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音键和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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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熙站在殡仪馆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银色戒指。六月的阳光白得刺眼，照在殡仪馆惨白的墙面上，反射出令人眩晕的光。他眯起眼睛，看着工作人员将那个简陋的骨灰盒递到母亲手中——父亲的一生，最终被装进这个不到三十厘米长的木盒里。
“要办告别仪式吗？”工作人员公式化地问。
谢母摇摇头，手指紧紧攥着骨灰盒边缘，指节发白。“不必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直接处理吧。”
谢知熙站在母亲身侧，看着那个曾给他带来无数噩梦的男人，如今化作一捧灰白的粉末。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奇怪的虚无感，仿佛十七年的恐惧突然被抽离，留下一个空洞的形状。
路唯泽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温热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还好吗？”他低声问。
谢知熙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不是解脱，不是喜悦，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像是跑完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却记不起为什么要奔跑。
“去河边吧。”谢棠音突然说，“把他撒进河里。”
谢知熙惊讶地看着母亲。这个提议如此突然，却又如此合理——让那些灰烬随水流逝，就像从未存在过。
“好。”他听见自己说。
路唯泽的车停在殡仪馆门口，黑色车身在阳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谢知熙坐在副驾驶，谢棠音抱着骨灰盒坐在后排。车内安静得可怕，只有空调运转的细微声响。
“谢谢你来帮忙。”谢棠音突然开口，声音从后座传来。
路唯泽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应该的阿姨。”
谢知熙转头看向窗外，城市的景色飞速后退。他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曾开车带他们去郊游——那时候的父亲还没有沉迷赌博，还会把他扛在肩头看烟花。那些零星的、模糊的美好记忆，如今和噩梦般的记忆混杂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
车子驶过跨江大桥，最终停在一处僻静的河岸。这里人迹罕至，只有几株垂柳在微风中摇曳，河水静静流淌，泛着细碎的银光。
谢棠音捧着骨灰盒走向河边，谢知熙和路唯泽跟在她身后。河风拂过脸颊，带着湿润的气息。
“熙熙。”谢母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你想说点什么吗？”
谢知熙看着那个朴素的木盒，喉咙发紧。他该说什么？为一个伤害过他的人哀悼？还是诅咒他永世不得超生？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
谢棠音理解地点点头，打开骨灰盒。灰白色的骨灰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质感，像是被碾碎的海贝壳。她倾斜盒子，骨灰随风飘散，落入河水中，瞬间消失不见。
谢知熙盯着那片重归平静的水面，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十几年的阴影，就这样轻易地消散了，轻得不像话。
“走吧。”谢棠音合上空盒子，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回程的路上，车内的气氛轻松了些。谢棠音甚至和路唯泽聊起了公司的琐事，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寻常的外出。
“熙熙。”在一个红灯前，谢母突然问，“你还记得陈阿姨吗？你小时候的钢琴老师。“
谢知熙愣了一下，“记得。怎么了？”
“她昨天联系我，说在音乐学院给你留了个旁听名额。”谢母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如果你还想学的话...”
谢知熙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钢琴——那是他十岁前最热爱的事情，直到父亲卖掉了钢琴去赌博。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那些黑白琴键，但此刻，指尖竟然不自觉地微微颤动，仿佛在弹奏一段记忆中的旋律。
“我...”他犹豫着，“我不知道还能不能...”
