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无声轰鸣 ...
-
凌晨三点二十六分。
城市在窗外沉睡,霓虹灯牌在远处无声闪烁,勾勒出冰冷僵硬的轮廓。但对于谢烁而言,夜晚从来不是寂静的休憩,而是漫长而精准的刑罚。
他躺在陌生的床上,身下是母亲精心挑选、号称“助眠”却依旧僵硬的床垫。空气里弥漫着新家具散发的、混合了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刺鼻气味——这是母亲为他“换个环境”而租下的新公寓,距离他被迫离开的省重点实验中学足有一个小时车程,毗邻他将要“适应”的普通高中:青禾中学。
黑暗是巨大的扩音器。空调外机低沉的嗡鸣像永不停歇的工业噪音,水管深处偶尔的“嘀嗒”声如同定时炸弹的倒计时,窗外遥远高架上车辆驶过的嘶嘶声被无限放大,尖锐地刮擦着他的神经。而这一切的背景音,是那永不消逝的、如同坏掉收音机持续播放的白噪音——耳鸣。它在他颅腔内盘旋、起伏,永无止境。
他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被窗外微光映出的模糊水渍轮廓,像一张扭曲的脸。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眼底浓重的乌青是失眠烙下的勋章。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多少个无眠之夜。数羊?冥想?白噪音?那些在健康博主口中神奇的方法,在他身上统统失效。最终,他的意识总会被拖拽回那个永恒的噩梦:尖锐刺耳的争吵声,玻璃器皿狠狠砸在地板上的爆裂声,母亲歇斯底里的尖叫,最后,是那声终结一切的、如同惊雷般的——“砰!”摔门巨响。
那声“砰!”,像一颗淬毒的子弹,永远卡在他的听觉记忆里,成了触发全身警报的扳机。
一丝细微的、楼下夜归人关车门的闷响传来。
嗡——!
谢烁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心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向下一沉!尖锐的耳鸣瞬间飙升至顶点,盖过了一切外界声响。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旋转,视野边缘泛起不祥的黑斑。巨大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每一次吸气都变得异常艰难,如同溺水。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他猛地蜷缩起来,像一只被踩到的虾,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指甲深陷进头皮,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对抗那灭顶的恐慌。
又来了。
每一次都像死过一回。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心悸才如退潮般缓缓平息,留下的是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大口喘着气,胸腔里像拉风箱一样发出粗粝的声响。摸索着从床头柜拿起那副昂贵的降噪耳机,手指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戴上,打开手机里收藏的“森林雨声”白噪音。
单调重复的雨滴声流淌出来,稍微压过了那令人疯狂的耳鸣,但距离真正的安宁,还隔着千山万水。耳机隔绝了部分外界声响,却无法隔绝他脑海里那永不停歇的、无声的轰鸣——那是恐惧本身的声音。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信息,来自备注为“母亲”的号码:
【烁烁,新环境适应得如何?青禾师资虽不如实验,但压力小。务必保持作息规律,睡前牛奶在冰箱第二层。明早七点,司机王叔在楼下等你。勿回。】
命令式的关怀,密不透风的监控。从一个牢笼,转移到另一个。谢烁疲惫地闭上眼,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外壳上划过。窗外的天空,已经透出一点死气沉沉的灰白。青禾中学,那个新的、白天的牢笼,正随着这晨光,无声地向他压来。
青禾中学的校门带着一种被岁月遗忘的疲惫感。褪色的红砖墙,锈迹斑斑的铁门,几棵高大的梧桐树叶子上蒙着一层城市特有的灰霾。
空气里混杂着路边摊煎饼果子的油烟味、廉价香水味和青春期荷尔蒙蒸腾出的喧闹汗味。
谢烁穿着崭新的青禾校服,蓝白配色,布料粗糙僵硬,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不适。他下意识地将耳机线缠绕在指间,一圈又一圈,仿佛那是连接他摇摇欲坠的内心世界的唯一缆绳。
周围是成群结队、勾肩搭背、嬉笑打闹的学生,只有他,像一滴落入沸水的冰,格格不入地独自汇入喧腾的人流。疏离,是他唯一熟练的自我保护模式。
教导主任姓刘,一个脑门锃亮、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说话带着浓重的本地腔,语速快得像机关枪。“谢烁是吧?省实验来的高材生!欢迎欢迎!青禾庙小,但环境宽松!放松点,别有压力!” 他拍着谢烁的肩膀,力道不小,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熟稔。谢烁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只是微微颔首。
