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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戏本之密 ...

  •     月光下,那摇曳的竹影宛如一张细密的暗网,丝丝缕缕地织就在信纸上。苏昭容双手紧握,指甲几乎要狠狠掐进掌心,那疼痛仿佛能让她暂时忘却心中的愤懑与疑惑。

      夜,静谧而深沉,带着丝丝凉意的夜风轻轻拂过,信纸的边缘被吹得簌簌作响,那声音好似是夜的低语。最后一句“真相藏在鸣玉班后园的老槐树下”,如同根根细针,一下下挑开她心口结了多年的痂,每一针都刺痛着她的心。

      那道旧疤,是十四岁被逐那日,师父摔碎的茶盏扎的。当时,温热的血顺着脚腕缓缓淌下,滴进青石板的缝隙里,发出轻微的滴答声,仿佛是岁月的叹息。李伯背着她匆匆赶往医馆,一路上,药味混着他身上戏服那淡淡的香,萦绕在她鼻间。李伯那低沉而温暖的声音响起:“昭容啊,你这嗓子得养,可这股子劲不能散”。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养了三年的劲,原是被银子压折的——信里说,师父收了镇北王府的银钱,怕她抢了鸣玉班的风头,才寻由头逐她。

      “镇北王府?”她对着那皎洁的月亮,缓缓念出这几个字,喉间泛起一股铁锈味,那是愤怒与不甘在舌尖蔓延。

      当年被逐时,师父冰冷的话语“哑嗓破功,有辱门楣”如同一把利刃,刺痛着她的心。她跪在厚厚的雪地里,苦苦求了整夜,连护膝都浸透了冰碴子,那冰碴子扎在膝盖上,刺骨的寒冷传遍全身。

      原来都是假话。

      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有节奏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夜的寂静。

      她突然站起身,手中的牛皮信封被她攥成皱团,那纸张的褶皱仿佛是她内心的波澜。但很快,她又小心地将信封展平,塞进衣襟最里层,仿佛在守护着一个重要的秘密。

      月光透过竹缝,斑驳地洒在她脸上,如同戏台上半遮的水袖,明暗交织。她的眼神坚定而决绝——她得去鸣玉班,得看看老槐树下藏着什么,得把这三年的闷气,连本带利讨回来。

      第二日晌午,炽热的阳光洒在大地上。苏昭容蹲在鸣玉班后巷的墙根下,后巷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陈旧气息。她的后背被太阳晒得发烫,那热度仿佛要穿透衣衫,炙烤着她的肌肤。

      墙里传来胡琴调弦的声音,那声音“吱呀”“吱呀”的,如同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吱呀”一声,门轴响了,仿佛是时光转动的声音。

      “小容子,发什么呆?”

      她抬头,见裴砚倚着墙,月白长衫沾了点墙灰,手里晃着个青布包。他嘴角微微上扬,眼尾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总这样神出鬼没,上次在茶棚听她唱《牡丹亭》,散场时往她碗底压了块碎银,那碎银与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声音温和而充满鼓励:“这腔要是再润润,能唱到金銮殿上去”。

      “裴公子。”她站起身,后颈被太阳晒得滚烫,好似要燃烧起来。

      裴砚把布包抛给她,布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发出轻微的风声。里面是套簇新的青衫,领口绣着鸣玉班的墨竹纹,那墨竹纹栩栩如生,仿佛带着一股清新的气息。布纹里还带着浆洗的清香,那清香让她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

      “明儿卯时三刻,鸣玉班要收十个扫杂学徒。”他指尖轻轻敲了敲布包,发出清脆的声响,“你扮成小子混进去。赵老三管着戏本房,每日亥时会去后巷买桂花糖粥——他那把铜钥匙,总别在腰带第三颗扣眼上。”

      苏昭容捏着青衫,感受着布的质感,布纹里还带着浆洗的清香,那清香萦绕在她的鼻尖。“你怎么知道?”

