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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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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缩在上铺的角落,抱着膝盖,透过床栏的缝隙悄悄观察着宿舍里的动静。宋浦又在炫耀他新买的游戏皮肤,声音大得几乎能震碎玻璃。其他四个室友围在他电脑前,时不时发出夸张的惊叹声。
"看这个特效!这才叫真男人玩的游戏!"宋浦拍着桌子,手腕上的金属手链叮当作响。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纤细的手腕,那里只有一条淡蓝色的橡皮筋——用来在洗脸时扎头发用的。虽然我是男生,但头发已经悄悄留到了肩膀,每当它垂下来遮住眼睛时,那种柔软的触感总让我莫名安心。
"子卿!下来一起看啊!"赵明突然抬头朝我喊道。
我浑身一颤,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往后缩了缩,"不、不用了...我在看书..."
事实上,我怀里抱着的是一本母婴护理指南,封面包着《高等数学》的书皮。每当夜深人静,我都会打着手电筒,一页页研读如何正确抱新生儿、母乳喂养的注意事项。那些知识像甘泉一样滋润着我干渴的灵魂。
"别管那个娘娘腔了,"宋浦嗤笑一声,"他估计又在看什么少女漫画吧。"
宿舍里爆发出一阵大笑。我的脸烧了起来,但心里却诡异地感到一丝轻松。宋浦的嘲讽像一层保护色,让大家都觉得我只是个有点女性化的普通男生,没人会想到更深层的真相——我渴望成为一个母亲。
我悄悄把书塞到枕头下,从床边的收纳盒里取出保湿乳液。这个小小的盒子是我偷偷买的,藏在看似普通的洗漱用品中间。挤出一粒豆大的乳霜,我在手心搓热,然后轻轻拍在脸上。镜子里映出一张过于精致的脸——小巧的鼻子,柔软的嘴唇,还有那双总是湿润的大眼睛。如果不是短发和校服,谁都会以为这是个女孩。
"喂,虞子卿!"宋浦突然踹了踹我的床梯,"下周篮球赛,你来当后勤!"
"我...我不太会..."
"谁让你打球了?就递递水、记记分!"他翻了个白眼,"整天窝在床上,小心长蘑菇!"
我咬着嘴唇点点头。宋浦虽然言辞粗鲁,但某种意义上保护了我。他的张扬个性像一面鲜艳的旗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没人会注意角落里安静的我。而且,他总以这种粗暴的方式把我拉入集体活动,让我不至于完全被孤立。
宿舍的灯突然熄了,十一点准时断电。在一片抱怨声中,我迅速完成了晚间护肤,然后从被子下摸出一个旧旧的泰迪熊。这是十岁生日时妈妈送的,绒毛已经有些斑秃,但我每晚都必须抱着它才能入睡。我把小熊搂在胸前,假装它是一个需要我保护的婴儿,手指轻轻梳理它头顶的绒毛,就像未来某天我希望为自己孩子做的那样。
下铺传来宋浦的鼾声,其他室友也陆续入睡。我悄悄翻出手机,调至最低亮度,点开收藏的母婴视频。画面里,一位年轻母亲正温柔地为婴儿洗澡,她哼着摇篮曲,手指小心翼翼地托着那个柔软的小身体。我的眼眶湿润了,胸口泛起一阵酸楚的温暖。
如果...如果我能成为母亲...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我就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男生怎么能怀孕?我一定是疯了。可是身体深处有个声音固执地反驳:但你不一样,你知道自己不一样...
