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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沉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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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机械女声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杨逸的心上。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挣脱牢笼的狰狞野兽,瞬间涌入杨逸的脑海,疯狂撕咬着他的理智。
冰冷浴缸里漫溢的、被染红的水……高楼天台边缘,摇摇欲坠的、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昏暗房间里,散落一地的药瓶……寂静无人的河边,漂浮的……
“不……”杨逸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些恐怖的画面,但恐惧已经像藤蔓一样将他死死缠绕。
林深那满身的自伤痕迹,他那闭口不言的沉默,他那仿佛与世界隔绝的绝望……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最不敢想象、却又无法摆脱的结局——像小谢一样。
“林深……林深!”杨逸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惊恐。
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冲出医院,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刺眼的阳光晃得他头晕目眩。巨大的恐慌和自责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把他一个人丢在了绝望里!他明明知道林深可能有问题!他明明知道小谢是怎么没的!他为什么还要用那么重的话去刺激他?为什么把他一个人扔在病房?为什么没有看住他!
他颤抖着手,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那个关机的号码,每一次听到忙音,都像是往他心口狠狠捅了一刀。
他不敢想象,如果林深真的……那后果,会彻底摧毁他。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混乱的思维开始疯狂运转:他应该是回去了!拔腿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秒的流逝,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充满了未知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林深出院了。他只想回到那个唯一能容纳他所有狼狈和不堪的洞穴——他的房间。
没事的,他不是一个人,季渊会一直陪着他的……他这样想着。
然而,一踏入那个熟悉又封闭的空间,巨大的恐慌就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
那些被杨逸看见的伤痕,此刻在皮肤下隐隐发烫,提醒着它们的存在,提醒着杨逸最后那个眼神——失望、愤怒,还有深不见底的恐惧。
“呕……”一阵强烈的恶心毫无预兆地翻涌上来。林深踉跄着冲进狭小的卫生间,趴在冰冷的洗手池边干呕,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他浑身发冷,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陶瓷边缘,指节泛白。
不是因为车祸的伤,而是那种被彻底看穿、被重要之人推开、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恐慌。
没事的……没事的……季渊在呢……
杨逸那句“你是不是从来、从来就没有真正进入过你的世界?我是不是一直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局外人?”在脑海里疯狂盘旋、放大,与小谢最后苍白沉默的脸、父母决绝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那些人都不重要……有季渊在就好了……没事的……
“没事的……季渊在……他在……”林深蜷缩在冰冷的卫生间地板上,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冲出卫生间,目标明确地扑向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那里藏着他最后的“解药”——一瓶强效安眠药。
他需要沉睡。需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切。需要回到只有季渊存在的、宁静的世界里。
那里,没有失望的眼神,没有冰冷的背影,没有无法言说的罪孽和满身的伤痕。
只有季渊温暖的声音,安全的陪伴。
只要睡过去就好了……睡过去……
颤抖的手指几乎拧不开瓶盖,汗水混合着未干的泪痕滑落。
终于,“咔哒”一声轻响,瓶盖开了。
白色的药片倒入手心,冰凉而微小,却承载着他此刻唯一的渴望——遗忘与沉沦。
“林深!你在干什么!”季渊的声音炸响,不再是平日的温和或焦灼,而是冰冷的、绝望的严厉。
林深的手猛地一抖,几粒药片滚落在地。他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掌心里的白色小圆片。
“放下!放下那些药!”季渊的声音在颤抖,充满了恐惧和愤怒,“看着我!林深!看着我!”
林深的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浓重的鼻音,“让我睡……睡着就好了……什么都不用想……你在就好了……”他喃喃着,仿佛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乞求季渊的许可。
“睡?这就是你的办法!”季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林深的混乱,“当逃兵?躲进梦里?把现实里的一切都丢下?把杨逸丢下?把你自己丢下?”
“我们说好的!我们说好的有什么都要一起面对!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在逃避!你在用我当借口逃避!”季渊的质问如同重锤,字字诛心。
“我没有……”林深虚弱地反驳,但底气全无。
他知道季渊说中了。他就是想逃。
“林深,你看看你现在!你把自己搞成这样,满身伤痕,躲在这个壳子里,连唯一在乎你的朋友都推开了!然后你想躲进梦里,躲到我身边来?你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吗!”
季渊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再响起时,“好。如果我的存在,只是给了你一个逃避现实、伤害自己的理由……那么,我存在的意义……实在可笑!”