      “我昨日在糖粥摊坐了三个时辰。”裴砚笑,眼尾微挑,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赵老三年前死了老伴,每月十五必买两盏糖粥,一盏自己喝,一盏泼在后院老槐树下——他老伴爱那棵树。”

      苏昭容忽然想起信里的“老槐树下”,心跳陡然漏了一拍,那心跳声在她耳边急促地响起。

      她望着裴砚袖中露出的半枚玉牌,定北侯府的云纹在日光下泛着冷光,那冷光仿佛带着一种神秘的气息。原来他早有准备。

      “为什么帮我?”她问,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裴砚没答,只指了指她襟口露出的信角,眼神坚定而深邃:“你想知道的,我也想知道。其实,我欣赏你的勇气和才华,鸣玉班的一些做法我也看不惯,我希望能帮你揭开真相。”

      是夜,苏昭容在竹院的破镜子前束起头发,那镜子反射出她坚定的眼神。青衫穿在身上略松,她拿草绳在腰上系了两圈,那草绳摩擦着衣衫,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倒真像个半大的学徒。

      李伯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他皱纹发亮,那火光跳跃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要我说,那老槐树底下指不定埋着账本——当年你师父收银子,总得留凭据。”

      “我知道。”她把木梳别进发间,那木梳与头发摩擦,发出轻柔的声音。“要是找到了,我就去州府递状子,告鸣玉班欺师灭祖。”

      李伯突然咳嗽起来,咳得腰都直不起来,那咳嗽声仿佛是岁月的沧桑。

      她忙去捶他后背,却摸到他袖中硬邦邦的东西——是包得方方正正的跌打药。

      “你又去码头搬货了?”她眼眶发热,声音带着一丝心疼。“不是说好了,我去醉仙楼试腔赚了钱……”

      “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扛两袋米。”李伯拍开她的手,那拍打的声音带着一种倔强。“快睡吧,明儿要早起。”

      月光爬上窗棂时,苏昭容摸出怀里的信。信末没有落款,但墨迹里浸着沉水香——和裴砚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她盯着“老槐树下”四个字,那四个字仿佛有着无尽的魔力,她把信重新折好,塞进青衫最里层的暗袋。

      鸣玉班的门是朱漆的,那朱漆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泽。门环上雕着缠枝莲,那缠枝莲的纹路精致而细腻。

      苏昭容混在学徒里,闻着门内飘出的脂粉味,那脂粉味带着一种浓郁的气息,想起从前在班时,师父总说“戏子的脸是招牌,比命还金贵”。

      可如今她顶着张被灶灰抹过的脸,袖中藏着李伯塞的半块锅盔,那锅盔散发着淡淡的麦香。倒真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子。

      赵老三是在第三日亥时出现的。苏昭容缩在糖粥摊后,看着他拎着粗陶碗,那粗陶碗碰撞发出沉闷的声音。腰带第三颗扣眼上,铜钥匙闪着幽光,那幽光仿佛带着一种神秘的力量。

      “要甜些。”他对摊主说,声音哑得像砂纸,那声音摩擦着空气。“多放桂花。”

      摊主舀糖的手顿了顿:“赵叔,您这糖粥……”

      “我老伴爱吃。”赵老三摸出铜子,那铜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指甲缝里沾着墨渍。“她走那年,这树刚抽新芽。”

      苏昭容望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摸了摸怀里的信,那信在她手中仿佛有着沉甸甸的重量。

      今夜子时,她要潜进戏本房——裴砚说,赵老三有个习惯,查完戏本后会去茅房小解,前后不过半柱香。

      一更天,月上中天。苏昭容贴着墙根溜到戏本房后窗,那墙根的石头粗糙而冰冷,贴着她的肌肤。窗棂年久失修,她轻轻一推便开了条缝,那窗棂发出“嘎吱”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屋里飘着松烟墨的香气,那香气淡雅而悠远。她借着月光看过去,整面墙都是檀木书架,《长生殿》《桃花扇》《牡丹亭》……每本都包着蓝布封皮,书脊上用小楷写着戏名,那小楷的字迹工整而清秀。

