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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青髻山 ...

  •   火车运行的哐当声持续,越往前,越远离城市喧嚣。

      苏若榴斜靠在座椅上,看向窗外。积日的疲倦在这一刻从眼底缓慢流淌而出。他没有看身边坐着的阿莱,但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车厢里人气很重,饭点刚过,泡面味夹杂着其他食物的味道在鼻尖萦绕不散。苏若榴不久前被对面的叔婶塞了一把瓜子,嘴里还留着淡淡的咸味。

      好像什么都是活的,什么都慢慢活了起来。车往前开,人往前走。他们把这种收拾包裹说走就走的旅行叫做“出逃”,远离城市钢筋丛林,远离加班996,远离房租水电。那些四方的“小盒子”。走得远,远到终于可以喘息。

      于是苏若榴开始深呼吸。胸腔抬起,肺也活了。

      接着他听到阿莱的呼吸声似乎变得规律绵长起来。他转了些头,余光里瞥到阿莱果然已经睡着。

      苏若榴才完全侧过来,目光停留在他的鼻梁上,能看到很浅的绒毛。他知道阿莱这几天也不比他好过,黑眼圈都有了。扇巴掌留下的红肿消了不少,但细看还是憔悴。

      他不明白,哪有情侣是这样分手的?金主包养的往事说出来的时候,苏若榴就告诉阿莱要信任,要坦诚相待。这样一味把人推远有什么意义?

      徐泉空他没有打过太多交道,如果真像阿莱所说,这人疯到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苏若榴又怎么放得下心呢?当初追尾事故,最担惊受怕的就是他。

      他生气,又放不下。别扭到说几句话就要呛人,但还是要跟着阿莱一起跑。某种程度上来看,他还挺恋爱脑。

      回过神来时苏若榴已经开始数阿莱的睫毛。阿莱的睫毛不短不长,很密,纤细。他数着数着也睡着了。再睁眼时,眼前已经换了一副景象。

      流云遮过日光,一会儿之后又倾洒出来。锋利的颗粒从山那头砍下,随连绵起伏的青绿山头几番波折,入眼就变得柔和起来。

      阿莱动了动,苏若榴才察觉到他们两个的头挨到了一起,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继续看着窗外。

      “快到了。”他听见阿莱很轻地说。

      除了工作需要出差,苏若榴其实并不习惯远距离转换地点,近几年连旅游都只是在心里起个念头,攻略都没怎么做就放弃了。

      而现在进到西南大山,在这个青山绿水环绕的钟灵毓秀之地,和阿莱一家围坐在一起吃饭,苏若榴是想也不敢想的。

      明明两个小时之前,苏若榴还在找订的客栈,为什么现在就被阿莱带到家里当成客人招待了。

      一家五口人,都穿着民族服饰。黑色衣身,胸前用红色白色拼了各种花样,女人裙边和男人的裤腿都是藏蓝色。他阿爸胸口的衣带和家里门后那条样式差不太多,明天阿莱应该也要戴上了。

      阿莱对他们说:“是一个朋友,来玩的。”

      阿妈用普通话问他叫什么名字,苏若榴说了,但果然和阿莱最开始一样叫不惯。于是阿莱说:“亚纳。”

      几人恍然大悟,苏若榴也只能跟着笑:“亚纳,对。”

      等走进屋,他才低声问阿莱:“‘亚纳’是什么意思?”

      阿莱回答:“石榴。”

      苏若榴懂了,点点头:“倒是叫得方便。”

      阿莱看他一眼:“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苏若榴跟着他一起搬小板凳过来,“‘锋利的’,我早就查过了。”

      阿莱就笑:“这么在意我呀。”

      “……一边去。”

      “不去,马上吃饭了。”

      天光渐暗,四下都是饭菜和翻炒的烟火气,邻里都准备吃晚饭了。

      “吃这个肉,是新宰的。”阿嬷很热情地往苏若榴碗里夹肉和菜。盛情难却,苏若榴看着手里堆得饭菜高高的饭碗,鼓着的腮帮子就没消下去过。一边嚼,一边感谢。

      他一尝味道,就知道阿莱做饭的手艺是跟谁学的了。辣味微减,咸香更甚,米饭煮成一粒一粒,夹着谷子和红米,苏若榴一个不留神,已经添了第二碗饭。

      这边人吃饭坐得矮,牛肉汤直接放在柴火堆上熬。阿爸最开始还要拿酒出来,被阿莱拦住了。阿爸说了他两句,看架势是要骂人。苏若榴大概听明白是不尊重客人的意思,他连忙上去摆手,解释自己喝不了酒。

