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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 10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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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霜降前的暖意
霜降前的风已经带了刀子似的凉意,刮在脸上生疼。暮椿把最后一捆晒干的草药搬进屋时,指关节冻得发僵,呵出的白气在鼻尖绕了两圈才散。林瑜正蹲在灶门前添柴,火光映得她脸颊发红,听见动静回头笑了笑:“回来啦?锅里炖着萝卜排骨汤,就等你了。”
暮椿“嗯”了一声,把草药码在墙角的架子上。那是前阵子从山里采来的防风和紫苏,晾得半干,带着清苦的草木香。他搓了搓冻僵的手,凑到灶门前烤火,火苗舔着柴薪,噼啪作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地晃。
“今天去村西头张大爷家换了点糯米,”林瑜往灶膛里塞了根粗柴,火星子窜起来,映得她眼亮,“晚上包汤圆吃吧?黑芝麻馅的,你上次说爱吃甜的。”
暮椿点头,视线落在她发间——那支他从县城带回来的银簪在火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衬得她鬓角的碎发都像镀了层金。他忽然想起张大爷说的话,“小两口过日子,就该这样,灶膛里有火,心里头有暖”,当时还觉得不好意思,现在看着眼前的光景,倒觉得这话实在。
“下午去镇上送草药,见着王婶了,”暮椿烤暖了手,开始摘草药上的枯叶,“她说你前几天帮她家挑了两担水?”
林瑜脸颊微红,往灶里又添了点柴:“看她儿子不在家,老人家挑不动……举手之劳嘛。”
暮椿笑了笑。他就知道她是这样,嘴上不说,心里总装着别人的难处。上次村东头的李奶奶病了,也是她跑前跑后请大夫、煎药,忙了整三天。他摘草药的动作慢了些,目光落在她忙碌的侧脸上,灶火的光在她睫毛上跳,像落了层金粉。
“对了,”林瑜忽然想起什么,从围裙兜里掏出个布包,“今天去后山拾柴,见着几丛野山楂,摘了点回来,给你串了串糖葫芦。”
布包里是几串裹着糖霜的山楂,晶莹剔透,还带着点余温。暮椿拿起一串,咬了一口,糖衣脆得崩裂,酸甜的汁水流在舌尖,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你还会熬糖?”他有点惊讶,记得她以前煮糖水都能糊锅。
“跟着李奶奶学的,”林瑜有点得意,“她说熬糖要小火,边搅边等冒泡,冒泡了再熬会儿就行。你看,没糊吧?”
暮椿看着她眼里的期待,使劲点头:“好吃,比镇上卖的还甜。”
其实糖霜熬得有点厚,咬起来费劲儿,但他就是觉得甜,从舌尖甜到心里。
晚饭时,汤圆在锅里浮浮沉沉,白胖的一团,像浸在水里的月光。林瑜盛了碗递给暮椿,碗沿还冒着白汽:“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暮椿接过碗,勺起一个咬开,黑芝麻馅流出来,烫得他直哈气,却舍不得松口。林瑜看着他的样子笑个不停,眼角的细纹都挤了出来,像揉皱的糖纸,软乎乎的。
“明天要去趟县城,”暮椿咽下汤圆,抹了把嘴,“李掌柜说上次的草药效果好,让再送点过去。顺便……给你扯块布。”
林瑜愣了一下:“扯布做什么?我衣裳还够穿。”
“你那件蓝布褂子袖口都磨破了,”暮椿低头搅着碗里的汤圆,声音有点闷,“镇上新来的布商有花棉布,你上次不是说喜欢那种带小碎花的吗?”
