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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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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稠稠地涂抹在L大的林荫道上。涂明远拖着行李箱走过最后一段斜坡，浅灰色衬衫的后背已经洇出一片深色水痕。他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轻轻按压额角的汗珠。
“同学，需要帮忙吗？”
涂明远转头，看见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正冲他微笑。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拉开安全距离才礼貌性地摇头：“谢谢，我自己可以。”
女生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疏离，热情地指向不远处的建筑：“新生报到处在文澜楼，宿舍分配名单就在公告栏那里。”她指了指涂明远手中的录取通知书，“记得带上这个。”
涂明远点头致谢，刻意放慢脚步等女生先走。
他讨厌开学季拥挤嘈杂的环境，更不习惯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好意。好友常说他有“社交洁癖”，这话不假——他宁愿多绕路也不愿和陌生人挤同一部电梯，甚至食堂打饭也要等人走差不多了才去。
简单来说，就是厌人。
讨厌和人过多接触，讨厌一切喧闹，讨厌所有超出他掌控的事物。
文澜楼前的公告栏前人头攒动。涂明远站在外围，等第一波人潮散去才上前查看。他的指尖顺着名单下滑，在“建筑系”一栏找到自己的名字：“三号楼……207。”
“巧了，我也住207。”
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温热的气息拂过涂明远的颈侧。他猛地转身，鼻尖差点撞上来人的下巴。对方比他高出半个头，乱糟糟的栗色卷发在阳光下泛着金棕色的光，面中有浅浅的雀斑，右耳垂上一枚银色耳钉闪闪发亮。
“白野。”男生伸出手，“雕塑系的。”
涂明远没有握那只手。他注意到对方指尖沾着可疑的彩色颜料，T恤领口还有一道像是铅笔划过的灰痕。
“涂明远。”他简短地报上名字，转身去拿行李。
白野不以为意地收回手，插进牛仔裤口袋，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建筑和雕塑算半个同行啊，以后多交流？”
涂明远没有接话。他已经在后悔没提前申请单人宿舍了。
3号宿舍楼是栋老楼，墙面爬满常春藤，走廊里灯光昏暗。207室在走廊尽头，门牌有些歪斜。涂明远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旋开。
推开门的那一刻，涂明远僵在了原地。
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宿舍里堆满了画架、颜料桶和石膏像，右侧的那张床铺上散落着五颜六色的衣物，柜门上还贴着一张乐队海报。整个房间唯一算得上整洁的是左侧靠墙的床。
“抱歉啊，我提前一周来学校赶作业，没来得及收拾。”白野大步跨过地上的速写本，一把拉开窗帘。阳光瞬间涌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灰尘。
涂明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的视线扫过墙角发霉的踢脚线、窗台上干涸的颜料渍、以及书桌上那个装着液体的玻璃杯，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你睡这边可以吗？”白野指向那个尚且干净的床位。
“可以。”涂明远声音发紧，“顺便，我希望你能整理一下你的个人物品。”
“没问题！”白野爽快地答应，随手抓起一件T恤闻了闻，然后团成一团扔进敞开的行李箱，“晚上有迎新晚会，你去吗？”
“不去。”
“真可惜，听说今年街舞社的学姐特别漂亮。”白野蹲在地上收拾画具，后颈的棘突在阳光下格外明显。涂明远注意到他颈侧有一小块蓝色墨迹，像是纹身又像是没洗掉的颜料。
涂明远从行李箱取出消毒湿巾，开始擦拭床架和书桌。他的动作一丝不苟，连抽屉滑轨的缝隙都不放过。白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有洁癖？”
“只是基本卫生习惯。”涂明远头也不抬。
