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余烬灼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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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熙坐在路唯泽书房的飘窗上，膝头摊着聂鲁达的诗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细密的光痕，纸页上的西班牙语诗句在光晕中模糊成一片。他试图专注，但陈律师今早的警告在脑中反复回响：“谢永辉的债务窟窿比我们预估的更大，他随时可能狗急跳墙。”
“在看什么？”
路唯泽的声音惊得他手指一颤。不知何时，路唯泽已站在光影交界处，银灰发梢染着金边，脖颈的狼头纹身在敞开的领口若隐若现。
“聂鲁达。”谢知熙合上书，“《二十首情诗》里说‘爱情如此短暂，遗忘如此漫长’，现在倒觉得反了——阴影那么长，光亮却...”
后半句被路唯泽的吻封住。雪松气息混合着纸张的陈旧味道，谢知熙攥紧诗集的手指被温柔掰开，嵌入另一只手的指缝。
“光亮够长。”路唯泽抵着他的额，“长到够我们活完这辈子。”
手机铃声突兀地撕裂静谧。谢知熙瞥见屏幕上的陌生号码，寒意瞬间爬上脊椎——这个号码他记得，是谢永辉用□□办的。
“不用管。”路唯泽按住他的手。
震动持续三十秒后停止，随即一条短信弹出：「明晚七点，西郊报废厂，你的照片。一个人来，否则，我会让你妈在公司见到她儿子的□□」
飘窗上的光斑突然刺眼。谢知熙盯着“你妈公司”四个字，眼前闪过十二岁那年——父亲举着酒瓶砸向母亲公司的玻璃门，碎片划破母亲脸颊的血痕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他知道了。”谢知熙的声音干涩，“我妈的新公司地址。”
路唯泽抽走手机，指尖在屏幕快速滑动。“周叔的人昨天就盯住他了。”他调出定位地图，红点在城东贫民区闪烁，“现在他在老鼠巷打牌，插翅难飞。”
谢知熙怔怔看着那个红点。二十年了，父亲像跗骨之蛆活在他们母子的噩梦里，此刻被压缩成电子地图上一个渺小的光点。
“报废厂要去。”谢知熙突然说。
路唯泽皱眉，“不行...”
“必须去。”他攥紧路唯泽的手，“周叔的人埋伏，警察备案，你在暗处——但我要站在他面前。”指甲陷进掌心，“让我做这个诱饵。”
路唯泽的喉结滚动了下。暮色漫进书房，在他眼底沉淀成浓稠的墨蓝。“...好。”他终于说，“但有个条件。”
他拉开书桌暗格，取出一枚纽扣大小的金属片。“定位器。”他撩开谢知熙后颈碎发，微凉触感贴在皮肤上，“别摘下来宝贝，”嘴唇擦过他耳垂，“听话，嗯？”
报废厂铁门在谢知熙面前訇然洞开时，腐锈气息裹着寒风呛进肺里。空旷的厂房如同巨兽腹腔，唯有中央悬着的白炽灯在满地油污上投下昏黄光晕。谢永辉就站在光晕中心，影子被拉长扭曲投在斑驳墙面上。
“胆子不小。”谢永辉咧嘴，金牙在昏光里一闪。
谢知熙停在五步外。谢永辉真是越来越让人恶心了——油垢板结的头发，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双手，还有那双被酒精泡得浑浊的眼睛。记忆中暴戾的人，坍缩成一个散发着酸腐气的佝偻影子。
“照片呢？”谢知熙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
谢永辉嗤笑一声，从脏污工装裤掏出个U盘晃了晃。“五十万，换这个。”他逼近一步，“别耍花样，我知道那小子的人在外面。”
谢知熙的目光掠过父亲肩头，锈蚀的钢梁阴影里，周驰野的黑钻耳钉反了下光。“钱没有。”他迎上父亲暴怒的眼神，“监狱床位，管够。”
谢永辉脸上的横肉抽搐起来。“你个小畜生，”他猛扑过来，油污味扑面而至，“跟你妈一样——”
