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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 10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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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麦秸垛旁的月光与新酿的酒
芒种刚过,麦场上的麦秸垛堆得像座小山。暮椿挥着木锨把最后一点麦粒归拢进麻袋,汗水顺着脖颈淌进粗布褂子,在后背洇出深色的地图。林瑜蹲在麦秸垛旁翻找着什么,指尖被麦芒扎出细密的红点,却忽然欢呼一声:“找到了!”
她举起手里的东西冲暮椿晃了晃——是只草编的小蚂蚱,翅膀被晒得发脆,却是去年麦收时暮椿编给她的,当时她说“像活的一样”,后来不知丢在了哪里。暮椿走过来,接过草蚂蚱在掌心摩挲,麦秸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痒,像在触碰去年的时光。
“还以为被你扔了。”他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耳尖在夕阳下泛着红。
“才不扔。”林瑜把草蚂蚱放进竹篮,里面还装着她刚捡的麦穗,“等晒干了磨成粉,给你蒸麦饼吃。”她忽然想起去年此时,暮椿也是这样在麦场忙碌,她蹲在旁边给他扇风,他却把草帽摘下来扣在她头上,说“别晒黑了,不好看”。
暮色漫上来时,两人把麻袋装上牛车。暮椿在前面牵着牛,林瑜坐在车辕上,脚边的麻袋时不时滚下来,撞得她小腿发麻。路过溪边时,暮椿忽然停下:“歇会儿吧,我去打水。”
溪水映着月牙,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林瑜看着他掬水洗脸的样子,忽然发现他后颈有块浅疤——是去年打麦时被石碾蹭的,当时流了好多血,她蹲在灶台前给他包扎,他疼得直抽气,却还嘴硬说“这点伤算什么”,结果半夜疼得哼哼,被她听见了,偷偷往他枕头底下塞了颗止痛的草药。
“想什么呢?”暮椿把水壶递过来,里面的水带着股清凉的甜。
林瑜接过水壶,指尖碰到他的,像被溪水泡过的鹅卵石,凉丝丝的却带着温。“在想,”她仰头喝了口,“去年的新麦酒该开封了。”
暮椿眼睛一亮,牵着牛的手紧了紧:“你酿的?”
“嗯,”林瑜笑了,“埋在杏树下的那坛,前几天扒开土看了看,泥封没裂。”她去年秋天酿新酒时,非要往里面放几颗青梅,说“酸中带甜才够味”,暮椿当时笑话她“瞎折腾”,却在她埋酒时,偷偷往坛底垫了层麦秸,怕潮气渗进去。
回到家时,院角的杏树已经挂了果,青溜溜的像串小灯笼。林瑜搬来锄头,在树下刨了半天,终于挖出个黑陶坛,泥封上还留着她去年画的小太阳,被雨水泡得有点模糊。暮椿接过坛子往石桌上放,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眼里的光比月牙还亮。
“慢点,别摔了。”林瑜拍掉他裤腿上的泥,指尖沾着的土蹭在他膝盖上,像朵小小的花。
暮椿没说话,只是用小刀小心地撬开泥封。酒香混着青梅的酸瞬间漫了满院,像把整个秋天的风都装进了坛子里。他倒了两碗,琥珀色的酒液在粗瓷碗里晃出细微波纹,映得两人的脸都暖融融的。
“尝尝?”林瑜端起碗递给他,指尖在碗沿碰了碰。
暮椿仰头喝了大半,喉结滚动的弧度在月光下看得清晰。他咂咂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比镇上酒馆的还好喝!”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芝麻糖,“王婶下午送来的,配酒正好。”
林瑜咬了口糖,甜香混着酒香在舌尖漫开。她看着暮椿喝酒的样子,忽然说:“去年酿这酒时,你总说我放的青梅太多,会酸。”
“那时候不懂嘛。”暮椿挠挠头,耳尖红了,“现在觉得,酸点才好,像……像咱们刚认识那会儿。”
刚认识那会儿确实像浸了酸梅的酒。他总往染坊跑,却每次都笨手笨脚碰倒染缸;她绣的帕子被他不小心掉进靛蓝水里,气得她三天没理他;后来他为了赔罪,在山里守了半宿抓了只野兔子,却被她骂“杀生不好”,最后两人把兔子放生了,蹲在山路上啃干粮,笑得像两个傻子。
“你还记得放生兔子那天吗?”林瑜的脸颊被酒气熏得发红,“你说‘以后再也不抓活物了’,结果第二天就给我捎来串野山楂,酸得人牙都倒了。”
暮椿笑得咳嗽起来,酒液差点洒出来:“那不是想让你消气嘛。”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额头,“林瑜,你说这酒能存多久?”