白野突然凑近，近到涂明远能闻到他身上松节油的味道：“你知道吗？太爱干净会影响创造力。”
涂明远猛地直起腰，后脑勺差点撞到上铺床板：“离我远点。”
白野举起双手笑着退开：“好的好的。”
涂明远整理好床铺，白野已经收拾完毕，正盘腿坐在床上削铅笔。木屑纷纷扬扬落在他腿间的素描本上，他却浑然不觉。涂明远盯着那些木屑看了几秒，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我去买些日用品。”涂明远说，更像是在宣布自己要暂时逃离这个灾难现场。
校园超市里冷气充足，涂明远终于能顺畅呼吸。他仔细挑选了床帘、储物盒和洗漱用品，又在清洁用品区停留许久。推着购物车排队时，前面两个女生正在热烈讨论迎新晚会。
“听说白野今年会表演？”扎丸子头的女生兴奋地问。
“雕塑系那个大二学弟？他去年弹吉他迷倒一片好吗！”她的同伴激动地跺脚，“可惜是渣男，听说他换对象比换衣服还勤……”
——大二？怪不得提前一周来学校赶作业。
涂明远无意识地捏紧了购物车把手。他想起宿舍里那个随性得像阵风的男生，耳钉在阳光下闪过的冷光，以及那句“太爱干净会影响创造力”的调侃。
更讨厌了。
回到宿舍时已是黄昏。推开门，涂明远愣在原地——房间焕然一新。画具整齐地码放在角落，地面光可鉴人，连窗户都被擦得透亮。白野不在，他的床铺上放着一张便利贴：
“去赚晚饭钱了，晚点回。看到整洁的宿舍别太感动，我只是怕你半夜谋杀我。”
字迹潦草不羁，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是一条逃跑的尾巴。涂明远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他把便利贴对折扔进垃圾桶，却又在五分钟后脑子一抽把它捡出来，夹进了笔记本。
整理东西时，涂明远发现白野的素描本忘在了公共书桌上。他本不想碰，但本子摊开的那页上，一幅未完成的建筑草图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L大老图书馆的侧影，线条洒脱却精准，阴影处理得极为老练。右下角标注着日期：8月27日。他提前一周来学校是为了画这个？
涂明远轻轻翻动纸页，后面全是L大各处的建筑速写。令他惊讶的是，这些画作旁密密麻麻记满了结构分析和材质注解，字迹工整得与便利贴判若两人。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照片：白野站在领奖台上，手里举着“全国青年美术大赛”的奖状，笑容明亮得刺眼。
“偷看别人隐私可不是好习惯。”
涂明远手一抖，素描本差点掉在地上。白野倚在门框上，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
涂明远镇定地合上本子：“这是放在公共区域的。”
白野把塑料袋放在桌上，取出两盒炒饭：“吃了吗？给你带了青椒肉丝炒饭，不知道你忌口什么，就没放葱和香菜。”
涂明远盯着那盒炒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确实没吃晚饭，也确实讨厌葱和香菜。
“多少钱？”他最终问道。
白野摆摆手：“新舍友的礼物。”他拖过椅子反着坐下，下巴搁在椅背上，“怎么样，我的画？"
“结构把握不错。”涂明远谨慎地评价，“但有的透视有点小问题。”
白野歪歪脑袋：“你会画画吗？”
“建筑学基础课程包括手绘。”涂明远打开炒饭盒，香气扑面而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饿坏了。
白野咬着一次性筷子，含混不清地说：“明天社团招新，来我们美术社看看？”
“不了。”
“真冷淡啊。”白野用筷子尾端轻敲饭盒，“你知道吗，你这种性格的人最适合当人体模特——安静，能长时间保持不动，还有……”他的目光在涂明远修长的手指和挺拔的脖颈间游移，“很好的线条感。”
涂明远打了个寒战。他放下筷子，声音比平时更冷：“麻烦你也去吃饭谢谢。”
白野夸张地点头：“好好好洁癖先生。”
“……”
涂明远吃饭很规矩，从饭盒的一角开始，一口一口，不急不徐。
相比之下白野就显得人如其名，吃相十分狂野，让人忍不住怀疑这人是不是但凡晚一分钟吃不到东西就要被活活饿死。
十分钟，涂明远饭盒里还剩下四分之一的饭，白野已经吃完饭换好衣服背上吉他准备出门了。
“你真不去？”
涂明远睨了一眼塑料袋中四仰八叉的一次性筷子，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不去。”
“好吧好吧。”白野拉开宿舍门，刚走出去又探回脑袋，“我可能晚点回来，别把我锁到外边儿啊！”
“……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