“试试看吧。”路唯泽突然说，手指轻轻敲击方向盘，像是在打拍子，“我家里有钢琴，你可以先练练手。”
谢知熙转头看他，路唯泽的侧脸在阳光下轮廓分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好。”他最终答应，“我试试。”
回到路家别墅时，已是午后。路小满和许知微在花园里晒太阳，看到他们回来，路小满立刻站起来。
“阿姨！”她小跑过来，亲昵地挽住谢棠音的手臂，“我烤了曲奇饼干，您一定要尝尝！”
谢棠音有些惊讶，但很快露出微笑，“好啊，谢谢你小满。”
看着母亲被路小满拉走的背影，谢知熙松了口气。他担心母亲会沉浸在过去的阴影中，但路小满的热情似乎让她暂时忘记了悲伤。
“钢琴在音乐室。”路唯泽轻声说，“去看看吗？”
谢知熙点点头，跟着路唯泽穿过宽敞的客厅，来到一扇雕花木门前。路唯泽推开门，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在房间中央的那架黑色三角钢琴上，漆面反射出柔和的光泽。
谢知熙屏住呼吸，慢慢走近那架钢琴。它比他记忆中的立式钢琴大得多，也漂亮得多。他小心翼翼地掀起琴盖，黑白分明的琴键在阳光下像一条通往过去的道路。
“试试？”路唯泽靠在钢琴边，银灰色的发梢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谢知熙犹豫地坐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十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如何弹奏，但当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琴键时，肌肉记忆突然苏醒。他的右手自动找到了中央C的位置，左手自然地摆出和弦的姿势。
一段简单的旋律从指间流淌而出——是《致爱丽丝》，他学会的第一首完整曲子。弹奏并不流畅，时有停顿，但音符依然清晰可辨，在阳光中跳跃。
路唯泽安静地听着，目光柔和。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他轻轻鼓掌。
“可以哦。”他笑着说。
谢知熙摇摇头，“生疏了很多。”
“但还记得。”路唯泽走到他身后，双手搭在他肩上，“就像骑自行车，一旦学会，永远不会真正忘记。”
谢知熙仰头看他，阳光透过路唯泽的发梢，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谢谢你。”他轻声说。
“谢什么？”
“很多事。”谢知熙的目光扫过钢琴，扫过音乐室，最终落回路唯泽脸上，“没有你，我可能永远走不出那个阴影。”
路唯泽弯下腰，额头抵住他的，“不用谢我。”他的声音很轻，“走出阴影的是你自己，我只负责指路。”
谢知熙闭上眼睛，感受着路唯泽的呼吸拂过脸颊。阳光温暖地包裹着他们，钢琴的黑漆反射出两人依偎的轮廓。
“再弹一首？”路唯泽轻声问。
谢知熙点点头，手指再次落在琴键上。这一次，他尝试了一首更复杂的曲子——肖邦的《夜曲》。旋律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时而激昂，时而舒缓，仿佛在诉说着这些年的孤独与等待，痛苦与希望。
路唯泽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目光专注。当曲子进入高潮部分时，谢知熙的手指突然僵住了，一个音符弹错，整段旋律戛然而止。
“抱歉。”他有些沮丧，“看来还是不行呢...”
路唯泽没有安慰他，而是伸出右手，轻轻放在琴键上方。“教我弹点什么？”他问，“最简单的就行。”
谢知熙惊讶地看着他，“你想学？”
“嗯。”路唯泽点头，“想跟你学。”
谢知熙的心揪了一下，“好。”他轻声说，调整了一下位置，让路唯泽坐在他旁边，“那我们先从最基础的开始。”
他拉起路唯泽的右手，引导他的食指放在中央C上。“这是Do。”他轻轻按下路唯泽的手指，琴键发出清脆的声响。
路唯泽学得很认真，眉头微蹙，睫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谢知熙耐心地教他辨认每个音符，指导他的手指在琴键上移动。简单的《小星星》旋律断断续续地响起，生涩却真诚。
手指又一次按错了键，“我是不是很笨？”路唯泽笑了笑。
谢知熙看着他，阳光在路唯泽的眼中折射出金色的光芒。他突然意识到，这架钢琴，这个房间，这段旋律，都是某种意义上的重生——不仅是他的，也是路唯泽的。他们都在弥补童年的缺憾，在彼此身上找到完整的自己。
“一起弹？”谢知熙提议，将路唯泽的手重新引向琴键。
路唯泽点点头，两人并肩坐在琴凳上。谢知熙的右手和路唯泽的左手交织在一起，共同弹奏着简单的旋律。音符并不完美，时有错漏，但阳光依然温柔地包裹着他们，将这一刻凝固成永恒的画面。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金光透过窗户洒在钢琴上时，谢知熙停下了弹奏。他转头看向路唯泽，发现对方也正注视着自己，眼中盛满了他从未见过的柔软与珍视。
“还打算学下去吗？”
谢知熙摇了摇头，“不了。”
路唯泽没有追问，只是摸了摸谢知熙的头发，轻声道，“好。”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音键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