我摇摇头,关掉视频,把脸埋进小熊柔软的肚子里。明天早上还有课,我得睡觉了。但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婴儿咯咯的笑声和母亲温柔的絮语。
第二天清晨,我是第一个醒来的。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我拿出藏在衣柜深处的化妆包,快速涂了一层润色唇膏和透明睫毛膏——足够提亮气色,又不至于被发现。整理好校服领子,我对着镜子练习了几次"正常男生"的表情,然后拿起扫把开始打扫宿舍。
"哇,子卿,你又早起打扫啊?"李浩揉着眼睛从上铺探出头。
"习、习惯了..."我低头继续扫地,避开他的目光。保持环境整洁是我的另一层保护色,这让室友们容忍我的"怪癖"。
宋浦最后一个起床,他打着哈欠瞥了我一眼,"娘娘腔就是爱干净。"
我没有反驳,反而在心里感谢他的刻薄。正是这些标签让大家对我的认知停留在"有点女性化的男生",而不会深究更多。
上课前,班长突然在教室门口贴了张通知。人群骚动起来,我踮起脚尖勉强看到标题:《宿舍调整通知》。
"部分本科生将搬至新建的研究生公寓..."有人大声念出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研究生公寓...那意味着双人间。没有宋浦这样的"保护伞",没有群体中的安全感,我要如何在一个室友面前隐藏自己?
"喂,虞子卿!"宋浦突然从后面拍我肩膀,"你猜怎么着?我们宿舍被选中了!你要搬去和研究生住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但我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也许这两年来,我对他的意义也不仅仅是个被嘲笑的"娘娘腔"。
"和研究生住..."我喃喃重复,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一个陌生的、成熟的、观察力敏锐的学长。他会发现我的秘密吗?会发现这个"男同学"每晚抱着玩偶入睡,渴望怀孕生子吗?
恐惧像冷水一样漫过全身。但在这恐惧之下,竟有一丝隐秘的期待悄然萌芽。
宋浦把洗发水瓶子重重砸在洗漱台上,塑料与陶瓷碰撞的声音让我肩膀一颤。他故意挤到我旁边,对着镜子抓弄他那头染成亚麻色的短发,手肘不时撞到我的手臂。
"哟,又用这么香的洗发水?"他凑近我刚刚洗过的头发深吸一口气,"茉莉花味的?真娘。"
我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毛巾边缘,任由水滴从发梢滑落到脖颈。宋浦总是这样,每天早上都要对我的洗漱用品评头论足一番。我偷偷抬眼从镜子里瞥他——比我高出大半个头,肩膀宽得几乎占满整个镜面,脖子上挂着一条做旧的银色链子,随着他夸张的动作晃来晃去。
"让开点,我要刷牙。"他毫不客气地用臀部把我挤到一边。
我的髋骨撞在洗手台边缘,一阵钝痛。但我只是默默挪到最边上,给他腾出位置。反抗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这是我入学第一天就学会的道理。
宋浦挤出一长条薄荷牙膏,突然转头看我:"喂,你那个面霜给我用用。"
"哪、哪个?"我的心跳漏了半拍。
"装什么傻,就你每天晚上偷偷涂的那个白色瓶子。"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略尖的虎牙,"我女朋友说最近皮肤干。"
我咬住下唇。那瓶面霜是我省下三个月零花钱买的进口品牌,藏在衣柜最里侧的收纳盒中。宋浦一定是趁我不在时翻过我的东西。想到他粗糙的手指在我私人物品中翻检的情景,一阵恶寒顺着脊背爬上来。
"快点啊!"他不耐烦地跺脚,瓷砖发出沉闷的回响。
我拖着脚步回到床位,从层层衣物下取出那瓶珍贵的面霜。瓶身已经见底,只剩下浅浅一层乳白色膏体。宋浦一把抢过去,对着光线看了看。
"就这么点?小气鬼。"他撇撇嘴,却还是拧开盖子,挖出一大块抹在脸上,"哇靠,这么油?女生怎么受得了这个..."
看着他胡乱把面霜涂在脸上,我的心揪成一团。那是我每晚精心护理的最后屏障,现在却被这样粗暴地浪费。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他扔回来的瓶子,轻轻擦净边缘沾上的指纹。
"谢啦,娘娘腔。"他拍拍我的脸,手指上残留的面霜蹭在我脸颊上,留下一道冰凉的痕迹。
走廊上传来其他室友的说笑声,宋浦立刻变了个人似的,一把搂住我的脖子朝门口喊道:"你们快来看!虞子卿又偷偷用女生的面霜!"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赵明、李浩和其他两人涌进卫生间,好奇地围过来。宋浦得意地举起那瓶面霜,像展示战利品一样转了一圈。
"真的假的?给我看看!"赵明接过瓶子,仔细研究标签,"全是英文...这很贵吧?"
