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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刺耳的沉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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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野那句在暮色中掷出的问题——“你家的门关起来，声音很大吗？”——像一块投入冰湖的巨石，在谢烁死寂的心潭里激起滔天巨浪，旋即被更深的寒冷冻结成坚硬的壁垒。
谢烁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勇气抬头看郁野一眼。那直指核心的探究，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他拼命掩埋的、血淋淋的伤口。关于那扇门，关于那声终结一切的“砰！”，关于门后那个支离破碎的世界……那是他灵魂深处的禁地，绝不容许窥探。
他猛地低下头，苍白的脖颈绷紧，像一只受惊的天鹅。喉头滚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沉默地、近乎狼狈地绕过郁野，脚步虚浮地扎进梧桐树影更深的黑暗里，逃也似的奔向宿舍楼的方向。
郁野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单薄仓惶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他插在裤兜里的手，无意识地握紧，手背上被脏纸巾粗暴按压过的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扯了扯嘴角，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被拒绝的烦躁和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了然。他嗤笑一声，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转身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高二（3）班后排靠窗的位置，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
谢烁依旧准时出现，依旧一丝不苟地摊开书本，只是脸色比实验室事件后更加惨淡，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淤痕，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抽离。他不再看郁野一眼，仿佛旁边那个散发着低气压的同桌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午休的补习成了无人提及的禁忌，那几张写满基础公式的纸被遗弃在课桌角落，渐渐蒙尘。
郁野则彻底回归了“校霸”的壳。
趴桌睡觉的时间占据了课堂的十之八九，偶尔醒来，眼神也像蒙着一层冰霜，空洞地落在窗外，或者面无表情地划拉着那个破旧手机屏幕。
他甚至开始变本加厉地制造一些微小的、持续的噪音——笔帽无意识地在指间转动，磕碰桌面发出单调的“哒、哒、哒”；椅子腿随着他微小的动作，与水泥地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每一次细微的声响，都让旁边的谢烁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
这无声的对抗与冰冷的隔离，成了后排一道压抑的“景观”。
“喂，看见没？彻底闹掰了！话都不说一句！”
“废话！谢学霸那天在实验室那反应，跟中邪似的，还连累野哥被叫去办公室训话，换谁不膈应？”
“要我说，谢烁就是事儿多！一个砝码掉了至于吗？看他那脸色，啧啧，跟鬼一样，吓人……”
“嘘！小声点！不过说真的，他那天喊‘关门’‘砰’的，到底啥意思？怪瘆人的……” 李超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报复性的快意和毫不掩饰的恶意，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向后排，“该不会……家里出过啥事？心理有阴影？”
“我看像！” 刘洋立刻接口，语气刻薄，“你们没发现他整天魂不守舍的？眼神直勾勾的，跟他说话都像听不见！省重点压力大？我看是这里有问题！” 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引得周围几个男生发出心照不宣的低笑。
流言如同瘟疫，在教室的角落里悄然滋生、蔓延。谢烁在实验室的失控反应和那句破碎的呓语，成了好事者反复咀嚼的谈资。猜测越来越离谱，从“心理脆弱”到“精神受过刺激”，甚至隐隐指向“家庭问题”。投向谢烁的目光，除了最初的好奇，更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异样、疏离，甚至是一丝隐晦的惧怕——仿佛他是什么不可预测的危险源。
周小雨几次想开口反驳，都被李超阴阳怪气地顶了回去：
“周小雨，你这么关心他，该不会真对‘易碎品’有意思吧？小心哪天他‘砰’一声在你面前碎了，赖上你！”
“就是就是，离远点好，省得沾上晦气！”
周小雨气得眼眶发红，嘴唇哆嗦着，却无力对抗那些充满恶意的哄笑和刻薄的调侃，只能担忧又无奈地看着谢烁愈发挺直却也更显孤寂的背影。
谢烁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和刻意压低的、却总能钻进耳朵的议论。它们像细密的冰针，不断扎刺着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神经。
他只能将背脊挺得更直，用更厚的冷漠将自己武装起来，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冰雕，隔绝外界的一切侵扰。然而，每一次无意间捕捉到的词汇——“中邪”、“心理阴影”、“有问题”——都让他心底的寒意更深一分，手指在书本边缘无意识地收紧。
“互助协议”的彻底破裂，其恶果如同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下。
没有了郁野那微弱却有效的“手机声疗”，谢烁的夜晚再次沦为炼狱。307宿舍的噪音如同永不停歇的刑讯。
王磊和刘洋打游戏的亢奋嘶吼穿透耳塞，脸盆在阳台哐当作响如同战鼓，不知谁的手机外放着一首节奏聒噪的口水歌……每一种声音都化作了折磨的刑具。
他整夜整夜地睁眼到天明，即使戴着降噪耳机，将白噪音开到最大，也无法驱逐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那如影随形的恐惧感。
