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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紧闭的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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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实验室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和金属冷却液的味道。周一上午的实验课，内容是验证动量守恒定律。
光滑的轨道、闪亮的小车、沉重的砝码……一切都透着冰冷的秩序感，这让谢烁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他和郁野被分到一组，周小雨和另一个女生在邻桌。
谢烁熟练地调整着气垫导轨的水平，动作精准而安静。郁野则百无聊赖地靠在实验台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金属台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眼神放空，显然对即将开始的实验毫无兴趣。阳光透过高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的阴影。
“各组注意！”物理老师王宏斌，一个头发花白、一丝不苟的老教师，提高了嗓门，“开始实验前，再次检查气源开关和光电门位置！砝码释放要平稳！注意记录碰撞前后小车速度……”
李超和几个男生就在谢烁他们斜对面的实验台。李超正眉飞色舞地跟同伴讲着周末游戏里“五杀”的“辉煌战绩”，手里拿着一个准备用于配重的金属砝码，比划得唾沫横飞。
“砰！” 他讲得兴起，手里的砝码没拿稳，脱手掉在光滑的实验台面上，又弹了一下，重重砸在旁边的金属导轨底座上！
一声短促、尖锐、刺耳的金属撞击声骤然炸响！
嗡——！！！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谢烁最敏感的神经末梢！
瞬间，世界失声！尖锐到极致的耳鸣像钢针贯穿颅脑！眼前一片漆黑！心脏被一只冰冷巨手狠狠攥紧，骤停！巨大的窒息感扼住喉咙，他无法呼吸！身体完全僵直，像被瞬间冻结的冰雕！手里正在调试的光电门计时器“哐当”一声脱手，砸在实验台上，屏幕瞬间碎裂！
“啊！” 邻桌的周小雨被这变故吓得短促惊叫一声。
谢烁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金纸，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涣散放大，嘴唇剧烈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浸透了他的额发和后背校服，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片冰凉的黏腻。他双手死死抓住实验台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身体无法控制地筛糠般颤抖起来。
实验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僵直颤抖、如同惊弓之鸟的谢烁身上。
“我……我艹？” 罪魁祸首李超也懵了，看着自己掉落的砝码和谢烁的反应，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就……掉个砝码吗？至于吓成这样？”
“啧啧，看看，省重点来的高材生，胆子比兔子还小。” 刘洋抱着胳膊，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语气充满了嘲讽。
“该不会是装的吧？想逃避实验？” 另一个男生小声嘀咕。
“谢烁？谢烁同学？” 物理老师王宏斌皱紧眉头，快步走过来，语气带着疑惑和一丝被打断课堂的不悦，“你怎么回事？身体不舒服？”
谢烁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感官完全被灭顶的恐惧和生理性的僵冷淹没。脑海里只剩下那声恐怖的金属撞击声在无限循环放大，混合着记忆中那声终结一切的摔门巨响——“砰！” 无数破碎的玻璃杯、母亲歇斯底里的尖叫、父亲摔门而去的背影……混乱而痛苦的画面碎片在眼前疯狂闪烁。
“门……关门……” 他无意识地翕动着嘴唇，发出极其微弱、破碎的气音，像濒死小兽的呜咽，“……别关……别…砰！……”
这几个词，如同梦呓，却清晰地回荡在突然安静的实验室里。
郁野原本懒散靠在实验台边的身体，在砝码落地的瞬间就绷紧了。他看着谢烁瞬间惨白的脸和剧烈颤抖的身体，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冰冷的怒意瞬间翻涌！当听到谢烁那破碎的、带着极致恐惧的“关门……砰！”时，他眼中的冰层骤然碎裂！
“操！” 一声压抑着狂暴的低吼从郁野喉咙里滚出！
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一步跨到李超面前，带着一股骇人的戾气！
“你他妈找死？！” 郁野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火山。他根本不给李超任何辩解的机会，右手闪电般伸出，一把狠狠攥住了李超胸前的衣领！
“唔！” 李超猝不及防，被勒得脸色发紫，双脚几乎离地！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对上郁野那双赤红、燃烧着暴怒的眼睛，吓得魂飞魄散，“野……野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
“不是故意的？！” 郁野手臂肌肉贲张，猛地将李超狠狠掼在旁边的实验台上！“砰！” 李超的后腰重重撞在坚硬的金属台沿，疼得他惨叫一声，眼泪鼻涕瞬间涌了出来。
“野哥饶命！饶命啊！” 李超彻底吓破了胆，哭喊着求饶。
实验室里一片哗然！女生们吓得尖叫后退，男生们也目瞪口呆，没人敢上前阻拦此刻如同暴怒雄狮般的郁野。
“郁野！住手！” 王宏斌老师又惊又怒，厉声呵斥，“放开他！你想干什么！”
郁野充耳不闻。他死死盯着被他掼在实验台上、涕泪横流的李超，眼神凶狠得像要将他生吞活剥，攥着衣领的手背青筋暴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颤抖。那眼神里的怒火，不仅仅是因为李超的无心之失，更像是被某种更深层的、被触发的暴戾所点燃。
