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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女人们和男人们 ...

  •   第四天,苏若榴继续在阿姊的店里当帮工。

      出门前他看见阿妈和阿嬷正在自己家种的菜和果子装在小三轮上,阿姊也把带回来的针织品整齐地码在竹编筐子里。这几天陆续在下雨,大概是昨天回来的时候车没停好,有个车轮陷进了旁边的泥地里。苏若榴站在车尾,搭了把手,帮她们一起把车推了出去。

      然后他发现这几位的力气是真的很大。

      阿姊告诉他,她们是去镇上赶集。这几天是旅游高峰期,如果能占到一个好位置,东西也会卖得好一些。

      在青髻山,好像没有人是能闲下来的,阿姊做事尤其雷厉风行。苏若榴来了之后,阿姊也不会整天都待在店里,是去帮阿妈和阿姊干活了。在她知道苏若榴本职是做传媒的之后,就想尝试做直播带货。山里的东西想要卖出去,最缺的还是渠道。苏若榴有心想把阿姊的店做成网红小店,还能反向带货。

      阿姊人美,手艺好,民族风情,再套上这个赛道爆款的视频剪辑公式,不出意外反馈还不错,甚至真有人慕名而来。但不知道平台算法到底是怎么在算,黑箱黑到让阿姊刷到了苏若榴的自媒体账号。

      那时苏若榴正撑着前台的桌子算账,阿姊神神秘秘地走过来,举着手机,上面是暂停播放的视频:“这是你吧?”

      苏若榴扫了一眼,然后把“2”一拐写成了“3”。

      他有些尴尬地遮住额头:“是的。”

      还好只是大号,可别继续刷着小号了。

      阿姊收回手机:“拍得好好啊,这两个故事我一下就看完了,怎么不继续拍了?阿莱不愿意配合你?”

      苏若榴捕捉到关键词,心想这大概才是阿姊的真实目的,要来试探他和阿莱的关系了。他赶紧说:“不是的,就是……有点缺乏灵感。”

      阿姊点了点头,像是没怎么在意,也没有继续问。回答了客人一个问题,又把苏若榴的视频放在一边,一边钩织帕子一边看。

      难道不是要跟我“算账”的意思?

      苏若榴有些无心算手里的这本帐了。他的眼睛时不时瞟向阿姊,终于忍不住问:“阿姊真的喜欢这些故事吗?”

      阿姊的目光落在屏幕上,手里的活也没停。她说:“阿妈她们喜欢看短剧,我觉得那些东西太夸张了,一会儿又扇女主巴掌一会儿又男主霸总救美,老掉牙的东西,看得人上火。”

      “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有点急性子。但是你拍的我能看进去,有几个情节我完全能共情……哎你稍等一下,我给你取这个颜色的线,”有客人在叫,阿姊弓身在柜子里翻找,声音带笑,“就是看熟人会有点出戏。”

      苏若榴跟着她笑起来,但嘴角落回时又陷于沉默,他仍有顾忌:“阿姊觉得,我拍这个有意义吗?”

      “为什么没意义?你自己拍得不开心吗?”

      “也不是这么说……”苏若榴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继续这个话题,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是喜欢指手画脚、又顾东顾西的那种人。

      “你是因为有人骂你所以开始怀疑?我看到评论区有些人的发言了,”阿姊找出了客人想要的颜色,把线轴递给她,擦了擦汗,“如果让我说的话,我觉得这种争吵才没有意义。”

      苏若榴愣了愣,想说点什么,这时门口谈笑声渐起,女人们三三两两走了进来,他才意识到,又是一天傍晚了。

      阿姊照旧提了两捆布过去,但今天她又转身走了回来,给苏若榴倒了一杯杨梅汁。

      “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人的,”阿姊把钩了一半的帕子放到一边,自己也喝了一口杨梅汁,手指指圆桌,“青髻山的女人们,看上去管着一家的钱,但远不如男人们的私房钱实在。我开店挣到钱之后,当时这个点还很简陋,就是一个小铺子,卖点杂七杂八的手织品。我和认识的姐姐们说,让她们过来帮我做工,按件计价,卖得多就加钱。”

      “她们那时说的最多的话也是,做这个有什么意义?”

