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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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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市“蠕虫之肠”被魔王雷吉诺德亲手抹去一角的消息,如同插上了堕天使的翅膀,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深渊上层以及与之相关的灰色地带。与其说这是一个消息,不如说是一份用绝对力量书写的、冰冷血腥的公告。公告的核心只有两个:那只史莱姆,动不得;敢动心思的,下场参照巴尔(及其相关的一切)。
短期内,效果显著。
魔殿周围那些或明或暗的窥探视线,如同暴露在正午阳光下的露珠,瞬间蒸发得干干净净。连平日里最不安分的几个边境领主,最近呈上的报告都格外工整谄媚,字里行间充满了“陛下圣明”、“我等誓死效忠”之类的废话,生怕被误会与巴尔那个“蠢货”(报告中原话)有半点牵连。
雷吉诺德乐得清静。他重新找回了批阅卷轴、听取(简短)汇报、偶尔弹指间决定某个位面命运的节奏——如果忽略他王座扶手上那个永久性的、铺着暗影棉的浅蓝色“窝”,以及窝里那位作息不定、需求随机的“小住客”的话。
史莱姆似乎彻底从巴尔的惊吓中恢复了过来,甚至因为那次在雷吉诺德胸前铠甲上“深度睡眠”的经历,变得……有点挑剔了。
它对那个扶手窝的兴趣时高时低。有时会乖乖待在里面,一睡就是大半天,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一块安静的水晶糕。但有时,尤其是雷吉诺德长时间专注于政务,周身自然散发出的、如同亘古寒冰般的沉寂气息过于浓厚时,它就会醒过来,发出不满的嘟囔,然后开始试图“攀登”。
它会顺着王座扶手的浮雕,一点一点,颤巍巍地往上挪,目标是雷吉诺德垂落在扶手上的手臂,或者更直接——他的肩膀,乃至……重新回到他的头顶。
“下去。”每当发现那团蓝色的软肉开始蠕动,雷吉诺德就会头也不抬地吐出这两个字,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
史莱姆通常会停顿一下,然后发出更加执拗的:“咕叽!”(翻译:不要!上面!)继续它的攀登大业。
几次之后,雷吉诺德发现简单的命令无效,便会在它即将成功攀上他手臂时,用一根手指轻轻把它戳回窝里。力道控制得极好,不会伤到它,但足以让它翻滚两下,晕头转向。
史莱姆被戳回去后,会气得(或者委屈得)鼓成一个更圆的小球,颜色变深,大眼睛水汪汪地瞪着雷吉诺德,发出控诉的:“咕叽叽——!!!”(翻译:坏!欺负我!)
雷吉诺德通常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继续处理他的公文,但嘴角有时会几不可察地抽动一下。这种“戳史莱姆”的活动,似乎成了他繁忙政务中一个……奇怪的减压方式?
当然,史莱姆也有“报复”的手段。当雷吉诺德再次递上稀释过的“永夜琼浆”时,它会故意扭开“脸”,表示“我还在生气,不喝!”直到雷吉诺德换上一杯它最近新爱上的、由某种深渊月光花蜜调制的“幽光露”,它才会勉为其难地接受,一边喝一边用触须轻轻抽打他的手指,仿佛在说:“这次就算了,下次不准戳我!”
这种幼稚的“互动”,在死寂威严的魔殿中,形成了一种荒诞又微妙的平衡。
然而,真正的麻烦,往往来自内部,且披着忠诚的外衣。
这天,前来例行禀报的是魔殿的首席巫妖学者,内克罗姆。它存活的时间几乎与雷吉诺德统治魔域的时间一样漫长,负责管理魔殿藏书塔,研究古老禁忌知识,偶尔为魔王提供一些晦涩难懂的建议。它总是笼罩在一件破旧但纤尘不染的灰色法袍里,眼眶中的魂火稳定而睿智(自认为)。
内克罗姆恭敬地行礼后,开始汇报近期对几份上古卷轴的破译进展,内容涉及某个失落位面的空间坐标。它的声音平直刻板,如同陈年的羊皮纸摩擦。
雷吉诺德漫不经心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轻敲扶手,离史莱姆的“窝”只有几寸远。史莱姆似乎被那有节奏的轻敲声吸引,探出一条触须,试图去碰他的手指。
内克罗姆的汇报就在这时停顿了。它抬起头,魂火的目光(如果那能算目光)越过了雷吉诺德,落在了魔王身后——王座靠背上方,墙壁上一个极其隐蔽的、只有它这个级别学者才知道的监测法阵节点上。那节点此刻正微微闪烁着只有特定方法才能看到的、极其黯淡的警示光。
那是一个古老的、用来监测“异常灵魂波动及潜在威胁”的法阵,直接与魔殿的防御核心相连。平时几乎不会启动。
内克罗姆的魂火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它再次低下头,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陛下,请恕属下多言。在破译过程中,属下无意间感应到……魔殿内部,似乎存在一种……极其微弱,但本质与深渊截然不同的灵魂波动。此波动……与藏书塔中《异闻录》里记载的某些‘界外入侵’前兆,有模糊的相似之处。”
它没有直接看向史莱姆,但所指再明显不过。
王座周围的空气,瞬间降温。
史莱姆似乎也感觉到了骤然凝滞冰冷的气氛,触须嗖地缩了回去,害怕地把自己团紧,大眼睛怯生生地看了看雷吉诺德冷硬的侧脸,又看了看下面那个散发着让它很不舒服气息的灰袍骷髅。
雷吉诺德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脸,熔金的瞳孔看向内克罗姆,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却比最狂暴的怒火更令人胆寒。
“哦?”他仅仅发出了一个音节。
内克罗姆感受到那无形的压力,骨架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但它似乎出于某种学者的“责任”或更深层的考量,坚持说道:“陛下明鉴!预言之事,关乎重大!此物……形态虽微,然灵魂异质,潜伏于陛下身侧,其心难测!属下斗胆建议,应立即将其封入‘静滞棱镜’或送至‘无尽回廊’隔离观测,待彻底查明其本质及预言真相,再行定夺!如此,方为魔域安危计,为陛下……”
“够了。”
雷吉诺德打断它,声音不高,却让内克罗姆的魂火猛地一缩,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
魔王的身体微微前倾,阴影笼罩下来,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刺向内克罗姆:“我的身边,有什么,是什么,该不该留……”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带着万钧之力,“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建议’了?”