刘主任把他交给了高二(3)班的班主任,张敏。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出头、扎着利落马尾的女人,眼神温和,但眉宇间透着干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谢烁同学,欢迎。” 她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我是张老师。别紧张,我们班同学都挺好相处的。你的情况……你妈妈跟我沟通过了,学习上肯定没问题,生活上有什么不适应,随时找我。”
“沟通”?谢烁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自嘲。母亲大概又将他那些“特殊情况”——失眠、对声音的“敏感”、需要“特别关照”——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遍。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贴满了标签、等待特殊处理的残次品。他讨厌这种预设的“脆弱”,更讨厌被当成需要监管的异类。他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高二(3)班在教学楼三楼。还没走到门口,里面鼎沸的人声、桌椅碰撞声、肆无忌惮的笑骂声就穿透了墙壁。
张老师推开门,喧哗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瞬间低了下去。几十道目光,带着好奇、探究、审视,齐刷刷地聚焦在门口,聚焦在谢烁身上。
“安静!” 张老师拍了拍讲台,粉笔灰簌簌落下,“给大家介绍新同学,谢烁,从省实验转来的。以后就是我们3班的一员了。谢烁,跟大家打个招呼?”
谢烁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教室。空间有些逼仄,桌椅摆放略显凌乱。后墙的黑板报色彩浓艳得有些俗气,写着“冲刺期末”的标语。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唯一空位。旁边堆着几本卷了边的书,桌肚里塞得鼓鼓囊囊,显然属于一个不怎么讲究的主人。
“大家好,我是谢烁。” 他的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带着刻意的平静和疏离。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没有笑容。
教室里响起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刻意压低的议论。
“省实验?学霸啊!”
“看着好冷,不好惹的样子……”
“帅是帅,就是感觉像移动冰山。”
“最后一排?他旁边可是……”
张老师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个空位旁的“特殊性”,她眉头微蹙,似乎犹豫了一瞬,但还是指向那个方向:“谢烁,你先坐那里吧。郁野还没来,位置空着。”
“郁野”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谢烁在坐下不到三分钟,就有了切肤的体会。
他强迫症般地将自己的书本、文具在有些掉漆的旧课桌上摆放整齐,确保每一条边都平行于桌沿。他拉开自己的桌肚,里面却已经被不属于他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几本封面破损的《篮球周刊》,揉成一团的薯片包装袋,一个瘪了的矿泉水瓶,甚至还有一个……被踩扁的、沾着可疑污渍的易拉罐。谢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胃里泛起一阵不适。
就在这时——
“哐当!!!”
教室后门被一股蛮力狠狠踹开!沉重的木门板重重砸在墙壁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声音,如同在谢烁耳边引爆了一颗炸弹!
嗡——!!!
尖锐到极致的耳鸣瞬间吞噬了一切!眼前猛地一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倒流!心脏被一只巨手攥紧,狠狠一捏!巨大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他无法呼吸!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放在桌面的手猛地缩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锚定自己濒临崩溃的意识。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发出丢人的呜咽。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来人穿着同样的蓝白校服,但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黑色旧T恤。袖子胡乱地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有力、带着几道旧伤疤的小臂。书包像破麻袋一样甩在一边肩膀上,随着他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点痞气的步伐晃荡着。他旁若无人地穿过瞬间安静下来的教室,目标明确地走向最后一排。
“卧槽,野哥牛逼……”
“嚯,吓死爹了,这动静!”
“看新来的,脸都白成纸了……”
被议论的焦点,被称为“郁野”的男生,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制造的混乱,或者说,他根本不屑在意。他几步就跨到谢烁旁边的座位,动作带着一种原始的、野性的随意。他甚至没分给旁边的新同桌一个眼神,长腿一勾,粗暴地将椅子向后拉开——
“滋啦——嘎吱!!”