白天坐在教室里，强打的精神如同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老师的讲课声像是隔着一层浓雾，公式在眼前扭曲变形。
而郁野的困境，则赤裸裸地摊开在了学业上，成为公开的靶子。
周三的数学周测成绩，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高二（3）班所有人的面前。
“郁野！”数学老师赵明，那个戴着厚厚眼镜、脾气耿直得像块石头的中年男人，站在讲台上，声音因为压抑的怒火而微微颤抖。他手里捏着一张试卷，指尖用力到泛白。“你给我站起来！”
郁野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慢吞吞地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被叫起来的不是他。
赵明几步走下讲台，将那张试卷“啪”地一声重重拍在郁野的课桌上！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笔都跳了一下。试卷上，大片刺眼的空白，只有零星几个选择题被胡乱涂鸦，最后一道大题的位置，画着一个潦草的、充满嘲讽意味的鬼脸。
“零分！又是零分！”赵明的怒吼在教室里炸开，“选择题蒙都懒得蒙？！大题一个字不写？！画个鬼脸？！郁野！你是不是觉得坐在这里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啊？！”
教室里死寂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后排，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幸灾乐祸（李超、刘洋）、惊讶、一丝同情（周小雨）、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看热闹。
赵明气得胸膛起伏，手指几乎戳到郁野的鼻尖：“你看看！你睁大眼睛看看！”他猛地指向旁边谢烁桌上那张几乎满分的卷子，鲜红的分数刺眼夺目。“谢烁！同样是坐在这里！同样的时间！同样的老师！人家为什么能考满分？！你呢？！零分！一个大大的鸭蛋！你脑子里除了睡觉和制造噪音，还能装点什么？！浆糊吗？！”
谢烁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手指死死抠着卷子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满分的卷子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
郁野瞥了一眼自己桌上那张刺眼的空白试卷，又扫了一眼谢烁那张近乎完美的答卷。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冰冷、带着自嘲和毫不掩饰讥讽的弧度。
他依旧沉默，但那眼神里翻滚的阴郁和戾气，让前排几个同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还有你，谢烁！”赵明的怒火似乎找到了新的宣泄口，矛头陡然转向，“别以为考得好就能高枕无忧！看看你最近的状态！上课走神，回答问题心不在焉，魂都丢到哪去了？！看看你这脸色，这黑眼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再这么下去，我看你下次考试也得栽大跟头！”
谢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头埋得更深了。
“你们两个！”赵明来回踱步，像一头焦躁的困兽，最后停在两人桌前，手指用力敲打着桌面，发出“咚咚”的闷响，“都给我好好反省！郁野！下次测验，再敢给我交这种卷子，就给我滚到教室最后面站着听！站到高考！谢烁！你再这么浑浑噩噩，我就找你好好谈谈心！听见没有？！”
“听见了。”谢烁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疲惫。
郁野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的、意义不明的轻哼，算是回应。
赵明气呼呼地走回讲台，教室里只剩下试卷翻动的哗啦声和一片压抑的沉默。后排的空气，比冰窖还要寒冷。
午休时间。教室里人不多，零星几个趴在桌上休息。
郁野依旧维持着那个趴桌的姿势，但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他插在裤兜里的右手，不知何时拿了出来，随意地搭在腿上。
坐在斜前方的周小雨，收拾书本时无意中一瞥，目光猛地顿住。
只见郁野那只骨节分明、曾奏出震撼灵魂乐章的手背上，那几道原本已经结痂的擦伤（实验室冲突时留下的），边缘竟泛着不正常的红肿，有些地方甚至微微鼓起，透出一点黄白色的脓点！伤口周围的皮肤也透着不健康的暗红。
“郁野，你手……”周小雨下意识地小声开口，带着担忧。
郁野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带着被打扰的极度不悦和冰冷的警告，直直地射向周小雨。那眼神里的戾气让周小雨瞬间噤声，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脸色发白地低下头。
郁野收回目光，极其烦躁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背上的伤口，眉头拧得更紧。他像是毫不在意，甚至带着点自虐般的粗暴，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狠狠地、用力地按了一下那红肿化脓的地方！
“嘶……” 一声极其轻微、却因为压抑而显得格外清晰的抽气声，不受控制地从他紧抿的唇缝里逸出。他额角的青筋都因为疼痛而跳动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静，让旁边一直沉默低头看书的谢烁，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极其迅速地、隐蔽地扫过郁野那只按在伤口上的手，捕捉到了那刺目的红肿和一点可疑的脓液痕迹。
只是一瞥。快得如同错觉。
谢烁立刻收回了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书本上，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但他的呼吸，似乎比刚才更轻、更压抑了一些。握着书页边缘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郁野似乎也察觉到了谢烁那瞬间的目光。他猛地侧过头，冰冷的视线像探针一样扎向谢烁。
谢烁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维持着那个低头看书的姿势，侧脸线条绷得死紧，像一尊拒绝交流的石像。只有那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一丝内心的不平静。