“属下不敢!”内克罗姆立刻匍匐下去,骨架贴地,“属下只是……只是担忧陛下安危,忧虑预言成真!此物若真是‘天敌’……”
“它是或不是,”雷吉诺德的声音冷得能冻结灵魂,“都由我来决定。它的去处,它的死活,它的价值……”他的目光扫过扶手上那团吓得瑟瑟发抖的蓝色,语气没有丝毫动摇,“我说了算。”
他重新靠回王座,恢复了那俯瞰蝼蚁般的姿态:“内克罗姆,你管理藏书塔太久,似乎忘了自己的本分。预言是预言,现实是现实。而现实就是,它现在在这里。”他指了指扶手窝,“至于你感应到的‘异质灵魂波动’……”
雷吉诺德顿了顿,熔金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幽光。
“魔殿的防御法阵,该升级了。有些过于‘敏感’的旧节点,容易产生误判,干扰视听。”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内克罗姆身上,“你,亲自去处理。把所有可能产生‘误判’的监测节点,尤其是那些古老、冗余、未经我许可擅自记录殿内信息的……全部清除。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关于‘异常波动’的无端猜测。明白吗?”
这不是建议,是命令。更是警告——警告内克罗姆,也警告所有可能抱有类似想法、或暗中观察的势力:不要再试图用预言或任何理由,来干涉或试探他对这只史莱姆的态度和处置权。
内克罗姆深深低下头,魂火黯淡:“……属下,明白。谨遵陛下旨意。”
它保持着匍匐的姿势,缓缓退出了大殿,那灰袍背影似乎比来时佝偻了几分。
大殿内重新剩下雷吉诺德和史莱姆。
冰冷的威压渐渐散去。史莱姆小心翼翼地松开蜷缩的身体,大眼睛里还残留着害怕,但更多是困惑。它不太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个灰袍骷髅说了些话,然后雷吉诺德好像生气了,现在骷髅走了,气氛又没那么可怕了。
它试探性地,伸出触须,轻轻碰了碰雷吉诺德放在扶手上的手指。
雷吉诺德低下头,看着那微微颤抖的蓝色触须。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反手,用指尖轻轻捏了捏那软滑的触须尖端。
“没事了。”他低声说,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缓和。
史莱姆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和轻柔力道,蓝宝石般的大眼睛眨了眨,然后发出安心的、细小的:“咕噜~”
它重新在窝里摊开,似乎觉得这里还是最安全的地方。
雷吉诺德收回手指,目光重新投向空阔的大殿,眼神深邃。
内克罗姆的“提醒”,虽然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但却像一个楔子,钉入了他的思绪。
预言……天敌……
他可以无视下属的谏言,可以威慑外部的敌人,但无法抹去预言本身的存在。这只史莱姆,这个异界之魂,究竟会在未来扮演什么角色?
他看着扶手上那团毫无心机、因为一点安抚就重新放松的小东西。
至少现在,它需要他的保护,无论是来自巴尔,还是来自像内克罗姆这样以“忠诚”和“理智”为名的审视。
而他也……似乎并不排斥这种保护的责任。
甚至,在捏住它触须的那一刻,心中涌动的那丝奇异柔软,比任何毁灭的冲动都更加清晰。
这偏离的轨道,已然无法回头。而前方的迷雾中,预言的阴影与此刻掌心的微凉触感交织在一起,让他这位习惯了掌控一切的魔王,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预感。
无论那是终焉,还是其他什么,看来,他都得带着这顶“活体软帽”,一起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