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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江上无光,南岸无归 ...

  •   江边雾重得像压了一层灰。
      驿码的灯被风吹得摇晃,光影在水面上碎成无数星点。
      潮气夹着焦糊味,像昨夜那场火还在远处燃烧。

      桉楠站在码头边,指尖摩挲着那枚烧黑的铜鱼符。
      那是仓务司的押运令牌——顾长恭留给他们的饵。

      沈珩走近,“影十一探回消息,”他说,“仓务司那边果然动了。”

      “太快了。”桉楠语气很淡。
      “顾长恭不会信得过太后那套明线,他更信自己的人。既然信号放出去,他也就该有动作。”

      “你像是在等他。”沈珩侧头看他一眼,话里有些多余的意味。

      “局既已设完,不来怎知输赢?”桉楠没顾上那点多余的意味,轻声道。

      沈珩看着那一点光,忽然道:“顾长恭若真来,你也别急着出手——我还不想收场太快。”

      桉楠抬眼,唇角一挑:“殿下又想慢慢看戏,我便配合演。”

      沈珩轻笑,不言。这次他的意图这个看似精明的人倒是没察觉到,这方面挺迟钝。火光照着他的侧脸,微光游走在眉眼间,显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意。

      夜更深了。
      沿江的驿口只余几盏灯,风一吹,光影就被掀散。

      影十一从暗处掠来,低声:“南侧仓驿有人潜动。”

      桉楠微点头。
      “来了。”

      沈珩压低声音:“先不动,等他们露头。”
      桉楠应了声“好。”

      时间被风拉长。
      码头下的水声缓缓拍击着岸石,每一次都像预兆。

      沈珩正低声与桉楠说话,忽听背后脚步声靠近。
      那脚步不快,却带着草鞋轻踏石板的细响。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凌澈从雾里走来。
      他外披薄衣,鬓角带着潮气,神情里有点局促。

      “你怎么来了?”桉楠眉心微蹙。

      “客栈那边太静了,”凌澈挠了挠后颈,语气带点不好意思,“想着要找两位,怕有什么要帮的,终于找到你们,就过来看看。”

      他说得真诚,嗓音带着点未褪尽的少年气。
      雾气打在他额前的发丝上,闪着一层微光。

      沈珩略微一顿,目光沉了沉:“客栈谁守?”
      “芷渝在,”凌澈忙答,“我叮嘱了几句,她心细,不会乱。”

      桉楠看着他,笑了一下:“夜深路滑,你倒跑得勤。”
      “也不远。”凌澈低声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桉楠还未再言,沈珩抬手,示意他不用多问。
      “既然来了,就守在这边。”

      “好。”凌澈点头,笑意带着一丝腼腆。

      桉楠转回身,注意力重新落在仓务司的驿门上。
      风从江面吹来,带着潮腥气,几盏灯被吹得一晃一晃。

      ——就在那一瞬。

      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风响。
      桉楠尚未来得及回头,凌澈的身影已近在咫尺。

      刀光在火光中一闪,冷得像撕裂空气的雪。

      影十一反应最快,却仍迟了半拍。
      他拔刀迎上,金属交击的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

      “凌澈——!”沈珩低声喝道。

      凌澈没有回答,只顺势逼近,一手反握刀柄,另一手扣向桉楠的手腕。
      动作快、准、狠,没有半分犹豫。
      刀光一闪即逝。

      影十一猛然前扑,铁刃擦过凌澈的臂弯,溅出几滴血珠。那少年面上仍带着温和神情,眉眼间却已全无犹疑。

      桉楠反手去夺,却被凌澈一掌格开,脚下退了半步。那一击并不重,却精准得像算过分寸,只让人失去平衡。

      沈珩的声音冷到冰点:“凌澈,你这是何意?”

      “顾大人要请先生一叙。”少年语气平静,不怒不惧。

      火光映着他年轻的面孔,本来柔和的眼在阴影里,整张脸忽然陌生。

      影十一怒喝:“原来当初你早就在那里等我们!”

      凌澈并不看他,只轻声道:“我受命于顾大人,执行任务而已。”

      话音未落,他刀势再起,迅速而狠。桉楠虽然避得极快,但是衣袖仍被划开一线,冷风钻入。疼意顺着皮肤滑过,却更让他清醒。

      他这才明白——凌澈的手法、身形,根本不是江湖小辈。
      那是受过极其严苛训练的刀。

      影十一继续迎上,刀光交错,火星迸溅。两人几乎同时出手,凌澈身形一折,避过正锋,侧身扣住桉楠的手腕。

      那一瞬间,桉楠察觉到他并无杀意——刀锋离自己不过半寸,却偏向衣襟而非喉口要害。

      “顾长恭要的,是活人。”桉楠冷冷道。

      凌澈的手指微紧,低声:“请先生莫怪。”

      桉楠反笑:“你还会客气。”

      他话未落,沈珩已逼近,刀锋斜掠而来。凌澈一脚踏着地砖借力,地砖瞬间被内力震碎,一把将桉楠扯向自己身后。

      影十一的刀追出,却被桉楠一声低喝:“别动!”