“存得好,能存一辈子。”林瑜的声音有点发颤,碗里的酒晃出了边。
“那咱们每年都酿一坛吧。”暮椿的声音比月光还软,“今年放青梅,明年放桂花,后年放枣子……等老了,就坐在这石桌上,一坛坛喝,数着哪年的酒最合口味。”
月光穿过杏树叶,在两人之间投下细碎的光斑。林瑜忽然想起早上整理嫁妆时,翻出他去年送的木梳,梳齿上刻着小小的“椿”字,当时她还笑他刻得歪歪扭扭,现在却每天都用。
“你看那麦秸垛。”她指着院外,月光把麦秸垛照得像座银山,“像不像咱们去年堆的那个?你说要堆得高些,能看到隔壁村的炊烟。”
暮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忽然放下碗,拉起她的手往麦场跑。麦秸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耳边轻语。他跑到最高的麦秸垛旁,忽然把她往垛上推:“站上去看,能看到镇上的灯。”
林瑜站在垛顶,风卷着麦香扑在脸上,远处的灯火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钻。暮椿站在底下仰着头看她,月光在他肩上铺了层银,像件柔软的衣裳。“看到了吗?”他扬声喊,声音里带着笑。
“看到了!”林瑜朝他挥手,裙摆被风吹得猎猎响,“比去年的灯多了两盏!”
暮椿忽然爬上麦秸垛,在她身边坐下,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交叠在垛上,像两株缠在一起的麦穗。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往她手里塞:“给你的。”
是枚用麦秸编的戒指,圈口有点歪,却编得很用心。林瑜捏着戒指,指尖传来麦秸的糙感,忽然想起去年他也是这样,在麦场编了个草戒指给她,结果被风吹散了,他懊恼了好几天,说“等以后给你打个银的”。
“这戒指……”林瑜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忍不住笑,“能戴一辈子吗?”
“能!”暮椿说得斩钉截铁,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枚银戒指,戒面刻着朵小小的麦花,“这个也能。”他把银戒指往她指上套,动作笨手笨脚,套了三次才戴上,“麦秸的白天戴,银的晚上戴,都不耽误你绣活。”
林瑜的眼泪掉在银戒指上,月光照得泪滴像碎钻。她忽然抱住暮椿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下,麦秸的清香混着酒香钻进鼻尖,像把整个芒种的夜晚都酿成了酒,一沾就醉。
“傻子。”她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才不管什么麦秸的银的,只要是你给的,我都戴。”
暮椿把她抱得更紧了,麦秸垛在两人身下轻轻晃,像艘载着月光的船。远处的狗吠声传来,混着风吹麦秸的响,成了这夜里最温柔的背景音。他忽然想起张铁匠说的“两个人过日子,就像酿酒,得慢慢熬,才能出味道”,现在才懂,原来最好的味道,不是酒的烈,不是糖的甜,是身边这个人的温度,是她笑时眼角的细纹,是他笨手笨脚却藏不住的心意。
夜深时,两人踩着月光往回走。暮椿肩上扛着空酒坛,林瑜手里攥着那枚麦秸戒指,银戒指在月光下闪着光,像颗不会暗的星。院角的杏树沙沙响,像在替他们数着日子——今年的酒开封了,明年的酒还在酿,而他们的日子,就像这坛越存越香的酒,在月光里,在麦香里,慢慢熬成了最合口味的那一种。
“明年酿桂花酒时,”林瑜忽然说,“我要往里面放两颗枣子,你说好不好?”
暮椿回头看她,眼里的光比酒还暖:“好,你放什么都好。”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促狭的笑,“不过得少放两颗,不然又该酸了。”
林瑜笑着捶了他一下,酒坛在他肩上晃出轻响,像在应和着这句玩笑。月光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印在青石板上,像幅浸了酒香的画,要等许多年后再看,依旧能闻见那年芒种的麦香,和藏在酒里的,没说出口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