      她踮脚摸向最上层的《乐府杂录》——这是鸣玉班的镇班戏本,当年师父不许她碰。指尖刚触到书脊,窗外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她心一紧,转身躲进书架后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凝成了冰,那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

      门“吱呀”一声开了。赵老三举着油灯进来,那油灯的火焰跳跃着,发出微弱的噼啪声,灯光在他脸上晃出阴影。

      他没急着翻书,反而绕着书架走了一圈,枯瘦的手指依次摸过每本书的书脊——像在摸自己孩子的头,那手指与书脊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摸到《乐府杂录》时,他的手突然顿住。苏昭容的指甲掐进掌心,那疼痛让她更加紧张。那本书被她抽过半寸,书脊歪了。

      赵老三盯着那半寸空隙,喉结动了动,那动作仿佛是他内心的纠结。

      他放下油灯,轻轻把书推回原位,那书与书架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又从怀里掏出块软布,仔细擦去书面的浮灰,那软布与书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小容子啊小容子。”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无奈。“你当我老眼昏花了?前日扫杂时,你蹲在廊下背《游园惊梦》,腔是鸣玉班的,气口却比当年的昭容还稳。”

      苏昭容的血“轰”地冲上头顶。原来他早认出她了!

      赵老三吹灭油灯,那油灯熄灭时发出“噗”的一声,门“咔嗒”一声关上。

      苏昭容靠着书架滑坐在地,后背全湿了,那汗水浸湿衣衫的感觉让她有些难受。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她脚边——那里躺着半块桂花糖,还沾着糖霜,那糖霜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昭容姐?”

      清稚的女声惊得她差点叫出声。

      阿梅举着盏小油灯站在门口,扎着双髻的脑袋探进来,手里还攥着块帕子。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好奇与关切的光芒。

      这是鸣玉班的小丫鬟,总在厨房帮厨,前日她摔了碗,是苏昭容帮着捡的碎瓷。

      “我、我不是……”

      “我知道你是昭容姐。”阿梅关上门,油灯映得她眼睛发亮,那灯光在她脸上跳跃着。“那日你帮我捡碗,我闻见你身上有竹院的苦楝子香——以前你总给李伯熬药,我去送过两次煤球。我趁赵叔打盹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眼睛紧紧盯着那把钥匙,大气都不敢出。我先用面团揉成一个合适的形状,然后轻轻地、慢慢地把面团按在钥匙上,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把他吵醒。还好,他睡得很沉,我顺利地拓下了钥匙模子。”她从帕子里掏出个纸包,那纸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苏昭容盯着那团已经发硬的面团,模子上的齿痕清晰可见。

      “为什么帮我?”

      “我娘病了,要五两银子抓药。”阿梅低头绞着帕子,那帕子在她手中被绞得皱巴巴的。“前日班主说,谁能找出偷戏本的贼,赏五两。可昭容姐不是贼……”她突然抬头,眼里闪着光,那光仿佛带着一种希望。“你唱《思凡》时,我躲在后台听过,比春兰姐唱得还好。要是你能成角儿,鸣玉班那些老东西……”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惊得檐角铜铃乱响,那铜铃的响声清脆而响亮。

      阿梅把模子塞进苏昭容手里,油灯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影,那影子仿佛在舞动。“明晚亥时,赵叔要去城隍庙烧纸,能耽搁半个时辰。我在后门等你,帮你望风。”

      苏昭容攥着模子,面团的余温透过掌心渗进心里,那温暖仿佛给了她力量。

      远处传来胡琴调音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像在唱一段未完成的戏文,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忧伤。

      她望着阿梅跑远的背影,突然想起李伯说的话——“困不住的鸟,翅膀硬了总要飞的”。

      可这只鸟,如今有了帮她扑棱翅膀的人。

      戏本房的窗棂被夜风吹得轻响,那轻响仿佛是夜的摇篮曲。月光漫过檀木书架,在《乐府杂录》的书脊上,投下一道银色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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