      那声喝止带着不容拒绝的冷意。影十一僵在原地。

      桉楠的目光转向沈珩。
      那一瞬,他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开口。

      凌澈借这间隙一跃,带着人退入雾里。火光与夜色交叠,雾气卷起,像一张吞人的幕布。

      影十一的刀气撕开空气,却只斩中空处,收刀打算立即追上。

      沈珩抬手拦住他。

      风呼啸而过,卷起灰尘。沈珩目光一沉,忽然转向一旁的石柱。

      火光下,那柱面被划出一道极细的弧痕,隐在阴影里。
      他俯身,用指腹轻触。

      细纹浅刻,却有方向:弧头向南——

      沈珩的声音极低:“刚才他让你别动,应是有自己的安排。”

      影十一怔了怔。
      “难道是那个——归铃营?”

      “是。”沈珩起身,目光沉冷如水,“他已经接上头了。”

      他抬头,江风正猛,夜色翻涌。
      那一瞬,他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几乎难以克制的怒意。

      顾长恭。

      这个名字从他喉间吐出时,带着冷冽的锋。

      “去。”沈珩冷声道,“立刻传信——让我们的人出动。”

      影十一应声离去。

      沈珩独自站在原地,风吹得灯影乱晃,映出他眉间深深的一道阴影。

      夜色将尽,天边露出一线灰白。
      他抬眼望向那方向,雾气正散——江面上什么都没有,只余涛声与风。

      他轻声道:“桉楠……这次,你可务必得活着。”

      ——

      天色像一碗未揭的灰。南岸行署临江而筑,青砖黛瓦在潮气里生出一层湿光。檐下松灯一盏盏燃着,火苗被风压得极低,像被按住的呼吸。

      他被凌澈带下车辇时,脚下石阶仍留着昨夜的雨痕。鞋底与石面擦出极轻的一声,冷得像是从骨缝里传来。两名黑衣人各执一侧,不言不语,只在门前微一颔首,门内便有侍从应声而出。

      “顾大人有请。”

      行署内用的是旧年檀炉,清香温和,掩了血与铁的味。堂中陈设极素,案上只摆一册调令簿与一枚玉环。顾长恭着素色常服,袖口极净,坐在灯影之后。那灯光沿着他的睫羽落下一层淡影,看不清喜怒。

      他抬眼时,笑意清浅:“温先生,一路辛苦了。”

      桉楠没答,只是镇定地看着他。
      火光映在他脸上,映出一抹血痕的暗影。

      顾长恭打量他,目光并不锋利,却像是对着一件太熟悉、也太渴求掌握的物件,耐心里自带一种危险的温度。

      “上次见你,”他随口道,“天色也像今日,灰得看不出时辰。”

      他道:“顾大人记性好。”

      “我向来记得自己关心关爱之人。”他说着,抬手示意旁人尽退。

      他未动。空气有一抹炉香,案上那册调令簿封皮未干,墨气与炉香混在一处,叫人分不清哪一味更重。

      顾长恭将玉环在指间一转,像随口,又像试探:“仓务司南线假令,是你放的?”

      他看着他:“顾大人既坐在这里,想必也不用我回答了。”

      “呵。”顾长恭笑了一下,“你还和从前一样。”笑意未至眼底,“从不怕我。”

      “怕也无用。”他说,语气平平。

      对话像两柄细刃在黑暗中试碰,声息都很轻,却冷。

      顾长恭起身,行至他前一步,停住。灯影在两人之间缩成一条细线,分明,却又摇晃。

      “你一直在沈珩身边,想做什么?”他说。

      “顾大人问我做过什么,还是——成了什么?”他道。

      这句话在顾长恭听来还多了一些别的意味,他眸色一暗:“他信你?”

      “人总倾向于信他们想信的东西。”他说,“殿下也一样。”

      “你倒不避讳。”

      “若真想避,”桉楠平静地回,“我也不会站在这里。”

      那一瞬,屋内只余烛火的劈啪声。

      顾长恭忽地伸手,替他理去额角的一缕发丝。指腹擦过那道极浅的血印,语气近乎温柔:“怎么伤着了?”

      他没说话,顷刻间,气氛被悄悄拧紧。

      桉楠现下身高与顾长恭平齐,他目光平稳地迎上去:“还不是因为顾大人心太急。”

      顾长恭的笑意一点点褪去。
      他又向前一步,烛火被风拉成一条细线,
      两人的影子在地上重叠到几乎看不出界限。

      他伸手,掌心稳稳扣在桉楠的腰侧。
      那不是抚触,而是钳制——
      力道极稳,像要将他牢牢定在自己呼吸的范围里。

      桉楠的身躯微紧,但没有退。

      顾长恭直视着他,嗓音压得很低:“你一点都不怕我。”

      “怕?”他笑了一下,笑意淡得近乎无,“从来没这个必要。”