"肯定是他姐姐或者妈妈的,"李浩笑着说,"子卿这么节俭,哪会买这种东西。"
我站在原地,感觉汗水顺着后背滑下。他们善意的误解本应让我松一口气,但宋浦眼中闪烁的恶意让我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你们太天真了,"宋浦拖长声调,一只手重重按在我肩上,"我在他抽屉里还发现了这个——"
他从裤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我的呼吸停滞了——《母乳喂养指南》。那是我上周在网上二手书店买的,藏在抽屉最底层。封面上一位母亲怀抱婴儿的剪影此刻在浴室灯光下无比刺眼。
空气凝固了几秒。
"这...挺特别的爱好啊,"赵明尴尬地打破沉默,"是家政课的参考资料吗?"
"说不定人家以后想当儿科医生呢。"另一个室友打圆场道。
宋浦露出失望的表情,显然没达到他期待的轰动效果。他把书塞回口袋,悻悻地说:"随便你们怎么想。我去上课了。"
人群散开,我僵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镜中的我脸色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他们没发现真相,这次又蒙混过关了。但宋浦的行为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教室里,我特意选了离宋浦最远的位置。但他还是趁老师转身时扔来一个纸团,正中我的课本。展开一看,上面潦草地写着:"今晚宿舍联谊,你必须来。穿好看点~"
后面画了个恶心的笑脸。我攥紧纸条,纸张在掌心皱成一团。所谓的"联谊"其实是宋浦和他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们的聚会,他们喜欢在宿舍喝酒,谈论那些让我面红耳赤的话题。而我总是被迫参加,成为他们调侃的焦点。
下课铃响,我第一个冲出教室,直奔图书馆。只有在书架间的狭小角落,我才能暂时逃离宋浦的阴影。从包里取出母婴护理课本,我贪婪地阅读起来,仿佛这是唯一的氧气。
"母乳中含有丰富的免疫球蛋白,能够增强婴儿的抵抗力..."我轻声念着,手指不自觉地抚过书页上婴儿的照片。一种温暖的渴望在胸口膨胀,暂时压倒了恐惧。
直到图书馆闭馆铃声响起,我才不情愿地收拾书包。回宿舍的路上,我走得很慢,数着路灯投下的光圈。宋浦的威胁像乌云一样笼罩着我,但更让我害怕的是,他某种程度上是我在这所学校的保护伞。
因为宋浦是如此张扬的男同性恋,因为他总是把"娘娘腔"挂在嘴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相比之下,我的异常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不过是个有点女性化的普通男生罢了。没有宋浦,我可能会面临更严酷的审视。
宿舍门缝里透出灯光和嘈杂的音乐声。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我们的公主回来啦!"宋浦举着啤酒瓶高喊,房间里五六个男生齐刷刷看向我。他们中有我认识的,也有陌生面孔,但都带着同样的猎奇表情。
"来,坐这儿。"宋浦拍拍身边特意空出的位置,那里放着一个粉色坐垫——明显是从我床上拿的。我僵硬地走过去,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我身上。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虞子卿,"宋浦搂住我的肩膀,酒气喷在我脸上,"我们宿舍的小可爱,比真女生还害羞。"
一阵哄笑。我的耳根烧得发烫,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宋浦的手顺着我的肩膀滑到背部,隔着校服缓慢游走。
"皮肤超好的,对吧?"他对其他人说,"我今早刚用过他的面霜。"
有人吹了声口哨。我的胃部绞痛起来,但我不敢挪开。宋浦的触碰像蜘蛛爬过皮肤,却也是我熟悉的折磨。比起未知的暴力,这种程度的骚扰几乎可以算是"温和"的。
"说真的,子卿,"宋浦凑近我耳边,声音压低却故意让所有人都能听到,"你要是穿女装,绝对比大多数女生都好看。要不要试试?我有裙子可以借你。"