郁野盯着谢烁那冷漠的侧影看了几秒，眼中翻涌的烦躁几乎要化为实质。他猛地收回按着伤口的手，仿佛那点疼痛和伤口本身都变得无比碍眼。
他不再看任何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重新将那只受伤的手塞回裤兜，然后猛地趴回桌上，后脑勺对着所有人，将一切隔绝在外。
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冰冷的墙，似乎又加厚了几分。一个伤口在沉默中恶化，一个心结在压抑中缠绕。午后的阳光照不进这角落的僵局，只有沉默在无声蔓延。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闷热的空气让人昏昏欲睡。
谢烁强撑着几乎要炸裂的头痛，试图攻克一道复杂的物理力学综合题。眼前的公式像是扭曲的蝌蚪，在视线里游移不定。连续几夜的严重失眠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已经将他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旁边的郁野趴着，似乎睡着了。
教室后排角落，李超、刘洋和另外两个男生凑在一起，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地讨论着周末新开服的网络游戏。起初只是窃窃私语，但随着讨论激烈，声音渐渐不受控制地拔高。
“……绝对选狂战士！开荒神器！”
“放屁！法师群刷才快！你没看攻略？”
“攻略算个毛！老子就喜欢近战砍爆的爽感！一刀999！”
“得了吧，就你那手残操作，玩奶妈都奶不住自己！”
他们争论得兴起，刘洋甚至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
“啪！” 一声不算响亮，但在相对安静的自习课上显得格外突兀的拍桌声。
嗡——！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狠狠砸在谢烁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末梢！
尖锐的耳鸣瞬间撕裂了意识！眼前猛地一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巨手狠狠攥住，骤停！巨大的窒息感扼住喉咙！他无法呼吸！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冻结！他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滚落到地上。
“唔……”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闷哼从谢烁紧咬的牙关里溢出。他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挣扎的落叶！冷汗瞬间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和后背的校服，脸色惨白得如同刷了一层白垩。
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瞬间吸引了全班的目光！
“卧槽……他又怎么了？” 李超吓了一跳，声音都变了调。
“拍个桌子而已……” 刘洋也懵了，看着谢烁那副仿佛遭受酷刑的样子，脸上露出混杂着惊吓和不解的神情。
“天啊……” “他没事吧？” 几个女生发出低低的惊呼。
周小雨猛地站起来，满脸焦急：“谢烁！谢烁你怎么样？”
讲台上负责维持纪律的学习委员也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郁野被这阵骚动惊醒。他猛地抬起头，惺忪的睡眼里还带着被打扰的戾气，但当目光触及旁边蜷缩颤抖、如同濒死小兽般的谢烁时，他眼中的戾气瞬间凝固，被一种深沉的、混杂着震惊、烦躁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焦灼所取代。
他看着谢烁死死抱着头、剧烈颤抖的样子，看着他惨白如纸的脸和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再想起实验室那恐怖的一幕……郁野的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下颌线绷得如同岩石。他插在裤兜里的手，那只受伤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伤口传来的刺痛让他更加烦躁。
他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伸出手？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看着对方那极度抗拒外界接触的防御姿态，郁野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深深的无力感在胸腔里冲撞。
最终，他只是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得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嘎吱”！
在全班愕然的目光注视下，郁野一言不发，带着一身骇人的低气压，几步走到后排李超和刘洋的座位旁。
李超和刘洋被他吓得瞬间噤声，惊恐地看着他。
郁野没有动手，只是用那双冰冷得能冻死人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死死地盯了他们几秒钟。那眼神里的警告和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李超和刘洋脸色发白，冷汗都下来了，连大气都不敢出。
郁野不再看他们，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后门，“砰”地一声将门甩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教室里回荡，震得每个人心头一跳。
教室里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郁野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
只剩下谢烁依旧蜷缩在自己的座位上，在无声的恐惧深渊里，独自挣扎。他听不见门响，听不见议论，世界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灭顶的冰冷。谁来救救他？谁能让他逃离这无休止的噪音地狱？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