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十九章 让你担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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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德今天下课时带了一摞书回来，但他没有立刻开始看这些马尔维鲁斯给他留的阅读作业，而是练习起了别的。他把魔甲变成了软甲的形态，接着，一把漆黑的剑在他手中凝结的。
剑术。和我从那个人那里学的完全一样——是啊，马尔维鲁斯和卢克西乌斯是一个老师，接受的是同一套启蒙教育。虽然我不太清楚马尔维鲁斯具体是哪一天开始教他剑术的，但我很确定，反正不是在半年之前。我比瓦尔德提前开始，我现在做的比他要好。但是，当初我刚学时，和他相比真是天壤之别。我还记得我是怎么被那个人挑剔——不够流畅自如，不够张弛有度，不够精准有力。
瓦尔德没有那些毛病。动作流畅，姿势标准，每一次劈砍时即使不过只是劈开了空气，也能让人感觉到那剑风的气势。
天赋。和教育资源与成长环境毫无关系的东西。我那么努力才跨过的门槛，他轻轻松松就迈过去了。龟兔赛跑，如果兔子中途偷懒，乌龟只靠努力就能超过兔子。但要是兔子也很努力在往前跑呢？
完整地练完一遍后，他没有继续下一遍，而是转向了我。
“这是我今天新学的内容，”他问我，“你想试试吗？”
“……今天新学的？一下子……学这么多吗？”
“嗯……之前已经学了很多理论内容，不过今天是马尔维鲁斯第一次给我做展示并让我实践。不过说实话，我觉得那些理论没有任何用处。文字描述的动作再详细也还是会遗漏很多关键信息……”
这么说着，他又慢慢挥起手里的剑，慢慢做出斜刺，斜刺，斜刺……接上一个回旋突刺。
“这个，马尔维鲁斯还没给我展示过。虽然我已经读过描述，但是……和我刚才做的那些比起来，这个的感觉就是很不对。”
我看不出来他做的有哪里不对。
“……也许你做快点感觉就对了。”
“马尔维鲁斯说我最好不要在没有他指导的情况下自己开始练习。如果做错了，让身体记住错误的动作，纠正起来会很麻烦。”
……他那时候也这么说。所以，明明一点都不耐烦陪小孩做枯燥的基础练习，还是要为难自己看我一遍一遍地练，练到他觉得合格为止。
我捏紧了手里的书。
“但是之前那些，我已经充分理解正确的动作是什么。如果我来教你，不会把你带偏的。”瓦尔德的声音让我回神，“所以，你想来试试吗？”
他那双总是缺乏情绪的眼睛里现在有这样一种情绪：期待。
以前，我从来不愿意让他的期待落空。可现在……我真的没有任何心情。没心情表演成一个初学者，也没心情反复面对这样的事实：我和他比起来差远了。
我对他勉强笑了笑。
“以后再说吧，瓦尔德……罗莱莎莉亚阁下答应教我这些了，等我的进度追上你，我们就来一起练这个……至于现在……”我站起来，“我想吃甜点。你有什么想吃的甜点吗？”
被我回绝，瓦尔德也没有失落。他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失落，不像我……
“没有。”瓦尔德告诉我，然后就继续他的练习去了。
我转过身往门口走。一背对瓦尔德，眼泪就立刻在眼眶里积蓄。其实这几天过去我已经好多了，想起那天的事，想起那个人，大部分时候我都可以不露出任何异样的表现，完美地假装出自己的常态……这件事正在平滑地过去……
这件事在我心里过不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让它过去。
我擦掉眼泪，压抑那些情绪，然后打开门，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
我不想再听任何关于卢克西乌斯的消息。他的名字在我的耳朵里就像铁器互相摩擦的噪声一样刺耳，让心和耳朵一起感到折磨。可是，我不能开口和他们说：别再讲了。
几乎每天都能听见一条和他有关的新闻。他触犯了魔王的禁令，可谁也不知道他触犯了，他也保持着他的常态：为一些谁也说不清楚的理由干一些谁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虐待他能接触到的所有人。既不惭愧，也不犹豫，更不停止。打了这个人，骂了那个人，欺负了这个人，侮辱了那个人。他强迫那个原来属于马尔维鲁斯的半魔给他怀一个孩子的事有后续了：他把她抛弃了，丢回到马尔维鲁斯那里。为什么呢？……啊，一些不值得听的毫无廉耻的瞎说八道的话。他喜欢践踏魔界的规则不是因为他天性善良，而是因为他的天性比普通的魔族人还要邪恶。他想虐待更多人，虐待所有人。不止虐待事件里的当事人，还要虐待每一个听到这件事的旁观者。让白□□公爵的名字成为一片令人瑟缩的银白的阴影，只要一想到他正和自己身处同地，每个人就会情不自禁感觉到不安。他在的地方没有秩序，谁都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除了魔王。但魔王只有一个。而且……如果魔王现在突然死了，白沙之林的公爵卢克西乌斯毫无疑问会成为新的魔王。