      他这会拌着野菜芽咽下一口饭,心道幸好没喝。不然按这架势,他今天非得醉到不知东西南北。

      ……然后发酒疯被阿莱一家扔出去。

      阿嬷说了句什么,苏若榴没太听清。老一辈人说话口音重,比苏若榴第一次遇见阿莱时听到的更甚。苏若榴竖着耳朵分辨,偶尔还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这种时候他还是习惯性地求助阿莱。阿莱话不多,只是苏若榴碗里那些堆得越来越多的菜也有他的一份。

      他们目光还没对上,阿莱就帮他“翻译”了:“阿嬷是在问,你打算要去哪里玩。”

      “随、随便走走?”

      这句话是真的,苏若榴确实不是单纯来玩的,他并没有旅游的心情,也不确定自己能做好“随遇而安”,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多久。阿莱不能一直留在这,他还要回去演戏。这段时间,算是偷到了一个能好好休整的机会,但他也得想出把扳倒徐泉空的办法。

      “这里风景是好,可以多看看,”阿妈对阿莱说,“你带他去那个温泉看看?人不多的话,泡一泡也舒服。”

      “不用麻烦,我可以自己到处转转……”

      “天马上黑了,山路不好走。明天阿莱还要干活,要么到时候我领亚纳到店里看看?”阿姊的饭已经吃完,给苏若榴舀了一碗酸菜汤,“过段时间店附近有篝火晚会哦,想去玩吗?”

      阿莱和他说起过阿姊,是镇上远近闻名的美人。早几年家里人给她物色了一个对象,但阿姊不愿意,要自己找阿郎,为此和家里大吵一架。后来阿姊就自己在山脚小镇开了一家店,卖民俗特色手作品,也提供游客动手体验的空间。她把握住了青髻山一带旅游产业开发的风口,已经算实现了经济独立,连带着家里的经济条件都好了很多。

      现在她依然没有找到心仪的阿郎,但家里人也不像之前催得那样狠了。

      苏若榴谢过了阿姊的好意,就这么被安排了行程。他又想起之后他回答的话。

      好像是“你们家反骨还真多”之类的?

      “亚纳是住哪里?”阿妈又问。

      “我之前订了一家……”

      “他说要住客栈,”阿莱抢在前面说,“但我觉得太不划算,不如就住在我们家。”

      啊?

      苏若榴愣愣地转头看着阿莱:“之前,没说……”

      “是啊,阿莱之前都没有带过朋友回来,”阿妈很高兴,“刚好有一间客房,让他收拾了给你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住客栈太划不来了,这几年价格都虚高的。”家人们附和,跟着劝。

      拒绝无法,就这么稀里糊涂住下了。第二天,苏若榴在客房的床上醒来,身上盖着的被子有股特别的幽香,闻着让人心宁。

      没拉紧的窗帘透进晨曦微光,他眨了眨眼,看着和出租屋截然不同的毛坯墙面和竹叶装饰,和他那时从阿莱出租屋的沙发上醒来时一样,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门口的风铃叮咛作响,阿莱掀开挂帘,探头进来看他:“醒了?”

      苏若榴看他袖口往上卷到了小臂,鞋子也换了。他用清晨还有些发哑的声音问:“你要去干活了?”

      阿莱看上去想走进来,但又有些顾虑。他最终只在门口点了点头:“要下地,阿爸最近腰不行,今天得一直干。”

      “好辛苦,我要不也来帮忙?”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干过也完全不会。新手肯定干得没那么好,还会给他们拖后腿。他马上改口:“算了,我肯定会拖后腿,还是不给你们添麻烦。”

      为什么他又自然地和阿莱说上话了,这哪里像刚分手没多久的前男友。苏若榴暗自苦恼。

      “你不要这么想,我们都不觉得麻烦的,”阿莱的手指划过珠帘,“昨天阿姊说带你去店里看看,她收拾得差不多了,你要去吗?”