金属椅腿与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的摩擦声!
谢烁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他猛地闭上眼,额头抵在冰冷的桌面上,牙关紧咬,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呕吐出来。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和血腥味勉强维持着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郁野把那个破旧的书包往本就不堪重负的桌肚里狠狠一塞,里面本就拥挤的杂物被挤压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像一座沉默的山,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咚”地一声重重坐下,那把老旧的椅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然后,他旁若无人地往桌上一趴,后脑勺那浓密而凌乱的黑发对着谢烁,宽阔的肩背微微起伏,瞬间进入了“待机”状态。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旁若无人。他甚至吝于给谢烁一个正眼。
谢烁缓缓睁开眼,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悄悄松开几乎要掐烂的手掌,指尖冰凉麻木,带着黏腻的血迹。耳鸣还在持续,但已从尖锐的嘶鸣变成了沉闷的嗡响。他看着旁边那个仿佛瞬间与世界隔绝、只留下一个不羁后脑勺的同桌,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和被侵犯领地的冰冷怒意交织着涌上心头。这个叫郁野的家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可预测的、随时可能引爆他恐惧的噪音源。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决绝,从笔袋里掏出那副降噪耳机,紧紧地、用力地扣在耳朵上。物理隔绝,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脆弱的铠甲。然而,心脏深处那无声的轰鸣,却依旧在持续震荡。
午休的喧嚣如同黏稠的糖浆,裹挟着饭菜的油腻气味和青春的汗味,充斥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谢烁毫无食欲。一夜未眠加上早晨那两场猝不及防的“惊雷”,让他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他拒绝了前排一个女生怯生生递过来的面包,也避开了几个男生探究的目光,只想找一个绝对安静、没有人的角落,让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稍微喘息。
他像一抹游魂,漫无目的地在略显陈旧的教学楼里穿行。青禾中学的校舍结构复杂,一些角落带着被时光遗忘的气息。不知不觉,他走上了西侧教学楼的顶层。这里异常安静,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灰尘味道。走廊尽头,一扇掉了大半漆的墨绿色木门虚掩着,门上挂着一个歪斜的、字迹模糊的牌子——“旧音乐器材室”。
这里远离喧嚣,只有尘埃在从破损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柱里无声起舞。谢烁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闭上眼,试图平复依旧紊乱的心跳和太阳穴突突的胀痛。
就在这时——
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声响,顽强地从那扇虚掩的墨绿色木门缝隙里钻了出来。
不是噪音。
是……音符?
谢烁微微一怔。在经历了早晨的噪音轰炸后,这微弱的声音像一丝清泉,意外地拨动了他麻木的神经。好奇心暂时压倒了疲惫和不适。他放轻脚步,屏住呼吸,像一只警惕的猫,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扇门。
午后的阳光穿过蒙尘的高大窗户,在空旷的旧教室里切割出几块巨大的、明暗交织的光斑。空气中,灰尘如同金色的精灵,在光束里疯狂舞动。教室中央,一架落满厚厚灰尘、琴键泛着陈年象牙黄、甚至有些琴键已经塌陷下去的旧立式钢琴旁,坐着一个人。
是郁野。
他脱掉了那件碍事的校服外套,只穿着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黑色旧T恤,背对着门口。谢烁只能看到他宽阔而略显紧绷的肩背线条和微微低垂的头颈。那双在课堂上不是插在裤兜就是用来趴着睡觉的手,此刻,正放在那斑驳肮脏的琴键上。
没有乐谱。
他的手指落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原始力量,却又奇异地精准。一个低沉、破碎、带着金属锈蚀般质感的不和谐和弦骤然响起,在空旷死寂的教室里孤独地、沉重地回荡开,震得空气都在微微颤抖。紧接着,手指开始移动,速度并不快,指法甚至显得笨拙而生涩,像是第一次接触琴键的孩童在懵懂地探索。但流淌出来的音符,却带着一种谢烁从未听过的、直击灵魂深处的……生命力。
那不是优美的演奏,更像是一场来自深渊的嘶吼与挣扎。旋律压抑、沉重,如同背负着千斤巨石在泥泞的沼泽中艰难跋涉,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绝望和不屈的愤怒。低音区是困兽濒死的呜咽,中音区是压抑到极致的无声咆哮,偶尔艰难跳跃到高音的几个音符,则像是黑暗深渊里伸向不可及天空的、沾满污泥的手,短暂、尖锐、带着撕裂般的痛苦。琴键明显走音,有些键按下甚至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但这反而为这粗糙、野性的旋律增添了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感。
谢烁完全怔住了。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头痛,忘记了那该死的耳鸣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所有的感官,都被那架破旧钢琴里倾泻而出的、带着血性与悲伤的灵魂乐章彻底攫住了!这音乐如此原始,如此赤裸,如此……痛苦。它像一个巨大的漩涡,瞬间将谢烁卷入其中,让他感同身受地触摸到了演奏者内心那无法言说的沉重与灼热。这和他课堂上那个只会制造噪音、睡觉的“刺头校霸”形象,形成了天壤之别的、令人震撼的反差。
就在谢烁被这意外的、灵魂的共振所震撼时,琴声戛然而止!