      挣了钱,能给自己花吗?干完了活不赶紧回家做饭,家里男人不会骂吗?小孩要是饿得哭了怎么办?婆婆肯定也要指摘她们的不是,山上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今天受了夫家的骂,明天后天就要落其他人的口舌。这些都拦在前面,比每天外出干活要翻的山都难越,我自己挣了钱又有什么意义?

      “我就跟她们说,你们再挨骂,挨骂有我挨得多吗?有我这个靶子竖在前面,又怕什么呢?”阿姊看着围着圆桌团团坐的女人们,眉头一凛,“而且与其怕这怕那,不如先做,做起来,先斩后奏,真要去做了,做着做着,才知道有没有意义。”

      “如果大家一起都来做,他们还骂得过我们吗?”

      苏若榴随着阿姊的视线看过去,猛然惊觉,那里的女人和阿姊一样,有着同样的一双手。皮肤是粗糙的,冬天要浸冷水皲裂,夏天要在烈日下暴晒。但是她们依然用这样一双手在编织,手指灵活,纹样精美。太阳沉下去,苏若榴又只看到剪影。

      他隐隐有种预感,很久以来卡住自己的东西似乎在松动。

      大约是看他一言不发,阿姊也没有更多话好讲。只是最后说了一句:“如果你实在想不明白,就来一起干吧。当然——你已经干了很久了。”

      苏若榴眨了眨眼,看着阿姊起身向女人们走过去。隔了一会儿,他突然笑出声,引得店里的人都看了过来。苏若榴的笑意仍然止不住,站了起来。

      ——

      “你没必要帮我干这个。”阿莱抬起胳膊擦汗,转头看见草帽都歪了还在抡锄头的苏若榴,呼出一口气,伸手过来要给他重新把帽子的带子系好。

      苏若榴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下,阿莱的手就停在半空中了。

      “没事的,”苏若榴不敢看他,两人最近相处得是越加尴尬,“继续吧,早点干完早点回家吃饭。”

      有一种感情明明很好但就是硬要找堵墙横在两人之间的感觉。

      难说到底是谁作的。但苏若榴想这样也好,免得太亲近了,阿莱不好向家人们解释。

      结果晚上看苏若榴的脚磨出水泡,给他用药材泡脚的还是阿莱。

      “你阿姊会看见的,我自己来吧。”苏若榴坐在竹椅上,翘着脚趾轻轻地踩在木桶的边缘。阿莱却像没听见一样,蹲在一旁挑拣药材,放进热水里。苏若榴就也不说话了,等他不再动作,自己小心试探着用脚尖轻轻点了一下水,小声“嘶”了一声,下一秒就被阿莱抓住了脚踝。

      苏若榴抖了抖,差点叫出声。

      “给你按一下,减轻疲劳。”阿莱没抬头看他,虎口已经卡在了他的前脚掌。

      “不行,好痒。”苏若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阿莱手指在脚底穴位按一下,他就缩一下肩膀。

      “忍一忍。”阿莱按住他的脚泡在水里。

      视线只到苏若榴的小腿,阿莱神使鬼差,偷偷地屈起无名指,在苏若榴的脚心骚了一下。

      阿姊切好水果,突然听见阿莱房间传来“砰”的一声响,像木桶翻了。

      等到客房房门关上,阿姊咬了一口西瓜尖,对从浴室里冲完澡出来喝水的阿莱说:“你们动静还是别搞太大,阿嬷他们早睡了。”

      阿莱差点被呛住,咳了好几下,看着自己的阿姊半天说不出话。

      “怎么?还觉得我看不出来?”

      “不,我们,不对,是我们现在……”

      “亚纳人挺乖,阿爸阿妈不会讨厌的,”阿姊递给他一块瓜,“剩下的你自己加油。”

      阿莱脸涨得通红,说不清是咳成这样的还是因为害臊。他下意识仍想否认,阿姊突然凑近,盯着他的左耳。

      阿莱往后退了半步:“怎么?”