不可预测的未来，动荡不安的未来。迷茫无措，心中惶惶。夜里，从噩梦中惊醒，好想哭出来，可是不能哭，因为我不是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可是在这种压抑和恐惧里，我更深刻的感触是：我不能变成一个人，我要必须依附瓦尔德，紧紧抓牢他——他是唯一有潜力对抗卢克西乌斯的人。
我没有的天赋，我没有的可能，瓦尔德都有。不要再管心里那个嘲讽的声音——瓦尔达里亚长大以后变得再坏难道能坏得过你吗？！不要再管在地球上养成的自尊和观念——这里已经不是地球了，陈诚！
接受这里的规则，履行这里的规则。就算心里接受不了……表面上也要装出一个样子。这是为了生存。
……而且，其实，抛开所有利弊的考量，只谈感觉：我每次在一片黑暗中握住瓦尔德的手时都感觉到安全，就像出生之前的那个时候。在那片黑暗里，不知道我们要在什么样的世界以什么样的身份降生，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人。因此，也就不存在那些具体的问题。不存在待遇、天赋、前途的差别，不存在嫉妒、恐惧、对他的怀疑。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他会成为那个□□姊妹的兄弟，我会成为被兄弟□□的姊妹。
存在的是一个思绪里的声音，一个永远都呆在我近旁的陪伴者。一个永远乐意驱散我的恐惧、聆听我的话语的……人。
他突然睁开了他的眼睛，猩红的眼珠注视着我。这双眼睛……
让我想起了卢克西乌斯。
“抱歉，吵醒你了。”我说着，松开他的手，想翻过身去面对床幔而不是这双眼睛——
他抓住了我的手。
“你做噩梦了？”
“嗯……但是一醒来，我就忘的差不多了——”
“是和前几天那个你说是隐私的事有关的噩梦吗？”
“……不是。”我说。确实不是。我没有梦见那天的事，我梦见的是：卢克西乌斯成了新的魔王。我继续说：“醒了后，我就忘了好多了。你就别再问了，要不然我又详细地回忆起来了。”
“……哦。”
“好了，快睡吧。”
他没有说话。没有说“嗯”或者“哦”或者“好的”。沉默维持了几秒，接着他开口：
“我会保护好我们。所以，如果你告诉我，有谁伤害过你，即使我现在杀不了那个人，未来有一天，我也会杀了他。”
说完，他凑近我，吻了我的额头。
我没有立刻说点什么，也没有吻他的额头。我握紧了他的手。
“没有人伤害我。”我说。这也是实话。没有人伤害我，是我一直在目睹别人被伤害。我继续说：“你要保护好你自己，瓦尔德。只要你一直都安然无恙地呆在我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我就能够设法保护好自己了。”
我抬起眼睛，重新对上他这双猩红的双眼。我对他笑。这么多天以来，我终于感觉到，自己笑得没有那么勉强了。
“不是说明天要第一次进行实战训练了吗？”我说，“你要好好休息呀，瓦尔德。”
*
今天瓦尔德没有在平时的时间回来。
当晚餐时间到了，我还没等到他时，我焦虑了起来。坐在餐桌边后，看出了我的焦虑，达迦娜安慰我说，虽然实战课程里男领主们都难免受点伤，但不会很严重的，我不用担心。可是想起那天的事，我就很难不担心。我想：卢克西乌斯会不会故意叫马尔维鲁斯折腾瓦尔德？他本来就一直很忌恨瓦尔德有潜力做他的竞争者，我那天还搬出瓦尔德……罗莱也一直对我暗示，男领主的战斗训练很辛苦，很吓人，我看了那是什么样的情形，就不想经历了……会不会因为我和卢克西乌斯说过的那些话，我让瓦尔德面对的那本来就很可怕的情形变得更加可怕了？
不安而愧疚，恐惧又难过。对眼前的美食提不起一点食欲。吃得很慢。吃得这么慢了，勉强自己吃了很多，他还是没回来。
于是达迦娜派人去问问情况。那个半魔没有花很长时间就回来了，告诉我：马尔维鲁斯大人那边说，今天的课程没有完成，所以没有下课；要是今天完不成，可能就让瓦尔达里亚大人直接住在他那里了，所以我不用等了。
可是，很难真的放下。
睡觉的时间到了，我又拖延了好一会，可是，他还是没回来。可能真的今天就不回来了，我只好一个人躺上床。穿越以来第一次一个人过夜，一个人躺在黑暗里。我不是怕黑，毕竟我又不是真小孩；再说只要我招呼一声，外面的仆役可以进来陪我。我就是……没法睡。
我在想瓦尔德到底怎么样了。他肯定不会有生命危险，这是不容践踏的底线；可在这底线之上，空间太大了。马尔维鲁斯把瓦尔德怎么了？
好像起来，冲过去……可是……害怕……那双冷漠的暗红色的眼睛……而且，就算……我又能做什么呢？
可是睡不着。惦念得无法入睡。
这样又过了好久，我隐约听见卧室外面似乎有什么动静。我跳起来，用魔法一瞬间来到门边，打开门——