      忽然桉楠反手一抬,扣住顾长恭的手腕,
      那力道冷硬,几乎与对方的呼吸同时一滞。

      烛光在两人间跳动,空气仿佛被撕成两半。

      桉楠抬起眼。
      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顾大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顾长恭的喉头动了动,没答。

      “你想要掌局、想要控人。”桉楠语调放缓。
      “可从刚才起,你所有的反应都被我牵着走。”

      他眼底的光亮极淡,却让人无法移开。

      顾长恭的眸光微震。

      “你靠近一步,是想试我的反应;
      你伸手,是怕我会闪;
      你在意的不是我顺不顺你的心——
      而是我有没有在你眼里慌乱。”

      每句话都平稳,却精准得无处可逃。
      顾长恭怔了一瞬。

      他看着桉楠,那双平静的眼里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极罕见的清明——
      那种清明让他第一次意识到,
      自己握得再紧,也握不住眼前这个人。

      桉楠看着他,忽然靠近,
      声音极轻,像刀尖掠过耳边:

      “所以,”他轻声道,“你不该盯着我看——
      你该怕我。”

      那一刻,顾长恭的表情终于显示出了动摇。
      他呼吸一滞,指尖骤然收紧,却又被桉楠握得更死。

      两人对峙着,气息交错,
      顾长恭的眼底闪过一瞬局促——
      有一些被看透、被逼入死角的狼狈,
      让他原本的镇定有了崩塌的迹象。

      “放开。”他低声道,语调里第一次带了些颤。

      桉楠松开手,神色平静。
      “顾大人若真想控制我,先学会看清自己。”

      顾长恭怔了怔,脸色一点点阴下去。
      烛火映着他眼底的光,已经不再是笑,而是一种阴郁的恼羞。

      他慢慢抬起手,指节轻颤。
      “好,”他笑了一声,声音低哑,“很好。”

      那笑意薄得像纸,
      下一刻已成彻底的冷意。

      他转回桌案,取出一封折好的文书。
      “你知道这是什么?”

      桉楠没有答。

      “太后令。”顾长恭笑得极淡,“要我将‘南案’清查彻底。
      沈珩——在她看来,已是叛逆。你呢?她说你是‘旧宫余孽’,须杀之不可留。”

      桉楠看着那封信,神色不变。
      “顾大人呢?你打算怎么判我?”

      顾长恭把信丢在桌上,声音依旧温柔:“我一向惜才。”
      他看着桉楠,“若你愿意回来,我仍能让你活得很好。”

      桉楠笑了一下,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
      “顾大人以为,我会回去给谁磕头?”

      顾长恭的手指停在半空,过了片刻,慢慢收回。
      “你变了。”他说,“可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你始终是我想要的人。”

      桉楠沉默。

      烛光摇曳。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更近了一些。

      顾长恭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太久,忽然轻声道:“你的眼神……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桉楠问。

      顾长恭笑意更深,语调极轻:“比从前冷,比从前——活。”

      他伸手,抵在桉楠的下巴上,手指有些冰凉。
      “你不可能是他。”

      空气在这一刻几乎凝滞。

      桉楠的心口微紧,却仍强自镇定:“顾大人想多了。”

      顾长恭低笑。
      “人对不对,总有法子知道。”

      他转身,对门外淡声道:“传医官——查他身。”

      桉楠抬眼,目光骤冷。
      “顾大人这是何意?”

      “只是确认,”顾长恭的语气温柔得几乎像在安慰,“这副身体……是否真是我记得的那一个。”
       桉楠垂眼,想掩饰心中的不安。假如他发现身体是同一具,若抵死不认顾长恭是否会相信,他还是原来那个“桉楠”。顾长恭的想法本就和一般人不一样,要是觉得这具身体被换了魂,定要给他折腾不休了。不行,得立刻离开这里。

      顾长恭注意到了他的沉默,只微微一笑。
      “别怕,我不会伤你。”

      桉楠抬起头,语气冷静:“顾大人,总是这样——温柔又毫不留情。”

      “将他带去西厢。”顾长恭收束语气,“三重把守,钥在我。”

      侍从齐声应“诺”。

      廊下光影斑驳。待桉楠被侍从押走后,顾长恭仍立在堂中,灯影之后,面上无甚表情,唯有袖口下的手指,在不易察觉地收紧。

      西厢门阖。内室空,墙上挂一副旧年山水,墨色沉静。窗外江声近,风吹帘角,猎猎作响。他坐在榻侧,闭眼调息,听见远处极轻的一声短哨——短而断,那是段潋的人在确认方位。

      他低声吐出一口气:“来得正好。”

      门外脚步停住,交接声一叠。他睁开眼,背脊自然挺直,像是已在等下一场棋。

      风里有火星未尽的味。行署里一切如常:灯照着墙,炉温着香。只有在最暗的地方,人影已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江上无光,南岸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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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由原《半衾风起》改名为《假宠臣,真心机》 通常在每周二、周四、周日更新。有时候抓虫子修文会有延迟,感谢点击进来的小伙伴们,相逢都是缘! 第1,、3、7、13、14章节剧情补充完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