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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阿莱 ...

  •   苏若榴做了很混乱的梦。

      梦里他买彩票中了八百万,高兴得忘乎所以,顷刻又遇上电信诈骗,银行卡被卷得一分不剩。意识不清时,耳边响起尖锐的警笛声。

      苏若榴左腿一抽,忽然睁开眼。

      他看清了头顶米白色的天花板,反应了两秒,坐了起来。

      头还在隐隐作痛。苏若榴掀开身上的毛毯,扫了一眼周围,后知后觉这里不是自己家。客厅布置是陌生的,身下的布艺沙发是陌生的,阳台上泡沫箱里的葱郁绿植也是陌生的。苏若榴带着些警觉环视屋内,发现里外都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什么奇怪的设备,身上也没有异样的感觉。

      他稍微松了口气,目光停留在房门后。那里挂着一串银胸牌,叠着纹样繁复的长幅刺绣。最右侧垂下来一条长长的黑色皮带,红布镶边,上面有规律地嵌着大小不一的白色圆片,似乎由某种贝类打磨而成,尾端吊着两个黄色的穗子。

      苏若榴没见过这些,猜测可能是民族饰品。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是觉得累。果然他还是不能喝酒,居然直接断片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被谁带到这里来的,竟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在外套口袋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打开看到时间,首先想到的是上班迟到了。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丢了饭碗,不用再上班了。

      苏若榴叹了一口气,又拿出随身带着的便签本和笔,撕下一张,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想了想,补上一句“谢谢你”。

      也不知道自己酒品怎么样,希望没给昨天带自己回来的这位添麻烦。

      他习惯性地在句末留下一个顿点,身后突然传来“咔擦”开锁的声音。苏若榴转过头,看见一个戴着口罩的小哥走了进来。他耳朵上那对银耳环很亮,对比身上小麦色的皮肤,莫名显出些野性。

      但眼神中的疲惫却藏不住,甚至有些萎靡,看上去像熬了个大夜。

      银耳环。苏若榴想起来了什么。他试探着喊:“阿莱?”

      阿莱点点头,把一个纸袋放到他旁边的餐桌上:“给你带了早餐。”

      这个口音听起来也熟悉,看来自己还不算完全断片。阿莱侧过脸时随手摘了口罩,苏若榴终于看全了他的样貌。可能是醉酒还没太清醒,他这时居然没觉得自己这样盯着别人看的行为不礼貌。犯职业病,习惯把人的五官拆分了细看,眉毛、眼睛、鼻子、嘴唇,细细描摹一遍,再得出评价。

      于是他发现阿莱长得很容易让人看进去。他脸上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皮肉和骨头贴合得恰如其分。某个角度看很乖,换个角度看又有几分狠戾,和他全身的气质融成一体,仿佛能承载很多故事。

      实在是一张很上镜的脸,尤其适合大荧幕。苏若榴轻易地就给他定了性。

      “那、你现在吃吗?”

      阿莱一问,苏若榴才回过神来。他连忙起身,一句“这怎么好意思”还没说完,踩在地板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穿裤子。

      四目相对,一时沉默。

      “不急 。”阿莱看他慌里慌张地把裤子往身上套,眼睛很轻地眨了两下,脸别过去。

      苏若榴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在餐桌前坐下,接过阿莱给的包子。肚子确实是饿了,他咬了一口:“还麻烦你带早餐,这些多少钱?我转给你。真是打扰你了,我昨晚……”

      他其实没想起全部,只记得自己进错了门。可是看阿莱这个表情,估计昨晚发生了不少事。

      于是苏若榴改了说法:“我们昨晚……”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苏若榴心下了然,放下了手中的包子,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祸是自己惹的,人是自己撩的,要怪就怪他苏若榴这该死的酒品。他闭了闭眼,认命道:“实在对不起,昨天我喝太多了,但都是成年人了,发生这种事也,也正常吧,就……大家压力都挺大的,看对眼了,一起过一晚,发泄一通,也就过去了,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这是什么渣男发言,苏若榴在心里叹气。昨天他还痛骂周烙处处留情,结果现在自己又搞这么一出,真是报应不爽。他接着说:“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也没有要讹上你,如果你想要赔偿,合理范围内我能给的都会给。”

      他越说越没底气,对面阿莱只是很安静地听着,抬眼时,他的单眼皮会在上方叠出一条褶痕。听到苏若榴说“赔偿”,阿莱摆了摆手,但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没关系,我只是帮了你一下。”

      苏若榴有些疑惑地挑眉。帮?哪种帮?但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了。于是他转移了话题:“你是少民吗?”