拳头带起的风已刮到面门，谢知熙却僵在原地。不是恐惧，是某种更深的麻痹——童年无数次重演的暴力场景，身体比意识更早做出蜷缩姿态。
预想的疼痛并未降临。
路唯泽不知何时挡在他身前，单手攥住谢永辉的手腕。银灰发梢在惨白灯光下泛着冷金属般的光泽，后颈狼头纹身随肌肉绷紧而虬张。
“谢先生请自重。”路唯泽声音很轻，却让谢永辉瞬间惨白了脸。
“放...放手！”谢永辉惨叫，“骨头要断了！”
路唯泽甩开他，像掸掉一块秽物。谢永辉踉跄撞上废机床，U盘脱手飞出，滑进积满黑油的排水沟。
“我操！”谢永辉目眦欲裂地扑向水沟。
比谢永辉更快的是路唯泽。他看也不看污秽的油水，右手探入粘稠黑液。再抬手时，染满油污的掌心托着那个银色U盘。
“现在，”路唯泽在谢永辉工装裤上擦净U盘，“我们可以谈谈刑期了。”
谢永辉看着他，突然怪笑起来。“刑期？”他抹了把脸上的油污，眼神癫狂，“你们以为赢定了？”他猛地撕开工装内衬，掏出一沓照片摔在油污地上。
谢知熙的呼吸停滞一瞬。
不是他以为的“艺术照”。照片上是十一岁的他，被皮带捆在椅子上，青紫嘴角淌着血，对着镜头惊恐瞪大双眼——那是他第一次反抗父亲后遭受的惩罚，他以为母亲永远不会知道的秘密。
“备份多的是！”谢永辉嘶吼，“敢送我进去，马上这些照片就会贴满你妈公司大楼！让所有人都看看——”
破空声打断【狗嚎】咆哮，一枚麻醉针扎进谢永辉脖颈，他眼珠凸出，像截朽木般轰然倒地。钢梁阴影里，周驰野吹了吹麻醉枪管口的烟。
谢知熙却僵在原地。他盯着地上那些照片，胃里翻搅着想吐。原来父亲真正的底牌不是那些摆拍，而是施暴后的“战利品”。
路唯泽挡在他身前，左手捂住他眼睛，“结束了。”
掌心滚烫，带着些许沉香木的味道。谢知熙在那片黑暗里，听见周驰野指挥人拖走谢永辉的摩擦声，听见警笛由远及近的呜咽。但最清晰的，是路唯泽抵着他发顶的心跳，沉稳如远雷。
“U盘...”他哑声说。
“周驰野会处理。”路唯泽的手移到他后颈，摩挲着定位器冰凉的金属面，“现在回家。”
路唯泽的浴室里水汽氤氲。谢知熙站在花洒下，水流冲刷着皮肤，却洗不掉骨缝里的寒意。他一遍遍搓洗手臂，仿佛上面还沾着报废厂污浊的空气。
浴室门被轻轻推开。“你洗太久了。”路唯泽拿着浴巾进来，发梢滴着水，显然已在隔壁冲过澡。
谢知熙关掉花洒。水声骤停的寂静中，他突兀地问，“那些照片...我妈看过吗？”
路唯泽用浴巾裹住他，“没有。周驰野把照片都给处理了。”
“可父亲说备份...”
“赌徒的虚张声势。他没有时间，更没有那个能力。”路唯泽用浴巾揉搓他湿发，“周叔的人抄了他所有窝点，硬盘、云盘、甚至他情妇家马桶水箱里的SD卡——所有副本都销毁了。”
谢知熙抓住他手腕，“你怎么知道他有情妇？”
路唯泽动作顿住。雾气缭绕中，他眼底翻涌着谢知熙读不懂的情绪。“去年冬天，”他淡淡开口，“我在‘迷迭香’酒吧见过他搂着那个女人。”他指腹擦过谢知熙锁骨上淡不可见的旧疤，“那晚你发烧说胡话，一直在喊别打你妈。”
谢知熙怔忡。原来那么早之前，在他浑然不觉时，路唯泽已悄然介入他的人生，而他从未察觉。
浴巾滑落在地。路唯泽打横抱起他走向卧室。身体陷入羽绒被的刹那，谢知熙蜷缩起来，后背紧贴路唯泽温热的胸膛。
“冷不冷？”路唯泽收紧手臂。
谢知熙摇头，又点头。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冷，与路唯泽怀抱的温暖激烈缠斗。他翻身埋进路唯泽颈窝，雪松香混着药皂气息包裹上来。
“那些照片...”声音闷在对方肩窝，“其实有张是真的。”
他感到路唯泽的呼吸停滞了。
“十岁生日那天。”谢知熙盯着黑暗虚空，“他醉醺醺回来，说送我礼物。”喉头哽住，“是条女式蕾丝裙...逼我穿上拍照，说我和妈妈一样...都是贱货，那时候我都还不知道‘贱货’是什么意思呢。”
揽在他腰侧的手臂骤然收紧，勒得他生疼。
“我咬了他。”谢知熙继续说，“他抄起皮带抽我，我撞茶几上...”他碰了碰锁骨，“就这儿，缝了七针，好疼的。”
“好疼啊，路唯泽...”