林深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一股不祥的预感裹挟了他。
“如果你吞下那些药,选择躲进梦里当个逃兵……那么,林深,我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林深颤抖得不成样子,恐惧如同冰水浇遍全身。
“我会彻底沉入意识的最底层,不再回应你,不再出现。你将再也感觉不到我,听不到我,就像我从未存在过一样。”
“从此以后,你一个人。抱着你的秘密,抱着你的伤,抱着你的沉默。一个人,面对你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绝望、所有的……孤独。”
“不要!”林深哭喊着嘶吼,充满了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绝望和疯狂。
手中的药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白色的药片滚落一地。
他猛地抱住头,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像是要把某种巨大的痛苦从身体里甩出去。
“你不能这样!季渊!你不能这样对我!”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嘶喊,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虚空,仿佛要穿透那无形的屏障,抓住那个他唯一拥有的存在。
“我开不了口!在那种情况下!我的脑子是白的!是空白的!像被冻住了一样!”
“季渊……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的……”
崩溃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将他彻底淹没。他失去了杨逸,现在,连季渊也要离开他吗?
世界彻底坍塌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变成了勒紧他脖颈的绞索。他大口喘息着,却感觉不到一丝空气,只有无尽的冰冷和窒息。
那股强烈的恶心感再次翻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他猛地弓起身子,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灼烧般的痛苦从喉咙蔓延到整个胸腔。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和意识。他试图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沉重地向一侧倒去。
“砰!”
一声闷响。
林深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就在那散落一地的白色药片旁边。
身体微微蜷缩,像一只被遗弃的、毫无生气的玩偶。
“林深!”季渊的声音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发出了撕心裂肺、却无人能听见的尖啸。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房间。
只有窗外那淅淅沥沥、永无止境的冷雨声,单调地敲打着玻璃,仿佛在为这无声的崩溃伴奏。
散落的白色药片,在冰冷的地板上,围绕着那个失去知觉的身影。
季渊看着林深毫无生气的脸,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做了什么?他把他逼到了这一步!
“林深……醒醒……醒醒……”季渊的意识徒劳地围绕着林深,一遍遍呼唤,试图穿透那厚重的意识屏障。
他伸出手,想触摸他冰冷的皮肤,想将他抱起来,想感受到那微弱的心跳……但他做不到……
林深又回到了,小时候。
六岁,小林深在房间里看见一摞资料,最上面的是一张试卷。
晚上哥哥回来,和爸爸谈了什么考试相关的内容,林深听不太懂,只知道爸爸让哥哥把试卷拿给他看看。
林深马上先哥哥一步进入房间,笑嘻嘻地拿起那张试卷就往回扔,正好飞在进门的哥哥脸上。
随后妈妈进来,听见哥哥说,不知道林深干什么,突然跑进房间把东西扔他脸上。
林深看着妈妈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向他走了两步,指着窗边,“跪着!就在这里!”
林深照做,就看见哥哥从书包里拿出试卷,和妈妈一起出去了。
一会儿,爸爸进来,看着泪流满面的林深,什么也没说,拉着他起来。
直到妈妈看见。
“谁让你起来的?立刻给我跪回去!”
林深知道自己闯祸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明明只是想帮哥哥拿试卷。
可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七岁,和父母嬉戏打闹,爸爸用枕头压着妈妈的肩不让她乱动,妈妈笑着大叫。
林深从旁边的衣服堆里抓起爸爸的裤子向他扔去。
听到钥匙碰撞的声音,随后就是爸爸捂着眼睛,把头抵在床上。
房间突然就安静了。
小林深愣住了,妈妈赶紧穿好鞋,走到林深面前,一巴掌扇过去。
“要是你爸眼睛有什么问题,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随后妈妈扶着爸爸离开,摔门而去,留林深一个人在家里。
被一巴掌扇懵的林深,呆呆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除了眼泪在不停往外冒,做不出任何反应,甚至哭都哭不出声来……
十岁,林深被曾经的朋友误会后被霸凌,哭着跑回家告诉妈妈后,妈妈没有指责霸凌者半句,反而说他好懦弱。板着脸讲了一堆大道理,却连一个拥抱也没有。
林深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别人欺负了,妈妈却要骂他,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错。
后来,林深被诬陷偷东西,明明脑子里很清醒,几乎是瞬间就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可他就是愣住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妈妈也说他懦弱。
所有长辈都在质问他为什么不辩解。
林深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知道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砸过来。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你好懦弱。”
“给我跪着!”
“都是你的错……”
“如果不是你,我们早就……”
“你是准备一辈子顶着小偷的名号吗?”
“我怎么会和你做朋友!”
“你为什么不解释?”
“你说啊!”
“你说啊!”
“你说啊!”
……
那些阴沉的脸层层叠叠从各个方向压下来。
“我不是……”
“我没有……”
“我……”
林深喘不上气,一个人身处喧嚣的深海漩涡,不断往下沉,往下沉,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无论怎么捂住耳朵,那些声音都会穿透屏障,灌入脑海,不断回响。
就这样沉下去吧……
沉到底,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