      “你的耳环呢?”阿姊问。

      ——

      苏若榴又失眠了。

      其实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对阿莱睡在自己身边有了依赖性。

      睡不着就只能胡思乱想。苏若榴想起刚刚泡脚时,看到阿莱书桌上摊开的书,有繁体字报纸的图片,像是民国时期的史料整理。他的笔记本熄屏前,正在放剧。苏若榴二刷过,是细节过硬的一部谍战剧。

      看来阿莱也并没有放弃。

      苏若榴翻过身,接着又把头埋进枕头里。

      胡思乱想,想的也是阿莱。

      他放空了两秒,又想到阿莱和他坦白过去、也是研研出事的那天晚上,他为了不让自己想太多,也不让阿莱焦虑,陪床时苏若榴主动挑起话题:“你是什么时候确认自己是同性恋的?进瞿蓉房间的时候吗?”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阿莱牵起他的手,“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很会唱歌的阿哥吗?”

      苏若榴自然记得。阿莱那时说,因为阿哥人很好,总是带着他和阿姊一起唱歌,会在镇上组织小孩合唱团,放了学会找块空地让他们一起唱歌。

      小时候他就很喜欢跟着他玩,像小尾巴一样。但是某一天,有个外地来的游客,背着一把很破旧的吉他,也认识了阿哥。那之后阿莱就经常看见他们俩在一起,就算是和阿哥出去玩,他也经常把那个陌生游客挂在嘴边。阿哥说他是流浪歌手,发过唱片,组过乐队,红过,现在却只想走四方。

      阿莱不在乎这些,小孩子的他只是觉得因为这个破吉他哥哥,阿哥跟自己玩的时间都少了。

      那是那个破吉他哥哥人又很好,总是给他带集市上的新奇糕点,讲得笑话也很好笑,阿莱对他讨厌不起来。

      一天,阿莱家里新做了咸菜。阿妈让他拿一份给阿哥,阿莱提起食盒就跑了出去。绕了几条小道没看到人,阿莱走得出汗,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两个交叠的人影。

      他转过头看,是阿哥在和破吉他哥哥接吻。

      “但是这种事情,不一般会给幼小的心灵带来很重的打击吗?”苏若榴问。

      阿莱说:“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感情很好吧。”

      两个很好的人相爱了,会让人认为,爱情就是那种样子。也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去模仿,希望能又同样好的爱情和爱人。

      阿莱下一次再产生那样的悸动,就是遇见苏若榴之后了。幸好,他遇见的是对的人。

      “那后来呢?”

      “流浪歌手注定还是要流浪的。”阿莱的眼中情绪复杂。

      “阿哥还在等他?”

      “嗯。说不定哪天又回来了,阿哥不说,但我猜他是这么想的,”阿莱把落在苏若榴眼下的一根睫毛拈走,“破吉他哥哥心还是太狠了。”

      当时苏若榴眯了眯眼,等他的手移开,又盯着阿莱看了很久,没有说话。只是努力朝他那边挪了挪,和阿莱靠得更近。

      现在,和阿莱一墙之隔的苏若榴却只能大半夜不睡觉,从枕头下面拿出第一天在阿姊店里编出的小挎包,里面放着阿莱的银耳环。

      ——

      第三周,还是第四周,看店里今天人少,苏若榴就说自己想出去走走。阿姊应了声,让他别走太远。昨晚下了场雨,今天又没出太阳,路面湿滑。

      最后一格的电量岌岌可危,苏若榴先蹲在小溪边洗了把脸,清澈见底的溪水冰冰凉凉,他拈起一块鹅卵石,往远处一丢,“咚”一声陷进水中,水花飞溅。

      苏若榴站起来,怀里揣着当初吃了半个月泡面之后才买的微单,在某个石块上站定,对山后西沉的残日拍了一张照。感觉还是差点意思,又往山上走了走,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取景地,站到了最边上,踮起脚摆弄一阵,刚要按快门键,脚下石头突然一松。苏若榴坠下去时想,应该是昨天晚上下过雨,土才这么松。

      天旋地转一阵,左腿不知道撞到哪里,传来钻心的疼痛,卡在一处草垛边上,苏若榴模糊的视野里还是倾斜山坡上垂头吃草的黄牛,隐约听到马蹄声,不知道是不是耳朵已经坏了。

      他突然发疯一样地想阿莱,想再见阿莱一面。

      “阿……”

      他好像喊不出声。

      只知道昏过去之前,眼前压上来一个黑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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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作者专栏预收不要错过~即将开 《指真为假》 “我怎么赢得过他死去的白月光”-ABO/强取豪夺/情天恨海/火葬场 《日常养胃》 养胃攻X女王受-老公不行怎么破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