房间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和掌声。我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呼吸变得急促。这是我最深的恐惧——被当众打扮成女生,暴露那个我拼命隐藏的内在自我。
"我...我不舒服..."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开个玩笑而已,这么认真干嘛?"宋浦撇撇嘴,但松开了手,"去吧去吧,扫兴鬼。"
我逃也似地冲进卫生间,锁上门,跪在马桶边干呕。镜子里的我眼睛通红,嘴唇咬出了血印。水龙头开到最大,我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冲洗被宋浦碰过的地方,直到皮肤发红发痛。
门外,派对继续着,笑声和音乐淹没了我的啜泣声。我蜷缩在浴缸角落,抱着膝盖轻轻摇晃,就像安抚一个看不见的婴儿。这一刻,我无比想念家里那个小小的泰迪熊。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惊醒了我。
"子卿?你还好吗?"是李浩的声音,"宋浦他们去KTV了...你出来吧。"
我擦干眼泪,慢慢打开门。宿舍一片狼藉,但至少空无一人。李浩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杯热水。
"给你。宋浦有时候太过分了。"他把杯子递给我,眼神闪烁,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谢谢。"我接过水杯,温度透过陶瓷传到掌心。李浩是个好人,但他永远不会理解我的秘密。没人会理解。
那晚,我早早拉上床帘,抱着泰迪熊蜷缩在被窝里。宋浦直到凌晨才回来,醉醺醺地哼着歌,摔了几次东西才爬上床。黑暗中,我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眼泪无声地浸湿了小熊的绒毛。
这就是我的日常——在宋浦的刁难下苟且偷生,既恨他的欺凌,又依赖他吸引走大部分注意力。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他,我的秘密能隐藏多久。这种扭曲的感激与恐惧交织在一起,成了我大学生活的主旋律。
直到宿舍调整的通知打破这种病态的平衡。
通知贴出的第三天,宿管阿姨挨个宿舍发放了调换名单。当那张薄薄的纸片递到我手中时,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虞子卿,调至研究生公寓B栋207室,下周一开始搬迁。"白纸黑字,再无转圜余地。
宿舍里一时安静得可怕。我低着头,感觉四道目光黏在我背上,而宋浦的方向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这也太突然了,"赵明率先打破沉默,"子卿和我们住得好好的。"
"就是啊,"李浩凑过来看我手中的通知,"研究生宿舍都是双人间吧?你一个人去跟研究生住多不方便。"
我捏着通知单的边缘,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他们不会明白,对我来说,"不方便"反而是最不重要的考量。一想到要和一个陌生学长共享那么私密的空间,我的胃就绞成一团。他会发现我每晚抱着泰迪熊入睡吗?会注意到我偷偷收藏的母婴杂志吗?
"说不定是好事,"王瑞拍拍我的肩膀,"研究生宿舍条件好,还安静。你这性格,确实更适合那里。"
我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点点头。王瑞说得对,从客观角度看,这确实是好事。研究生公寓有独立卫浴,每层还有自习室和简易厨房。但所有这些便利都无法抵消我的恐惧——失去宋浦这个"保护伞"后,我该如何在一个陌生人面前隐藏真实的自己?
"喂,"宋浦突然踹了一脚我的床梯,"你要搬走了,今晚总该请客吧?"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既像挑衅又像某种隐晦的期待。两年来的条件反射让我立刻点头:"好、好啊...我请大家吃火锅..."
"火锅太普通了,"宋浦撇撇嘴,"去'夜焰'吧,那家新开的酒吧。"
我的呼吸一滞。酒吧?那种灯光昏暗、人群拥挤的地方?光是想象就让我手心冒汗。但拒绝宋浦从来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我...我没去过酒吧..."