“砰!”
郁野猛地一拳砸在琴键上!发出一声刺耳混乱的噪音!他像是被自己内心翻涌的黑暗瞬间吞噬,又像是被这无法宣泄的痛苦灼伤。他极其烦躁地狠狠抓了一把头发,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转过身,脸上是谢烁从未见过的、毫不掩饰的暴戾和阴鸷。那双平日里总是半眯着、带着漫不经心或讥诮的眼睛,此刻赤红一片,像是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熔岩。他看也没看门口,带着一股毁灭性的低气压,径直朝门外大步走来。
谢烁的心脏骤然停跳!他下意识地想后退躲开,但身体僵硬得如同灌了铅!
“吱嘎——”
郁野一把拉开了那扇沉重的墨绿色木门!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成冰。郁野那双赤红的眼睛,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死死地钉在谢烁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被窥破最隐秘角落的暴怒、被侵犯绝对领域的凶狠,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戾气。谢烁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暴突跳动的青筋和紧咬到发白的腮帮。
“你他妈……” 郁野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杀意。他向前重重踏出一步,高大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瞬间将谢烁完全笼罩。
谢烁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退无可退。极致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不仅是因为那巨大的开门声,更因为眼前这个散发着极度危险气息、如同受伤暴怒野兽般的郁野。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战栗,那熟悉的、灭顶的僵冷感正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几乎能闻到血腥味的时刻,谢烁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一般,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郁野垂在身侧的右手上。
那骨节分明、刚刚还在琴键上奏出震撼灵魂乐章的手……
此刻,指关节处,赫然是一片刺目的红肿和破皮!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凝固,在蜜色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那伤口,新鲜而粗暴,显然是不久前留下的痕迹——可能是刚才砸在琴键上,也可能……是更早之前,来自某个谢烁不敢深想的源头。
鬼使神差地。
几乎是凭借着一种超越了恐惧的本能。
谢烁无视了郁野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无视了心脏快要冲破胸腔的疯狂跳动,无视了大脑里尖锐刺耳的警报声。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向了自己校服裤子口袋。
那里,有一片他因为轻微洁癖而习惯性随身携带的、独立包装的创可贴。包装上印着一只傻乎乎笑着的棕色小熊。
动作僵硬地,他掏出了那片小小的、承载着可笑卡通图案的创可贴。廉价的塑料包装在他冰冷颤抖的指尖发出细微却刺耳的窸窣声。
他不敢看郁野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对方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然后,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笨拙和孤注一掷的勇气,将那片印着小熊的创可贴,递到了郁野面前。
空气死寂。
旧音乐器材室门口,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只有尘埃在光柱里疯狂地、无声地舞动。
谢烁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郁野那如同实质的、带着审视、探究和极度复杂情绪的目光,正死死地钉在他那只递出创可贴的、微微颤抖的手上。
那片小小的、印着傻气小熊的创可贴,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冰冷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