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泽山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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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宋彦快速收拾好就跟尚柏背着包出门了，驾车的话，出了市中心一直向北走上高速，有三个多小时就能到，尚柏坐在副驾上，情绪有些高涨，他嚼着口香糖，又递给宋彦一个，脸上的笑容一直就没下去过，宋彦见他那么高兴，不由得也高兴起来，他点开音乐，两人不时哼上几句，实际上这几首歌是边小丛和鱼儿嫌他的歌老土，重新帮他下载的，宋彦也不排斥，听的还挺带劲。
泽山虽然叫泽山，其实并不是山，只不过是比市里的地势高一些，泽山寺是金代的时候女真族的当权者修建的，名字也是从那个时候一直流传下来的，说起来算是省级第一批文物保护单位，只是因为是寺庙，地理位置不太好，而且没什么人气，所以一直没机会开发出像样的旅游产业，不过有一个好处就是成人门票只需要12块钱。
两人到了目的地，发现门口只停着两辆车，售票处的阿姨正跟保安闲聊，见有人来，便不慌不忙的问：“预约了吗？”
“没 ，我们现场买票。”尚柏说着掏出些零钱。
“两张成人票，收好，前面过闸机要用。”阿姨麻利的盖了俩戳，把票递给尚柏。
俩人扫了票上的二维码过了闸机，靠着闸机的两边围了一圈琉璃瓦长廊，长廊下庇护着大大小小的一些石碑，宋彦仔细瞧着上面的文字，除了能看到几个人名和什么般若波罗蜜多之类的字眼，整体上丫的根本看不懂，入口处正对面是两个对称的建得很朴素的二层钟楼，尚柏说这是明清时期修的，钟楼的门紧闭着上不去，不过从下面也能看到楼上放着的钟和鼓，宋彦学建筑出身，又搞了这么多年建筑，大体上也了解一些古建的基本常识。
之后他们又依次参观了二进院天王殿，三进院千佛阁，里面供着明清时期重修的天王和菩萨泥塑，宋彦倒并没有太在意这些，本身他不是很懂，不过古建筑的重檐屋顶以及园林情致的环境相结合，所呈现的秀美和谐让他着实入了迷，要说这么几个榫卯结构的建筑组成的小地盘，没人气没名气，占地面积还不到鹊华养老院的五分之一，看着怎么就那么赏心悦目呢，尚柏看了看宋彦认真的模样，没有打扰他的‘钻研精神’，便随着宋彦也仔细观察起这些平时容易忽略的建筑构造。
到四进院弥陀殿的时候宋彦更是傻了眼，殿前有两段楼梯，五十多个台阶，整个看上去比前面的建筑更加宏伟端严，里面的雕塑也让他大开眼界，看门口的简介，这座大殿是金代建成的，柱子上的漆皮已经没有了原来的光泽，有的部分已经脱落掉，裸露出木头的颜色，雕花窗棂各式各样，殿内有一股淡淡的泥土味混合着木头的味道，还有点阴冷带来的湿气，宋彦闻了闻，又使劲吸了一口，这味道居然有点上瘾，有种安心的感觉，雕塑则是约九米高的西方三圣造像，也是金代的，细密繁复却不失恢弘气度，最让宋彦迷恋的，是佛像身边的形体大概是二分之一高度的胁侍菩萨像和佛像前面用飘带支撑着的怒目圆睁的哼哈二将，要说颜色，也早已褪去鲜艳的外表，看上去像是染了人世间的风尘，可菩萨塑像丰满的脸庞和悲悯的眼神以及力士的富有想象力的可怖的脸，让宋彦在大殿里仅仅观察这几尊造像就花了大半的时间，直到另一组游客走了很久他才满足的移开目光，尚柏站在他旁边，看着宋彦一会儿略显惊讶，一会儿又啧啧称赞的表情，能在一个人的脸上连续反复出现几种不同的表情明明挺好笑，尚柏却觉得有些感动，好像看到他自己曾经也站在这里不舍得离开，也是无数次惊叹于前人的精湛技艺，直到读到博士还是对这个地方念念不忘，他左手插在兜里，用右手食指摸了摸脑门，抿着嘴，深知宋彦也被这里迷住了，他佯装镇定，可眼里的笑意啊，是藏都藏不住。
后来他俩又看了一会儿壁画，虽说是女真族的作品，但当时的女真政权吸收了五代北宋时期汉族的高超壁画水平，描绘的十分细腻，在全国范围内也是十分少见的精美制作。
大殿内左边部分画的是佛教本生故事，右边是各种说法图，宋彦不懂，但壁画中细致的线描和传统的色彩十分和谐，且是非常少见的男相佛和男相菩萨，壁画上面两角都有刻画精细的飞天，似在神界又似关怀着人界，胁侍菩萨头戴花冠，身披璎珞，手持经卷，意境幽远。