"所以才要去啊!"宋浦夸张地挥舞手臂,"就当是你的欢送会。怎么,不给我们面子?"
其他室友交换着眼色。李浩开口解围:"酒吧太吵了,不如去学校后门那家烧烤?子卿不是挺喜欢那家的玉米烙吗?"
宋浦眯起眼睛看我,似乎在评估我的抵抗程度。最终他耸耸肩:"随便吧。反正某人也不领情。"
那天晚上,我们六人围坐在烧烤店最里侧的圆桌旁。我特意选了靠墙的位置,这样至少不用担心背后有人。宋浦点了一打啤酒,豪迈地给每个人倒满。
"来,先干一杯!"他举起酒杯,"庆祝我们的'小公主'要飞向更好的枝头!"
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抿了一小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引起一阵轻微的灼烧感。宋浦一饮而尽,然后盯着我:"喝完啊,这才第一杯就不给面子?"
在众人的注视下,我闭眼灌下了整杯啤酒。液体冲进空荡荡的胃部,立刻引起一阵眩晕。室友们欢呼起来,宋浦似乎也满意了,转身去和赵明讨论最近的篮球赛。
烧烤陆续上桌,滋滋作响的肉串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我却没什么胃口,只是小口啃着一块玉米烙,观察着周围的热闹。李浩和王瑞在争论某款游戏的角色强度;张毅低头刷着手机,偶尔插句话;宋浦则越来越大声地讲着某个笑话,引得赵明哈哈大笑。
这是我熟悉了两年的场景,安全又痛苦。虽然宋浦总是刁难我,但其他室友都很友善。他们会在我感冒时帮忙带饭,在我忘记值日时悄悄替我打扫,甚至在我被宋浦欺负得太厉害时出言解围。而我则通过整理宿舍、帮忙抄笔记、安静倾听他们的烦恼来回报这种善意。
"子卿,"李浩突然转向我,"你去了研究生宿舍,记得常回来看看。"
"对啊,"王瑞接话,"你走了谁提醒我交作业啊。"
张毅难得地抬起头:"我女朋友说你是她见过最细心的男生,上次你帮我改的那封情书,她感动哭了。"
一阵暖流涌上心头。我没想到这些小小的举动会被他们记住。宋浦在一旁冷笑:"你们恶不恶心?他又不是要毕业离校,就搬去旁边那栋楼而已。"
"宋浦,你就别嘴硬了,"赵明捅了他一下,"昨天是谁说'那娘娘腔走了宿舍都没人打扫了'?"
宋浦的脸瞬间涨红,抓起一串烤肉塞进赵明嘴里:"吃你的吧!胡说八道什么!"
我看着他们打闹,眼眶不知为何有些湿润。也许我对这个宿舍的留恋,比想象中还要深一些。
回宿舍的路上,夜风稍微吹散了些酒意。宋浦走在最前面,故意拉开距离,背影透着不爽。其他室友则围在我身边,七嘴八舌地给我建议。
"研究生宿舍晚上不熄灯,但你最好还是早点睡..."
"听说研究生都很忙,可能根本没空搭理你..."
"钥匙记得多配一把,放书包里..."
我一一应着,心里却想着明天开始要收拾行李。两年的大学生活,积累的东西比想象中多得多。
第二天是周六,我起了个大早,趁其他人还在睡觉时就开始整理。先是衣物,一件件叠好放入纸箱。然后是书本,专业教材和那些伪装封面的母婴杂志分开放置。最后是洗漱用品,我把瓶瓶罐罐小心地用气泡纸包好,装入单独的收纳盒。
"这么早..."李浩睡眼惺忪地从上铺探出头,看到满地的纸箱后愣了一下,"哇,你这收拾得也太认真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想、想慢慢整理..."