“郁野！” 一声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
是周小雨。她不知哪来的勇气，虽然脸色也吓得发白，但还是冲上前几步，声音带着哭腔：“谢烁……谢烁他不对劲！你快看看他！”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郁野眼中一部分狂暴的火焰。他猛地转头，看向依旧僵在原地、剧烈颤抖、眼神空洞涣散的谢烁。那双失焦的瞳孔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
郁野眼中的暴戾迅速退去，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取代。他狠狠甩开李超的衣领，像扔掉一块肮脏的抹布。
“滚！” 他对着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李超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冰冷。
李超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躲到了人群后面，再也不敢抬头。
郁野不再看任何人，他几步走到谢烁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射向谢烁的刺眼目光和探究视线。他伸出手，似乎想碰一下谢烁的肩膀，但指尖在即将触及时又猛地顿住，僵硬地悬在半空。
他看着谢烁惨白的脸、失焦的瞳孔和无法控制的颤抖，眉头死死拧成一个川字，薄唇紧抿。
那双总是带着冷漠或讥诮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烦躁，无措，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笨拙的关切？
“喂……” 郁野的声音罕见地失去了平日的冷硬，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干涩，“……谢烁？”
谢烁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那无边的恐惧幻象中，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老师！他……他好像喘不过气了！” 周小雨焦急地喊道，她看到谢烁的嘴唇开始发绀。
王宏斌也意识到情况严重，立刻对旁边的学生喊道：“快！去叫张老师！还有，扶他去医务室！快！”
校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而洁净的味道。光线有些昏暗。
谢烁躺在靠墙的病床上，校医刚给他量过血压和心率，数值偏高，但已从极度危险的状态回落。
他依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但身体的颤抖已经停止，只是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睡梦中也被无形的恐惧追赶。
张敏老师匆匆赶到，脸上带着焦急和凝重。她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谢烁，又看向站在床尾、像一尊沉默石雕般的郁野。
郁野双手插在裤兜里，侧对着病床，下颌线绷得死紧，目光落在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右手的手背上，有几道新鲜的、渗着血丝的擦伤，显然是刚才攥李超衣领时，被对方挣扎的纽扣或拉链划伤的。
“怎么回事？” 张敏压低声音问校医和旁边的周小雨。
校医简单说明了情况：“突发性的严重应激反应，类似惊恐发作。原因不明，可能和巨大的声响刺激有关。现在情况稳定了，需要安静休息。”
周小雨则红着眼睛，小声地、尽量客观地将实验室里发生的一切复述了一遍，包括李超失手掉落砝码，谢烁的剧烈反应和那句破碎的“关门……砰！”，以及郁野暴怒动手的过程。
张敏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她走到病床边，看着谢烁苍白的睡颜，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思索。她转向郁野：“郁野，你手上的伤……”
郁野像是没听见，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
“郁野！” 张敏加重了语气。
郁野这才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掠过张敏，落在病床上，又迅速移开，声音沙哑低沉：“……没事。”
张敏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却又在关键时刻展现出惊人保护欲的男生，心中疑窦丛生。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周小雨复述中谢烁那句关键的呓语——“关门……砰！”。这显然不是对实验室砝码声的正常反应，更像是一种……创伤性的闪回？
“谢烁他……以前有过类似的情况吗？” 张敏试探着问郁野。
郁野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才极其生硬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抗拒，显然不想多谈。
张敏知道问不出什么，只能暂时作罢。她叹了口气，对周小雨说：“小雨，辛苦你先在这里照看一下谢烁，等他醒了告诉我。我去处理一下实验室那边的事情。” 她又看了一眼郁野，意有所指地说：“郁野，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张敏离开后，医务室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有校医在隔壁配药间偶尔发出的轻微声响。
周小雨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担忧地看着谢烁。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对依旧站在床尾的郁野说：“郁野……谢谢你刚才……要不是你，李超他们肯定还在说风凉话……” 她指的是郁野那雷霆般的出手，虽然方式粗暴，但确实瞬间镇住了所有嘲笑。