尚柏看的入迷，他跟宋彦说了好些专业的词汇，并尽力的解释，宋彦也认真的听着，他不想扫尚柏的兴，或者说他对尚柏的羡慕也正是在这里，因为他能看出尚柏眼睛里闪着光，就跟最初他问尚柏专业的时候看到的那样，那是他所没有的，有时候他听不清尚柏在说些什么，但他能听到尚柏的声音在耳边，小声的，喜悦的，平和的，跟大殿里的味道一样能让人放松，宋彦觉得自己眼神里肯定有很明显的羡慕，因为他心里也被尚柏自信喜悦的样子触动。
当参观完五进院观音殿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三点了，阳光西晒，院子里也不觉得冷，反而晒在身上很暖和，有个头发花白，戴着老式眼镜的奶奶在侧殿台阶上坐着一个小凳子画画，阳光正好晒在她身上，她自己也好像和后面的绿瓦朱门融成了一幅画，他俩凑过去看了一眼，画的不是大殿，而是大殿台阶下的细石柱子，约一米五差不多，柱身雕着一些花纹，经历几百年的风霜已经看不太清了，柱头上蹲着石狮子，老奶奶见有人看，笑了笑，又接着画柱子旁的几颗光秃秃的树，“夏天的时候画这里更好”，她笑着说。
“夏天坐在这里不会很热吗？”尚柏有些疑惑。
“夏天啊，这个院子凉爽的很呢，不像现在这么冷，树上还长满绿叶子，赏心悦目，我还在这个位置见到过松鼠呢。”老奶奶说到这抬起头看着尚柏，她脸上的皱纹多到数不清，可眼睛却干净得好像小孩子的，她手上的皮肤薄到可以看见每一根血管，可画画的时候却坚定有力，尚柏看着她，羡慕了，宋彦也羡慕了。询问了一番才知道她老人家就住在这附近，村子里也盖了一些居民楼，不过都是老年人在住，她一年之中大部分时光都在这个院子里，有时候人多，有时候人少，有时候没人，游客老夸她画的好，可她说自己是画了几千遍了，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我也去过其他地方，总觉得不如这里，我跟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着感情呢。”老奶奶骄傲的说。
他俩又跟老人聊了一会儿就告别了，因为都有些饿，便出了泽山寺坐在车里吃东西，尚柏打开两份自热米饭，两人点了烟就这么坐着，谁也没开始讲话，可他们知道两个脑子里想的是同一件事，只不过老人的状态是她生活了七十多年所投射在外的，对生活的一种怡然自得的态度，而宋彦和尚柏，还嫩着哩。
直到自热米饭的透气孔发出排气的声音掩盖了宋彦轻微的叹气声，尚柏才笑着问：“羡慕了？”
“啧……”宋彦发现自己的心思被尚柏看透了，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没说话。
“宋彦。”
“嗯？”
“来日方长。”
“什么来日方长？”宋彦没太明白。
“什么都来日方长。”尚柏朝窗外扔了烟蒂，把自热米饭递给宋彦，笑着说：“饿了，吃饭”，便大口往嘴里扒拉着饭。
宋彦看了一眼尚柏，觉得这人说个话怎么云里雾里的，听着像‘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意思，好像又不完全是那个意思，他也没再多想，胃里不允许啊，于是他也大口往嘴里扒拉饭。
吃了饭他俩又在附近转了转，离居民区的不远处有一片耕地，地里只有一些作物的枯杆，其中的一块被浇透了水，结着一层薄冰，上面站着只水鸟，用喙在冰面上啄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又飞来几只，太阳跟中午那会儿不一样，又往西了一点，冰面被照得反着白光，原本是衰败的，无人工雕琢的，土黄色的一片，宋彦却喜欢很，相比办公楼外凉亭上枯掉的爬山虎，这里是更衰败，却也更有生命力。
“宋彦，这个点儿居然能看见月亮。”尚柏一抬眼，有一个淡淡的新月的轮廓，他又看了看手表，才四点多。
“可惜这里没有旅馆，要不在这住一晚，晚上肯定能看见星星。”宋彦出神的看着，想把它记在心里，到了市区可见不着这种景色。
尚柏看着宋彦的脸，微微挑了下眉，他知道，宋彦常常工地上工地下的跟一群大老爷们儿打交道，但其实各种细枝末节都挺上心的，可看星星，要不是这个地方没有旅馆，这人还真有这打算。这，尚柏倒是没想到，他突然觉得宋彦这人真反差，各种意义上都是。他脑补了一下，结果是一个宋老头在夏天晚上的庭院里，穿个白背心大裤衩，翘着二郎腿，耷拉着人字拖，躺在老式藤椅上一边喝茶一边听戏，欣赏着天上的星星的画面，emmm，想到这，尚柏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说呢，看星星的宋彦也跟胡同里老大爷似的，真不愧是古董的外号，不由得哈哈大笑。