实际上,我是害怕被他们看到某些东西。比如抽屉最底层那个上锁的小盒子,里面装着几本日记和一本《孕期四十周完全指南》;比如衣柜内侧挂着的真丝睡裙,那是我十八岁生日时偷偷买给自己的礼物,从未敢在宿舍穿过。
室友们陆续醒来,看到我的搬家阵仗都有些吃惊。赵明甚至拿出手机拍照:"我要发群里,看看什么叫'精致男孩的搬家日常'。"
"别、别拍..."我慌乱地摆手,生怕他拍到什么不该拍的东西。
"开玩笑的啦,"赵明笑着放下手机,"需要帮忙吗?"
我摇摇头。这些私人物品,还是自己整理最安心。
中午时分,宋浦才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他眯着眼看我跪在地上打包书籍,一言不发地绕过我去了卫生间。水声哗哗响了很久,出来时他头发滴着水,只穿了条运动裤,上半身裸露的肌肉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我迅速低下头,继续整理书本,却感觉一道视线落在我背上。过了片刻,一双运动鞋出现在我视线边缘。
"你要搬去和谁住?"宋浦突然问。
我抬头,发现他正俯视着我,表情难以捉摸。"不、不知道...通知上只写了房号..."
"207..."宋浦若有所思,"我记得物理系那个明星学长就住那栋楼,好像姓修?"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物理系的明星学长?那种风云人物会愿意和我这样的室友共处一室吗?
"如果是他你就惨了,"宋浦幸灾乐祸地咧嘴一笑,"人家可是正经学霸,最讨厌你这种娘娘腔。"
我沉默地继续打包,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如果真如宋浦所说,我的新室友是个严肃的学霸,那他一定会对我的小习惯嗤之以鼻。也许比宋浦的欺凌更糟——彻底的漠视和嫌弃。
下午,我去了趟文具店,买了五张精致的贺卡。回到宿舍后,我趴在书桌前,一笔一画地给每个室友写告别信。给李浩的感谢他总帮我解围;给赵明的称赞他的乐观开朗;给王瑞的佩服他的认真负责;给张毅的羡慕他的浪漫多情。
轮到宋浦时,我咬着笔帽犹豫了很久。最终我只写了一句话:"谢谢你这两年的'特别关照'。"既不失礼,又暗含了我们之间复杂的关系。
傍晚,我把贺卡分别放在他们的枕头上。宋浦的那张我特意对折后塞进了他的课本里——他明天有课,一定会看到。
晚饭后,我开始最后也是最私密的打包——床铺。取下床帘,叠好被褥,最后是那个陪伴我多年的泰迪熊。我把它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已经有些斑秃的绒毛,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软布包裹好,放入行李箱最上层。
"真的要带走啊?"宋浦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得我差点跳起来。
我转身,发现他靠在梯子旁,手里拿着我写给他的贺卡。"嗯...习惯了..."我小声回答,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出乎意料的是,宋浦没有嘲讽我。他盯着贺卡看了很久,突然说:"那个修学长...我打听过了,他确实住在B栋207。"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是、是吗..."
"他是个怪人,"宋浦走近一步,声音压低,"据说拒绝了好几个女生的追求,有人怀疑他喜欢男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宋浦的目光在我脸上搜寻着什么,然后突然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这个动作比往常轻柔许多。
"小心点,娘娘腔。别被欺负了...除了我,没人能欺负你。"他的语气奇怪地柔软下来,然后转身离开,留下我呆立在原地。
那晚,我躺在几乎搬空的床板上,听着室友们熟悉的呼吸声和偶尔的呓语,久久无法入睡。明天开始,我将面对全新的生活——一个陌生的室友,一个没有宋浦"保护"的环境。恐惧像黑夜一样笼罩着我,但在最深处的角落,一丝隐秘的期待悄然萌芽。
也许,只是也许,在那里我可以稍微放松一点,不必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也许那个姓修的学长会是个好人,不会翻我的私人物品,不会嘲笑我的小习惯。也许...我甚至能交到一个真正的朋友。
窗外,一弯新月静静挂在树梢。我翻了个身,轻轻对自己说了声晚安,就像未来某天我希望对怀中的孩子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