郁野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插在裤兜里的手，似乎握紧了拳头。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周小雨以为他会一直这样站下去的时候，郁野忽然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走到病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笼罩着床上昏睡的谢烁。他低下头，漆黑深邃的目光落在谢烁苍白脆弱的脸上，那紧锁的眉头，那微微颤抖的睫毛，那毫无血色的嘴唇……还有那破碎的呓语——“关门……砰！”
郁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种艰涩的东西。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左手，似乎想替谢烁拂开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但手指伸到一半，又猛地停住，僵硬地悬在半空。他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迅速收回了手，重新插回裤兜。
他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目光复杂得难以解读，有烦躁，有困惑，有审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柔软。
最终，他只是从裤兜里掏出一团揉得皱巴巴的纸巾——不知是擦汗还是擦过什么脏东西——看也没看，极其粗暴地按在了自己右手手背还在渗血的伤口上。纸巾瞬间被暗红的血渍洇湿了一小片。
他不再看谢烁，转身大步走向医务室门口，背影依旧挺直，带着惯有的桀骜，却又似乎多了点别的什么。
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声音低沉沙哑地丢下一句，像是命令，又像是某种别扭的提醒：
“看着他。醒了……告诉我。”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
周小雨愣愣地看着关上的门，又看看病床上依旧昏睡的谢烁，再想起郁野刚才那复杂难辨的眼神和最后那句话，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谢烁在医务室昏睡了近两个小时才悠悠转醒。头痛欲裂，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软无力。记忆像是破碎的拼图，实验室的巨响、灭顶的恐惧、混乱的尖叫……以及最后，似乎有一道高大的、带着戾气的黑影挡在了他面前？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周小雨关切的脸出现在视野里。
谢烁茫然地眨了眨眼，花了点时间才找回焦距。“……还好。” 声音嘶哑得厉害。他撑着想坐起来，周小雨连忙扶了他一把。
“吓死我们了！你刚才在实验室……” 周小雨心有余悸，但看到谢烁苍白的脸色，又住了口，转而说，“张老师来看过你了，让你好好休息。郁野……他也来过。”
郁野？谢烁的心猛地一跳。混乱的记忆碎片中，那声暴怒的“操！”和攥住李超衣领的手似乎清晰了一些。
“他……做了什么？” 谢烁声音干涩地问。
周小雨犹豫了一下，还是简单说了：“李超的砝码掉了，吓到你之后……还说风凉话，郁野就……把他揍了。挺凶的。” 她省略了郁野差点把李超掼在实验台上的细节，“后来他也在这里站了很久，你醒之前刚走，说……让我看着你。”
谢烁沉默了。心底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是郁野……又一次用他那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替他挡掉了那些恶意？可为什么？因为他们的“交易”？还是别的什么？
张敏很快赶来，又仔细询问了谢烁的身体状况，并隐晦地试探了一下他是否有什么“心结”或“特殊经历”。谢烁只是垂下眼帘，用沉默和一句“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搪塞了过去。张敏无奈，只能叮嘱他注意休息，有困难及时找老师。
谢烁拒绝了周小雨送他回宿舍的好意，独自一人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他混沌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赫然显示着十几个来自“母亲”的未接来电和数条未读短信：
【烁烁，为什么不接电话？】
【王叔说没接到你！你去哪了？】
【立刻回电！】
【张老师说你下午身体不适？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郁野？！】
最后一条短信，字里行间透出的猜忌和控制欲，让谢烁本就疲惫不堪的神经再次绷紧。他烦躁地按灭屏幕，将手机塞回口袋。
刚走出教学楼不远，旁边梧桐树的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挡在了他面前。
是郁野。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校服拉链依旧敞开着，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和挺拔的身形。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漆黑的眼睛，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正沉沉地看着谢烁。
谢烁脚步顿住，心猛地提起。他想起周小雨的话，想起实验室里那混乱的一幕，想起母亲短信里的猜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人在傍晚的校园小径上沉默地对峙着。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最终还是郁野打破了沉默。他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没有问谢烁的身体，也没有提下午的冲突，只是目光锐利地、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探究，直直地看进谢烁的眼睛里，声音低沉而直接：
“喂。”
“你家的门……”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确认什么。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映出他眼中一丝罕见的、近乎困惑的认真。
“……关起来，声音很大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