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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和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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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落入一个同样冰冷的怀抱,那人凑到林深耳边。
他专注地,温柔地,郑重其事地:“林深,不是你的错。”
林深睁眼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每天都能从镜子里看见的面孔,此时竟然有些陌生。
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林深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没有责备,没有质问,没有漠然,没有愤怒,没有失望……
泪水在此刻决堤,林深紧紧地抱住他,终于失声哭了出来。
其他声音逐渐消失,四周的环境也变成了空白,那人的怀抱也逐渐变得温暖。
“你知道的,在这个空间里,我们是绝对安全的。”
“不会有其他人存在,别怕。”
林深抽泣着,艰难地想说什么,每次都只能吐出一个“我”字,就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季渊抱着怀里的人,手摩挲着他的头发,不断安抚着他。季渊知道他说不出话来……
“六岁时,你只是想帮哥哥拿试卷……”
林深像个犯错的小孩,点点头。
“七岁时,你不知道裤子上挂着钥匙,你当时也被吓到了,对吗……”
“九岁,朋友被欺负时,你跑走了,是去找老师,并不是要抛弃他,对吗……”
“十岁,有人霸凌你,你跑走是因为生气时说不出话来,但又不想在他面前流眼泪。你给妈妈说,不是想让她帮你骂霸凌者,只是想要个人抱抱你,对吗……”
……
林深听一句,点一次头,就这么听着季渊一条条,把那些只有自己知道的心理活动,一一讲出来。
“那次,老师问你发生了什么,你什么都不说,是因为你知道,自己没办法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说清楚发生了什么。而当时,你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想等自己平复下来,自己去解决,而不是什么都靠老师,对吗……”
林深点头。
“告诉我,对还是不对?”
“对。”林深小声说。
“一开始,你其实是想解释的,但是从来没人给过你解释的机会,对吗?说话……”
“对……”
“后来,你没办法解释了,他们又逼着你要个说法……”
“你其实,也知道这次你伤害了杨逸,对吧?”
“你想和他道歉的,对吧?”
“只是你说不出口……”
“林深,在我这里,解释是被允许的。
“我不是别人,我不会强迫你解释什么,因为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所以我也知道,你很在乎杨逸,他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你不想失去他,我也不想失去他。”
“对不起。”也只有在季渊面前,林深才说得出口这三个字。
“是我该说对不起,我不该用消失来逼迫你。
“对不起,我让你害怕了……对不起……
“我永远不会走的,别担心,我们谁也不可能放弃谁,毕竟,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我可以替你说出那句对不起,但是林深,我不想你因为逃避而让自己后悔。
“有的隔阂一但埋下,可能一辈子都消解不了,哪怕只有你自己知道……”
……
……
……
“林深!林深!醒醒!”
粗暴的摇晃和焦急的呼喊像隔着厚重的棉絮传来,模糊不清。
林深感觉自己正从冰冷粘稠的深海被强行拖拽向上,窒息感被剧烈的颠簸取代。
林深猛地抽了一口气,像溺水者浮出水面,意识被强行拉回现实。
他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杨逸的眼睛通红,死死地瞪着他,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你他妈……”杨逸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你想干什么?啊?你想干什么!”