“笑什么。”宋彦有些奇怪。
“宋彦，我要不给你买个星空投影灯吧，你见天儿的搁家里看。”尚柏拍拍宋彦的肩膀，眼泪都笑出来了。
“啧，过分了啊，我看个星星怎么了，市里没这机会。”宋彦也笑着说。
“你以前在工地的时候晚上看不见吗？”
“也看过，不过那是工作的时候，心情不一样。”宋彦解释道，他想起之前在阳巫的时候看了一次满天的星星，倒是也开心，但那个时候每天忙着整合数据和监督工程进度，没那兴致。
“那倒是，等今年夏天咱俩再来呗，到时候我肯定给你在村里找个地方让你住一宿。”尚柏笑着说。
“行，你得给我找个好地方，不能让我睡大街啊。”宋彦也开玩笑的说。
回想着今天看了那么多好东西，俩人回家的路上依旧情绪高涨，明明就喝了点电解水，就跟喝了假酒似的，一会儿猛夸泽山寺真是不错，一会儿吐槽工作和上学真累，一会儿唱歌，一会儿吃零食，宋彦看了看尚柏，寻思着平时挺正经一人，怎么不仅是个话痨还是个吃货，把尚柏送回家的时候，他包里已经空空如也了，连他认为尚柏应该不爱吃的干巴巴的馍丁都没给他留下，宋彦不禁哈哈大笑，挺好，尚柏爱吃，省的他再背回去放着过期，宋彦从没觉得自己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十多年，还能有这么牛逼的一天，心情放松的就跟稀泥一样，他感觉自己就算到了那位老人家的年纪，也永远不会忘记今天发生的好事，应该说，全是好事。
因为吃了一路，他回了家也不觉得饿，于是躺在床上开始研究鹊华养老院的改造方案，想着先看会儿，等露露下晚自习了再给她打个电话。
尚柏回家后便开始一点点收拾东西，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房东来的短信息，说他们等初六下午就回来，他觉得走之前理应大扫除一下，不如就早点收拾好行李，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想着马上就不在这儿住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来，尚柏手里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只不过是很短的一瞬间，他能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不舍，今年他过的真的很开心，也许就是因为开心，才想贪求的更多，人有贪求无可厚非，可贪求得有个度，既不能发展成执念，也不能不讲方法的合理性，否则害人害己。尚柏叹了口气，虽然尚竹这话说的有道理，可他还是不舍。
初六那天一大早，宋彦穿好他那身牛马装，去楼下包子铺吃了点就急匆匆的上班了，街上又开始变得拥堵起来，行人匆匆忙忙，地铁口的早餐车也再一次排起队来，人声，喇叭声，陶安又恢复了年前的热闹，宋彦坐在车里等红灯，72,71,70……他长舒了一口气，得，新的一年注定要从争分夺秒的打卡开始了。
到了办公室，宋彦瞥了一眼王意峰那桌，一整个干干净净整洁无尘，宋彦耸耸肩，无所谓，只要公子哥不烦他，工作量大点就大点吧，哪怕一直不来都行。
他打开电脑软件，对照着设计图开始做施工组织总设计方案：一、编制依据……二、工程概况，施工工期及质量（一）工程概述：1、建设单位：鹊华公办养老院，2、工程名称：陶安市鹊华区鹊华养老院扩建项目，3、结构类型：剪力墙结构……，（二）施工工期及质量：1、施工工期：200日历天，2、工程质量：优良……
宋彦一边做方案，一边计算着各种人力和材料等数据，这段时间除了要写完这个方案，还要跟供应商联系，以及组织招聘和培训工人，还得办理各种手续，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在下个月的时候就得去施工现场了，想到这，宋彦不禁连打了两个哈欠。
“哟，来这么早。”赵世贞提着公文包进了办公室。
“赵哥，掐点儿来的？”宋彦笑着说。
