能再翘了,他小心翼翼的将第二封信收好后,抬头看到白泽的表情,不禁有些窘迫。

      他抬脚踹向白泽,“去,看什么看。”

      白泽调皮地躲开后,问道:“王爷您要回信吗?”

      谢承煜咳了一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现在不回。”

      林青寰的马就在附近,他也看到了云锦绸缎庄的信笺,知道谢承煜收起来的那封信是何人写的,他摸了摸耳坠,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后又自嘲地笑了笑。

      此时还在大兴城内的苏朝琳连着打了四个喷嚏,吓得前面引路的宫人悄悄和她拉开了点距离,她尴尬地朝着慈晖宫走去。

      短短两个月私底下见了三次太后了,只有这一次她心里有些没底,如今她掏空了家底补上了军费的窟窿,今年结余的银子要年底才能收到,也就意味着建学院这事要往后延至少三个月。

      虽说她会定时向李蕴汇报进度,但是只要她派人去地方查探一番就能知道最近确实没有继续推进这件事了。

      进了慈晖宫的大厅,李蕴已经换上了日常的装束,而苏朝琳又是一身礼服,重衣礼冠,行礼磕头完毕,等着李蕴开口。

      没想到李蕴并没有开口提学院的事情,而是开口问道:“听说煜王妃在京畿周围招收女工?”

      苏朝琳:“回禀太后娘娘,是,臣妾接了甲坊署的差,今年负责给边疆战士们缝制冬衣。”

      李蕴居然温声道:“起来回话吧,秦嬷嬷,给煜王妃赐座。”

      苏朝琳坐下后,李蕴接着问道:“你心里不太好受吧?”

      苏朝琳疑惑地抬头看向她,李蕴今日对她和前两次有些不一样,她没有那么尖锐,那么高高在上,反而有些别样的……惺惺相惜?

      “听说李茗难为你了?”

      “没有没有,李大人也是公事公办,并没有难为臣妾。”

      “呵,你不用替他遮掩,他就是被我爹宠坏了,无法无天惯了,你还是防着点他吧,别把自己搭进去了。”李蕴无所谓地说道,紧接着她又像是找补一般,“那样你还怎么替哀家做事啊。”

      苏朝琳有些心虚地回道:“多谢太后娘娘提点。”

      “行了,今日召你来也没什么事,按照民间的称呼,你与哀家也算是妯娌,那些酸儒文官今早可没少在朝堂上弹劾你,你准备如何应对?”

      “臣妾没想回应,清者自清,无愧于心。”苏朝琳坚定地说道。

      太后被她的态度惊到,想她小小年纪,居然看得这样开,“好一个清者自清,无愧于心。”

      “你可知母后是如何薨逝的?”

      李蕴的母后也就是高祖的皇后,谢铮和谢承煜的亲娘,她在谢铮当上皇帝之前就已经去世多年了,那时候苏朝琳还只是小孩子,只听祖母提过这事。

      “母后难道不是病逝吗?”苏朝琳试探地问道。

      “哼,她啊,亏得煜王年幼,结婚晚,你运气好不用见到她。”李蕴眼里有恨意闪过。

      “母后并非病逝,父皇甚是疼爱煜王,哦,那时他不是煜王,是宸王,先帝远在燕北,父皇动了易储的心被母后察觉,那是哀家嫁进谢家后她第一次对哀家和颜悦色。

      “但她居然是来找哀家商量如何让我父亲他们联名上书弹劾宸王的,哀家没答应,一来父皇当时的想法谁也不清楚,母后也只是猜测,二来我父亲身份本就敏感,我家是断不可助她做这事的。

      “她居然在自己生辰那日披发素衣在承乾殿前求父皇不要易储,一国皇后如此做派,言官的弹劾奏章纷至沓来,母后是羞愧而死的。”李蕴平静地和苏朝琳分享了这桩皇室密辛。

      怪不得她自己做了皇后之后深居浅出,不争不抢。

      她也被“名节”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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