      苏若榴赶紧下了床。

      ——

      阿姊似乎偏爱银器,走下山里的阶梯时总能听到身上的银饰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苏若榴惊讶她的普通话说得要比从前的阿莱好,阿姊说,她读书的时候成绩好,但家里穷,没钱让她继续读。后来她也去过城市打工,辗转数地,还是更喜欢家乡,就回来开店了。

      苏若榴职业病又犯了,阿姊提起装着昨晚在家里做完的毛线玩偶的竹篮走,他就下意识观察阿姊的五官。阿姊和阿莱确实是亲姐弟,鼻子和嘴巴生得很像,也和他们的爸妈长得像。苏若榴感慨着这一家子的强大基因。

      阿姊的皮肤比阿莱稍白一些,一看就是经常在太阳底下晒的。她手上的茧不少,并不如当地歌谣唱得那样“纤纤素手,好女念郎”。这是一双干多了活的手,苏若榴想大概每一处细纹都有故事。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血、泪和汗水。

      小镇上这条街已经很繁华,带着浓重的本土风情,店面种类十分丰富。苏若榴看见阿姊店的招牌,就觉得她很有眼光。装潢并不招摇,窗明几净,吊下的藏青色粗布又增加了几分神秘色彩。

      这种氛围最能吸引景区附近的游客。想来体验针织和木雕的人能够在店里度过一下午的安静时光,想出片的也能在这里租衣服借景。

      阿姊很会化妆,但她说这条街那头类似影楼的小店很多,她不想抢人家生意。

      一整天,苏若榴就在阿姊店里帮忙。阿姊带着客人们一起用民族工艺编织时,他也一边跟着学。黑红黄白的线在木架子间穿梭,苏若榴编出一个有些松垮的小布包。阿姊要看,他不好意思,捂着纹样把它硬塞进了口袋。

      苏若榴没想到进店里的不止有客人。大概傍晚时分,从门口拥着进来几个女人,都梳着这边女子常挽的发髻。看着有几个比阿姊大好几岁,也有同龄的。有几个鞋上沾了黄泥,进来之前在地毯上蹭了很久。她们放下背柴和果子的箩筐,装货的扁担,或是耕地的锄头,在门的两边垒起小堆。

      苏若榴看她们大多面上浮着细汗,去倒了阿姊自己做的冰果茶过来,放在她们围坐的大圆桌上。姐姐们聊着天,看到他这张生面孔难免要问两句。阿姊拿着几捆扎实的布料过去,说这是阿弟的朋友。

      她把布料给每个人都分了点,女人们熟稔地拿起针线。有个女孩看着他小声说“尼措扎莫”,旁边的姐姐都笑起来。苏若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被阿姊拍了拍肩膀:“夸你长得好看!”

      苏若榴不好意思地往旁边挪了挪,用不太标准的民族话说“卡沙苏”。

      “小弟弟学得还挺快噻!”又是一串清脆的笑声。

      苏若榴不知为何开始想象阿莱站在这里的场景,不知道他是不是一路被调侃帅气长大的。但这些姐姐们的笑声真是通透,听着就很有力量,就算他是被调侃的对象,此刻也会不禁扬起嘴角。

      那一桌没有他的位置,苏若榴也不想打扰。姐姐们做手工活很认真,偶尔能听到说话的声音,有笑,有拉长夸张的语调。可惜极少夹杂普通话,苏若榴听不太懂。

      他就坐在旁边把自己编的那个松垮小布包给拆了,对照着阿姊画的教学手册一步一步再编了一次。这次做得好看些了,至少那个纹样能看出来是朵花了。

      苏若榴揉了揉脖子,抬头看,姐姐们还在继续干活。桌子有一边已经摆了不少成品。快沉下去的太阳把霞光倾斜着洒进来,女人们背着光,又勾勒出黄渐紫的轮廓,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剪影。

      她们忽然唱起歌来,有一个唱段,苏若榴听见了“阿杰鲁”,接着又转去了他没听过的歌。能听得出有些人的嗓子有嘶哑,有跑调,但每个人都在唱。他依然看不清她们的面容,只能看见剪影。

      因而他觉得这些女人离他很遥远。可眼睛一眨,又在眼前。

      那时,他的手机被握在手中。到这一刻,终于又产生了想要按下录制键的冲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青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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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作者专栏预收不要错过~即将开 《指真为假》 “我怎么赢得过他死去的白月光”-ABO/强取豪夺/情天恨海/火葬场 《日常养胃》 养胃攻X女王受-老公不行怎么破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