瓦尔德站在那里，洛芙斯正在他身后，把大门关上。
就像达迦娜安慰我时说的话一样，我的孪生兄弟看起来和早上我们分别时没什么差别——安然无恙，完好无缺。但是。欣喜的感觉只出现了一瞬间就消失了，我想到这里是异世界，我们是魔族，是□□强悍的高等魔族，切掉身体的一部分都能再长回来。就算受任何严重的创伤，只需要恰当的治疗和一点时间，就能完全康复。
今天的课程拖延到现在，究竟是因为课程，还是因为康复？
想拉起他的手，想问他今天的课怎么样——想问他辛不辛苦——痛不痛苦？
我还没来到瓦尔德面前对他说出我的关心，他身后的洛芙斯先开口了，还是她惯常的态度——表面恭恭敬敬，实际看不起我。
“瓦琳娜瑞亚大人，您何至于这样担心？本来瓦尔达里亚大人今天直接在马尔维鲁斯大人那边休息到天亮就好了，可是因为听说您一直在等他，还派人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瓦尔达里亚大人于是就回来了。下次，请您就算您再担心，也尽量避免直接派人去马尔维鲁斯大人那里询问情况吧，这会让马尔维鲁斯大人觉得您在质疑他作为教师的水准，是开罪于他。请问您理解我说的话吗？”
我看着瓦尔德。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一动不动，没有阻拦洛芙斯的意思。
“……知道了。对不起。”我说。
“诚惶诚恐，请您——”
“没对你道歉。”我打断她虚伪的表态。
我看到瓦尔达里亚的眼神有了一点波动。但总体，他显得很冷漠。
“也不用对我道歉，是我自己想回来。”他说，“但洛芙斯说的没有错，下次不要派人过去问了。”
感觉像被浇了一桶冷水，把我对他的关心、愧疚、惦念都浇没了。
“哦。”我说。
“好累。”他走过来，“别的话，明天再说吧。我要睡觉。”
和我擦肩而过，没有任何停留。他进去睡觉了。
*
早晨，可能是因为在这里的生活节律让我有了生物钟，虽然昨天睡晚了，我还是照平常的时间醒的。起来却发现：瓦尔德没醒。
看着他熟睡的样子，昨天晚上临睡前对他的怨气一下子没了，我的愧疚又涌上来。我想，他大概真的很累吧，昨天课上受了很多苦吧，而且……很可能要怪我……
我想让他再多睡一会，可是没过太久，有仆役来敲门，问我们醒了吗。他告诉我们，特别是瓦尔达里亚大人，必须起来了，他今天还要上课。
“知道了。”我应道。
我看见，因为我制造的响动，睡梦中的瓦尔德皱了皱眉，接着，他没有睁开眼睛，而是继续睡下去了。居然赖床了？出生到现在第一次……看来真的很累了……昨天，不是故意那么冷漠的吧……不是对我的惦念和关心有什么意见，是太累了……
而且，也怪我，昨天没派人过去问情况就好了。我再担心，彻夜未眠，我也没课啊？可瓦尔德有课……就像洛芙斯抱怨的那样……他明明直接在马尔维鲁斯那里休息到第二天更好……
不过马尔维鲁斯也真坏，之前能让学生自学就自学，现在居然又连着上起课，不给他休息的时间，要是我有权力给他请假，我一定要请假。
唉，我没这个权力。我现在得赶紧把他叫起来了。
“瓦尔德，”我伸出手想去摇他肩膀，“该醒了——”
我的手腕猛然被抓住，来不及反应，下一刻被扼住的是我的喉咙。覆盖了硬甲的手，比皮肤更冷硬。
有野兽竖瞳的红瞳透过头盔的缝隙瞪着我，熟悉的面孔被完全遮掩在一片黑色之下。我的魔力形成的尖锐武器包围了这个袭击我的人，但他早就在发动袭击的那一瞬间就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了。如果这是真正的战斗，毫无疑问，我输了，我要死了。
对峙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他清醒了。他的魔力先散开，他先松开了我。我的魔力也散开。
“我以为我还在那。我以为你……是他。”他和我解释说。
“……昨天课上，都发生了什么？”
“实战。我说过。”
“……所以，他打你了？打得……严重吗？”
不像瓦尔德擅长读我的表情，我没那么擅长读瓦尔德的表情。毕竟，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没有区别的没有表情。
可是现在我能看出来，他想说谎，他想隐瞒。太明显了。
我感到恐慌，比刚才自己被他抓着手腕扼住脖子时更强烈的恐慌。我开口，想抢先一步说点什么——
敲门声。
“瓦尔达里亚大人，瓦琳娜瑞亚大人——请快点出来吃早餐了，瓦尔达里亚大人今天还要去上课。”
“我们知道了。”瓦尔德高声回答外面的半魔，接着低声回答我，“不严重，不值得你担心。”
他飞快地下床，飞快地去餐桌边，飞快地吃完早餐，飞快地去上课。
没有给我多少时间让我和他说话。
*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十九章 让你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