      阿莱一愣,微微颔首。

      果然。苏若榴抬手指了指房门背后挂的那些,笑起来时右脸颊又出现了梨涡:“很好看,但我了解的不多。”

      阿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嘴角往上提了提:“谢谢。”

      “是西南那边的山区?”

      “对,青髻山,”阿莱垂眸,笑意浅淡,陷入某种沉思,“那里……很美。如果你感兴趣,以后可以去看看。”

      苏若榴嘴上说着一定,心里却打起鼓来。有钱的话肯定会去的,关键现在不还是在为眼前的温饱发愁嘛。但话题岔开,苏若榴发现这个小哥好像并没有太纠结昨晚上的事,心里稍微轻松了一点。他重新把包子塞进嘴里,几口吃掉了。

      “你一会儿回家吗?”阿莱问他。

      苏若榴点头。阿莱的棉服下是便利店的工装,他脸色不太好,眼底红血丝都泛上来了,一看就是没怎么睡,估计是上夜班,还碰上了自己 。

      苏若榴不敢想象昨晚他到底是怎么在闹腾,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走,在起身时听见楼下一阵嘈杂。

      苏若榴下意识望向窗外,看见下面围了不少人,警戒线拉了起来,有警察进出。他不禁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阿莱的声音有些粗涩,像小石子在生了锈的声带里摩擦,说出来的事实拖出血痕。

      他艰难地开口:“死人了。”

      苏若榴一时睁圆了眼睛。

      他怀疑自己的酒还没有醒透。愣在那里半天,只说出一句:“什么?”

      阿莱深吸一口气,掩下暗涌的情绪:“我先送你出去吧。”

      “哦,好、好的。”苏若榴留意到他的神色,心想死者大概是和阿莱有点关系。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还是不要在这讨人嫌了。

      “节哀顺变”到底还是没说出来。苏若榴穿上羽绒服走出门,一脚刚踏进走廊,往旁边一看,又一愣。

      隔壁门上贴着自家门牌号。

      苏若榴转过身,正对上跟出来的阿莱。他在这时对阿莱的身高有了实感。阿莱往旁边走一步,就能把他挡严实,压迫感也慢慢上来了。

      “怎么了?”阿莱问他。

      苏若榴拿钥匙打开了门,有点抱歉地对他笑笑:“你看这事闹的,我住这家,可能昨天喝多了认错了地方……我们以前没碰见过吧,其实我和楼里的人都不太熟,就和顶楼的姐姐有点接触……”

      阿莱也明白过来这是个乌龙,心中疑虑打消不少。但当他听到苏若榴提到“顶楼的姐姐”时,喉头突然一紧。

      苏若榴见他表情不对,试探着问:“你还好吗?”

      “你……认识芬姐?”阿莱缓声,看向他。

      苏若榴点头:“对,你也认识她吗?我觉得她人可好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弱下去,因为阿莱的眼眶越来越红,而他居然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些许无助。苏若榴一时慌了神,拍拍他的肩膀:“真的没事吗?需要去医院吗?”

      阿莱张了张嘴,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垂头擦了把脸。他努力平静地说:“是芬姐没了,昨晚的事。”

      这个世界,似乎很喜欢开玩笑。越恶趣味的玩笑越喜欢,偏偏又最爱拿生命做赌注。手指一勾,轻轻一吹,人命成灰。

      但这一点都不好笑。这完全是荒唐。

      苏若榴不敢相信。他皱起眉,手攥紧时空气从指缝里漏出,握拢成拳也没有实感。他问:“怎么没的?”

      “她男人打她,”阿莱似乎很厌恶这种对身份的表述,但不知道怎么说能更准确,“芬姐可能是实在受不了了,所以……跳楼了。”

      “家暴?”苏若榴的心脏锤击在胸膛,如闷雷炸起。

      家暴。他的脑海中迅速过了一些细节。

      夏天时芬姐也总穿长袖,苏若榴在楼道里遇见她,还问她热不热。但芬姐只是扯了扯袖子,笑笑不说话。

      某个周末,芬姐敲他的房门,给他分自己做的杯子蛋糕。苏若榴看到她左脸上贴了块纱布,芬姐解释说是自己走夜路没看清摔的,他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

      还有、还有……

      男人的怒骂和女人的哭喊,这种声音在他熬夜加班时也隐约也听到过。但他以为就是夫妻吵架,他真的就是以为寻常争吵……

      但不对。这怎么是寻常?这怎么能是寻常呢?