杨逸的巴掌悬在空中,终究还是没有落在林深脸上。
林深的视线还有些涣散,但本能地顺着杨逸的目光向下看去。
冰冷的地板上,散落着刺眼的白色药片,像一地破碎的星辰,围绕着他。
瞬间,一切都明白了。
杨逸以为他……自杀了。
林深心中浮现出一种荒诞至极的、近乎尖锐的滑稽感。
“哈……”一声短促、干涩的气音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林深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那点笑意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扩散开,变成了更清晰的笑声,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苦涩的荒谬感。
“呵……呵呵……”
他笑着,肩膀因为低笑而微微耸动,视线却无法从那些白色的药片上移开。
季渊的逼迫、童年那些无法辩解的委屈、杨逸离开时冰冷的背影、还有此刻这满地的“证据”……
所有压抑的、沉重的、绝望的东西,在这一刻,被这个巨大的误会冲撞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扭曲的轻松。
原来……他根本不需要解释。原来……在在乎他的人心里,他的安危,他的存在本身,就重过了所有的失望和愤怒。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瞬间穿透了他心中厚厚的、名为“被抛弃”的坚冰。
笑着笑着,喉咙深处那股熟悉的酸涩猛地翻涌上来,毫无预兆地冲垮了那点荒诞的笑意。
眼眶瞬间滚烫,视线迅速模糊。
“呜……”压抑的呜咽取代了笑声,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滑过他苍白冰冷的脸颊。
那是一种混杂着委屈、释然、后怕和悲伤的哭泣,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才终于明白,季渊是对的,但也不完全对。
原来他就算不解释,其实也不会失去这个朋友。
只是……真心待他的人,不该被这样冰冷地推开,不该承受莫名伤害。
他欠杨逸的,不是对过去的辩解,而是对此刻、对这份情谊的珍视和回应。
杨逸看着林深从笑到哭,那剧烈的情绪转换让他手足无措。
前一秒的愤怒和后怕被眼前的脆弱和崩溃取代,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最终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林深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无助地哭泣。
就在这时,林深忽然动了。他支撑着虚软的身体,几乎是扑过去,伸出双臂,紧紧地、用尽全力地抱住了杨逸。
这个拥抱突如其来,带着滚烫的泪水和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
林深把脸埋在杨逸的肩膀,像个抓住浮木的溺水者,所有的恐惧、委屈、释然和那迟来的、沉重的歉意,都融进了这个沉默的拥抱里。
杨逸紧绷的、带着怒气的肌肉一点点松懈下来。他感受到林深身体的冰冷和剧烈颤抖,感受到肩头迅速洇开的湿热。
房间里只剩下林深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和窗外依旧淅淅沥沥、不知疲倦的冷雨。
深夜。
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变成了催眠般的沙沙细响。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亮着,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林深蜷缩在椅子上,面前的电脑屏幕发出幽幽的光。
杨逸在确认他情绪稳定、收走了所有药片并勒令他必须保持通讯畅通后,才带着满身的疲惫和尚未完全消解的担忧离开了。
离开前,他只说了一句:“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说。”
凌晨。
杨逸躺在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随后,他收到了一封邮件,林深发来的。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彻底停了。
杨逸:
对不起。
这简单的三个字,在病房里,在你离开时,在我无数次想开口的时候,都像被巨石堵在喉咙里,沉得我喘不过气。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是……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冻住了,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恐慌。
对不起,让你看到那样的我,让你失望,让你害怕,让你最后带着那样的眼神离开。那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把自己困住了。
更对不起,让你今晚经历了这些。踹开门看到那些药片时,你一定吓坏了。谢谢你……还愿意冲进来。
我知道,在医院,在我沉默的时候,在你问我是不是把你当局外人的时候,我伤到你了。伤得很深。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是在逃避,用沉默当盔甲,结果却变成了刺伤你的刀。
我一直都知道你有多好,杨逸。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的关心,你的在乎,我从来没有觉得是理所当然,也从来没有把你当过局外人。
恰恰相反,你对我太重要了,重要到……我害怕失去。
害怕我那些狼狈不堪、无法启齿的部分,会把你推开。
所以当被看穿时,我本能地选择了缩回壳里,像只愚蠢的鸵鸟。
你说得对,我好像从未真正向谁敞开过我的世界。不是不想,是……不敢。有些门关得太久,锈住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钥匙在哪里。
但今晚,看到你冲进来,看到你眼里的害怕和愤怒,我才真正明白,有些东西,比我想象的要坚固得多。
我不需要完美,不需要解释清所有的过去,才能拥有你的友情。这让我……既羞愧,又无比感激。
谢谢你还愿意踹那扇门,谢谢你还愿意站在这里,谢谢你在以为最坏的情况发生时,没有转身离开。这份情谊,是我弄丢了也绝对承受不起的重量。
我知道,一句对不起不能抹平伤害。我也不奢求你现在就原谅我。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不是想自杀。那些药……是另一种逃避,很蠢很懦弱,我不会再随便碰它们。而且,我很在乎你,非常非常在乎。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从来都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局外人。我可能还是会笨拙,会不知所措,会暂时说不出话,但我不会再把你推开。我会努力,学着去打开那扇门,哪怕只开一条缝。我需要时间,也需要……你的耐心,如果你还愿意给的话。
最后,还是想说,谢谢,谢谢你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