温热的唇突然印上那道旧疤。路唯泽的吻沿着疤痕一路向上，最后停在眼睑，舔去渗出的泪水。咸涩在舌尖蔓延。
“都烧了。所有照片，所有备份。我盯着烧的。”路唯泽的吻落在谢知熙颤抖的眼皮，“灰全扬进护城河了。”
谢知熙在咸涩的吻里尝到某种铁锈味。他忽然想起路唯泽探入油污捞U盘的手——指关节处那道新鲜擦伤。
“你的手...”他抓起路唯泽手腕。
“不用...”路唯泽想抽回手，却被抓得更紧。
谢知熙翻身压住他，在黑暗中精准找到伤口，舌尖舔过。路唯泽猛地抽气，反手扣住他后脑加深这个血腥的吻。
喘息交错间，谢知熙的手滑进路唯泽睡衣下摆，抚过后腰一道凸起的旧疤——那是路唯泽从未解释的伤痕。指尖下的身体骤然绷紧。
“现在轮到你了，你痛不痛啊？”谢知熙抵着他汗湿的额头，“这道疤，怎么来的？”
黑暗中路唯泽的呼吸又沉又缓。“十五岁。”他抓住谢知熙探索的手，“老头子发现我烧了他收藏的象牙雕——那是我妈生前最恨的东西。”指腹摩挲着谢知熙的指节，“他把烟灰缸砸了，碎片扎进去的。”
谢知熙的手抚过那个伤疤。
他们都在各自的地狱里跋涉过，带着满身伤痕相遇。
【不是我不写，这俩没做，这么深情的氛围也不适合做～懂吗，嗯？】
晨光熹微时，谢知熙在路唯泽怀里醒来。昨夜的纠缠化作肢体慵懒的缠绕，阳光透过纱帘，在路唯泽银灰发梢跳跃。他颈后的狼头纹身在晨光中清晰可见——狼眼处缀着颗极小的红痣，像凝固的血珠。
指尖刚触到那颗红痣，手腕就被攥住。
“这是开关吗？”谢知熙用鼻尖蹭他后颈，“一碰就醒？”
路唯泽翻身压住他，晨起的嗓音带着砂砾感。“这是警报器。”犬齿轻磨他喉结，“专防早上偷袭的...”
吻变得危险时，手机铃声救场般响起。谢知熙瞥见母亲的名字，慌忙推开路唯泽。
“熙熙？”谢母声音紧绷，“警局刚通知，你父亲凌晨在拘留室突发心脏病。”
谢知熙僵住。路唯泽的手覆上他后背，温热掌心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抢救无效，去世了。”
阳光忽然变得刺眼。谢知熙眯起眼，看着光尘在空气中浮动。二十年如一日的噩梦，竟以如此荒诞的方式戛然而止。没有解脱的狂喜，只有虚脱般的空茫。
“知道了，妈。”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我很快回来。”
电话挂断的忙音中，路唯泽将他揽进怀里。“哭吗？”
谢知熙摇头，脸埋进对方肩窝。那里还残留着药皂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眼泪，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
“葬礼...”
“我来处理。”路唯泽吻他发顶，“你只需要决定去或不去。”
窗外传来路小满和许知微的嬉笑声，花园里盛放的蔷薇香气随风潜入。谢知熙闭上眼，听见自己空洞的心跳渐渐被另一个稳健的心跳填满。
阳光移过窗棂，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墙上，如同一个完整的图腾。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余烬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