      苏若榴倚着门框蹲了下来,手指按在墙上,指尖发白。

      阿莱动了动,脸上是一样的焦愁。

      “但凡有一次,我能意识到不对劲……”苏若榴喃喃自语。

      然后呢?然后他就能挺身而出了吗?他能一次次地忽视那些细节,难道不是因为他潜意识里不想多管闲事吗?

      他又能改变什么呢?他现在这个样子,自己的生活都看不到未来。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苏若榴此时居然无法定义自己的情绪。他痛苦得有些茫然,闷雷依然在胸腔持续地轰,耳膜仿佛也被什么东西敲得“嗡嗡”振动。但他竟不知丧钟为谁而鸣。

      “两天前,她带小孩出去买菜,我还碰见他们了,给了小孩一颗糖。”阿莱在他身边蹲下,勉强拉回些苏若榴的心神。

      或许这个场景从昨晚就一直占据着他的脑海,刻板性地回忆一遍又一遍,他如此折磨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说给谁听:“大概是因为妈妈很会做甜品,小孩也喜欢吃甜的。他很快就笑得没眼睛了,芬姐还说回头要教我做新的蛋糕。”

      “小孩是叫研研?我记得他还在上幼儿园。”

      “嗯。”

      苏若榴的嘴角抽动,看着阿莱。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笑容大概很丑:“我也说过,等她开了店,要去给她拍视频做宣传……”

      人已经去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他们在这里疯狂“忏悔”,是为了减轻什么负罪感吗。

      “我第一次看到她的伤,知道这件事,想过要把那个男人打到半死,要报警,”阿莱的声音已经在颤抖,苏若榴看见他手上凸出的青筋,“但芬姐不让我这么做,她也不容易吧…我就跟她说,能跑吗,带孩子一起跑吧,能帮的我都会帮的。”

      苏若榴心想,他应该是要哭了。

      只几秒,阿莱的脸很快爬上泪痕,悄无声息地。但他继续说:“她告诉我就快了,马上她就要解脱了,让我不要担心。你说,她是不是在安慰我。她说的解脱,就是这样吗……”

      苏若榴沉默地把手放上他的背。阿莱一定是忍了很久了,他也没有可以诉说的对象。芬姐的死牵动他们共同的神经,于是苦恨也相通,悲伤也相通,愤怒也相通。明明不到十个小时前,他们还是陌生人,此时却能相对着抱头痛哭。

      “你觉得,芬姐真的是自己跳下去的吗?”苏若榴突然问。

      阿莱怔住。然后他说:“警方的调查结果还没出来,但我听到说应该是……我们不是她,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可能她遭受的煎熬远比我们想的还要……”

      “我明白,”苏若榴眼中情绪晦暗,“我一定要把那个男人送进去,关到死。”

      阿莱的脊背绷紧,苏若榴知道这也是他的想法。这是他们两个一起发的誓,尽管他们认识不到十个小时。

      回了家,苏若榴疲惫不堪地倒在床上。他想再睡一觉,但眼睛闭上也是干涩。

      一墙之隔,他差点就一夜留情。

      同样的一墙之隔,芬姐没能得到命运的手下留情。

      苏若榴用酒精麻痹自己,被善良的人收留了,于是熬过了那个夜晚。可是有人没熬过,多的是人熬不过,苏若榴很清楚这一点,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可惜”“悲惨”之类的话。只是似乎从哪一个道不明的时间点开始,那些他以为很远很远的事物忽然闪现到了他的近点,又像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包围他,直到虱子布满身体,将他的内脏都掏干净。

      下一个……会是谁?

      意识陷入混沌前,苏若榴又想起阿莱的脸。

      “芬姐的甜品做得真的很好吃,你也一定很会做甜品吧。”两人分别时,苏若榴这样对他说。相较于芬姐说的,他这句话可能更偏向于安慰。

      阿莱又露出了难过得要哭出来的表情。苏若榴想自己可能搞砸了。

      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昨晚打扰你了,”苏若榴给阿莱发消息,努力想要气氛变得轻松点,“不然我教你普通话当赔礼吧?”

      阿莱很快就回了:“谢谢苏老师。”

      苏若榴关上手机,舒出一口气。

      他们约定有时间一起去看芬姐的小孩。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有时间”会来得这么快。

      两天之后,周烙找上了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阿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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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尽量隔日更 作者专栏预收也可以看看哦,下本开《爱名虚假》 “我怎么赢得过他死去的白月光”-ABO/强取豪夺/情天恨海/火葬场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