林瑜心里一暖,嘴上却道:“浪费那钱做什么……”话没说完,就被暮椿打断:“不浪费。你穿好看。”
他说得认真,耳朵却红了,埋着头猛吃汤圆,像在掩饰什么。林瑜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这霜降前的夜晚一点都不冷了,灶膛里的火、碗里的汤圆、眼前这个有点笨拙的人,把整个屋子填得满满当当的暖。
夜里,暮椿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后背的伤还在隐隐作痛,白天在镇上听人说,山北的土匪又开始闹事了,李掌柜让他最近送药别走山路,绕远路走官道。他有点担心,绕远路要多走两个时辰,林瑜肯定会惦记。
“睡不着?”林瑜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嗯,”暮椿转过身,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她,“在想明天的路。”
“别想了,”林瑜往他这边挪了挪,被子蹭到他的胳膊,“官道就官道,慢点就慢点,安全最重要。我给你烙了几张葱油饼,明天路上吃。”
暮椿“嗯”了一声,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总比他的凉,冬天尤其明显,像揣了块冰。他用掌心裹住她的手,慢慢搓着:“等开春了,我就去学编竹筐,编好了去镇上卖,给你扯块好布,做件新棉袄。”
“不用急,”林瑜的手渐渐暖起来,她反握住他的手,“现在这样就挺好。”
沉默在屋里漫开,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呜地响。暮椿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样子——她背着个小背篓,站在山脚下,怯生生地问他“请问,紫苏长什么样”。那时候她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上还沾着泥,眼里却亮得像星子。
他当时就觉得,这姑娘真傻,连紫苏都不认识,却敢一个人进山。后来才知道,她是为了给生病的娘采药,硬着头皮闯进来的。
“林瑜,”暮椿的声音在黑暗里有点发紧,“等过了年,咱们把院子修修吧?把西厢房的屋顶补补,漏雨。”
林瑜笑了,声音软软的:“好啊。再在院子里种棵石榴树,听说多子多福呢。”
暮椿的脸“腾”地红了,幸好屋里黑,她看不见。他胡乱应着:“嗯……好。”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暮椿就背着药篓出门了。林瑜站在院门口送他,手里拿着个布包:“葱油饼揣怀里,还热乎。路上别着急,晚了就住镇上,别赶夜路。”
“知道了。”暮椿接过布包,触手温温的,像揣了个小暖炉。他看了看她,想说点什么,最终只道,“你回去吧,风大。”
林瑜点点头,却没动,就站在那,裹着件厚棉袄,像株守在门口的芦苇。暮椿走了老远,回头看,她还在那儿,手里的灯笼在风里晃,像颗不肯灭的星。
官道果然远,走得脚底板发麻。暮椿掏出葱油饼,咬了一大口,葱花的香味混着面香在嘴里散开。他忽然觉得,这饼比镇上任何一家铺子做的都好吃,大概是因为里面裹着点别的东西——是灶膛里的火,是黑夜里的话,是站在门口不肯走的影子。
走到晌午,路过一片林子,忽然听见有呼救声。暮椿握紧了腰间的柴刀,循声过去,见两个山匪正拉扯一个老汉。他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柴刀劈得虎虎生风。山匪没想到会撞见硬茬,骂骂咧咧地跑了。
“多谢壮士!多谢壮士!”老汉吓得直哆嗦,指着地上的担子,“这是给县城酒楼送的鲜笋,差点就被抢了……”
暮椿帮他扶起担子,发现鲜笋里混着几株他没见过的草药,叶片肥厚,泛着油光。“老丈,这是什么草?”
“哦,这是黄精,补气血的,山里挖的,想着给酒楼掌柜的补补身子。”
暮椿心里一动,林瑜总说头晕,李掌柜说黄精最对症。“老丈,这黄精能卖给我吗?”
老汉愣了愣,摆手道:“送你了!壮士救了我,这点东西算什么?”
暮椿把身上的钱袋掏出来塞给老汉:“该给的还是要给。”推让了半天,老汉才收下,又多塞了他一把黄精:“这东西得蒸了晒,反复九次才好,壮士记得啊。”
暮椿谢过老汉,把黄精小心地放进药篓。他想,等回去了,就按老汉说的法子,九蒸九晒,给林瑜补身子。
夕阳西下时,他终于到了县城。送完草药,李掌柜留他吃饭,他摆摆手:“不了,得赶回去。”
李掌柜笑着摇头:“急着回去见林瑜姑娘吧?行,我让伙计给你备点新出的糕点,带回去给她。”
暮椿没推辞,红着脸接了。
往回走时,月亮已经爬上来了,照着官道发白。暮椿走得飞快,心里揣着那包黄精,还有李掌柜给的糕点,像揣了满当当的欢喜。他想起林瑜站在门口的样子,想起她发间的银簪,想起锅里的汤圆,脚步就更轻快了。
远远地,又看见那盏灯笼了,在村口晃啊晃,像在说“我在等你”。暮椿笑了,朝着那点光亮跑了过去。
风还是凉的,但他心里热得很。他知道,只要那盏灯亮着,这条路再远再黑,他都能找到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