“那当然，我绝技啊，不练就废了。”赵世贞笑着说。
“老王来了没？”
“没见着，估计又在哪藏着监视呢。”赵世贞撇撇嘴，打开电脑。
“啧，班主任行为。”宋彦笑出了声。
“班主任行为。”赵世贞盯着电脑也肯定的点了点头。
这几天他们这个办公室其他三个人在驻工地，基本上在办公室见不着，过几天赵世贞也要走了，一想到王意峰不在，换成了高公子，宋彦觉着还不如驻工地呢，虽然自从跟尚柏参观完泽山寺，鹊华养老院的地位就在宋彦的心里从第一排到了第二，可比起在办公室天天和高公子大眼瞪小眼，在工地上至少还能跟郝达他们几个交流交流。
“哟，小高总来啦。”赵世贞笑着跟高轲打招呼。
“哦，你好。”高轲双手依然插兜里，嚼着个泡泡糖，戴着个蓝牙耳机，不过跟年前不太一样的是，耳朵上打了仨耳洞。
“你这打扮挺个性嘛。”赵世贞指着高轲的耳朵说，不过在宋彦看来，比起耳洞，他手腕处稍微露出来一点的纹身可能更有个性。
高轲礼貌性的笑了笑，转身坐在自己座位上开始玩手机。赵世贞和宋彦对视了一下，嘿，高公子乐意自己玩，不需要人供着，得，宋彦的愿望实现了，他轻笑了一声，又开始忙手头的工作。
到了饭点儿，宋彦礼貌性的叫高轲跟他们一起去12层的食堂吃饭，却忘记了小高总的钞能力，不一会儿人家的饭到了，尼玛豪华程度甩了食堂三条街，“哦，这个外卖好评挺多，我就点了一份。”高轲边吃边跟宋彦他们说。
“哎，果然有钞能力就是好啊，羡慕，牛马想象不到的生活。”赵世贞边走边说。
“是挺好的，我就不知道他这种家庭的小孩，来这干嘛，做点别的不香吗？”宋彦点了支烟。
“谁知道呢，给咱们看有钱人的生活，让咱们开开眼呗。”赵世贞说完来了条工作信息，他便忙着回复。
说是羡慕高轲的生活，那肯定不假，谁不羡慕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可那毕竟离普通人的生活还是遥远，宋彦在工地上见过很多种人，有一年四季到处找活做小工的，有学历不低进了这个行业从打灰做起的，有踏实肯干却因为受了重伤不得不离职的，有认真勤勉升职加薪的，也有溜须拍马委以重任的，这些才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是需要匍匐才能前行的普通人。
世界上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种人生，有多少种选择，就有多少条路，所以羡慕也好，欣赏也好，怜悯也好，讨厌也好，终究你活不成他，他活不成你，每个人都只能走自己要走的路。宋彦吐了口烟，眼睛里透出一丝迷茫，所以他自己现在正在走的路真的就是想走的路吗？尚柏那样优秀的人才有资格谈论吧，他嘛，还是那句话，温水煮青蛙，还没死，还吊着口气。
‘要不再干个一年半载的辞职吧’，宋彦心里产生了这种想法，当然他以前也有过这种想法，在每次项目做完要不回款的时候，在凌晨还在加班的时候，在应酬上喝酒喝到吐的时候，脑子里都会有很多骂骂咧咧的声音，可现在，新项目的一切才刚开始，脑子里的这个声音怎么能如此清晰，想到这，他不禁叹了口气，要是跟家里说了，估计就不是骂了，是真得被打一顿，吴秀云估计不行，自从相亲失败后什么都看他不顺眼，宋存义就更不用说了，旁人跟前的面子啊，那哪儿是他能撼动的了的。
“我觉得啊，你那个玻璃幕墙的尺寸没搞好啊，你这么搞下来我得多花多少钱呐，再说了你那图上标的我看不清楚，你这样，呃，你赶快给我重做一份发来！”赵世贞的手机里传来一条语音消息，业主的。
“草！老子上午刚改完的，这不图上标的清清楚楚吗！哪看不懂了哪看不懂了！活爹！”赵世贞气的手抖，不过他还是舒了口气，平静的回复：“好嘞林总，我一会儿就发给您。”
宋彦见状笑了一声，这是赵世贞目前的状态，这个状态不会消失，只会在过几天转移到他身上，他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在食堂门外的垃圾桶上，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就进了食堂，下午还有一堆活儿呢。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泽山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