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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可爱且单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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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四楼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桌面上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斑。我蜷缩在角落里,面前摊开的《母婴护理指南》藏在《欧洲文学史》课本下面。自从与裘雪琪分手后,我重新获得了独自享受午后时光的自由,不必再提心吊胆地查看手机,也不必再编造谎言向修解释去向。
"请问...这里有人吗?"
一个怯生生的女声从侧面传来。我抬头看见一个戴着厚重黑框眼镜的女生站在桌边,怀里抱着几本摄影集。她身材矮小圆润,穿着宽大的灰色卫衣,刘海几乎遮住眼睛,整个人像只受惊的仓鼠。
"没...没有..."我下意识把《母婴护理指南》往课本下塞了塞。
"谢谢。"她轻手轻脚地坐下,身上飘来淡淡的爽身粉味道。我注意到她手腕上有几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划过。
沉默持续了十分钟。我假装看书,余光却忍不住瞟向这个奇怪的女生。她翻看摄影集的方式很特别——先是用袖子垫着才敢触碰书页,每次翻页都小心翼翼,仿佛那些纸张是易碎的蝴蝶翅膀。
"那...那个..."她突然开口,声音细如蚊呐,"你也喜欢小婴儿吗?"
我的心脏漏跳一拍。原来她看到了我藏起来的书。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我慌乱地摇头:"不...不是...这是...研究资料..."
"哦..."她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我以为找到了同好呢。"她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相册,轻轻推到我面前,"我妹妹刚出生时我拍的。"
相册第一页是个裹在粉色襁褓中的新生儿,小脸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却莫名惹人怜爱。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很可爱吧?"女生的声音突然有了生气,"我每周都去儿童福利院做义工,给那里的宝宝拍照。"她翻到下一页,是一组婴儿熟睡的特写,"他们就像天使一样纯净。"
这些照片拍得确实很好,光线柔和,构图精巧,捕捉到了婴儿最自然的神态。我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甚至主动问:"你...你是摄影专业的?"
"美术系,主修摄影。"她推了推眼镜,"我叫薛玲,大二。"
"虞子卿...文学院,也是大二。"
薛玲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就是虞子卿?裘社长前阵子经常提起的那个?"
我的手指猛地攥紧了书页。裘雪琪的名字依然像针一样刺进我的皮肤。
"别紧张!"薛玲慌忙摆手,"我和她不熟...其实..."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其实她经常嘲笑我拍的照片,说我只配拍些'婆婆妈妈'的东西。"
这个意外的坦白让我心头一软。原来薛玲也受过裘雪琪的伤害。我看着她圆润的脸庞和自卑的神情,突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觉得...你的照片很美..."我真诚地说。
薛玲的眼镜后面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光芒,但转瞬即逝。"谢谢..."她低头摆弄相机,"你比传闻中温柔多了。"
"传闻?"
"校园论坛上有人说你是...呃..."她欲言又止,"总之都是胡说的!我看人很准的,你一看就是善良的那种。"
这种毫无保留的称赞让我耳根发热。从小到大,很少有人如此直白地肯定我。薛玲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反应,嘴角微微上扬。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认识一个和你很像的男生,也是文学院的。他叫王岚,你认识吗?"
我摇摇头。文学院有几百号人,我不可能都认识。
"他超害羞的,但人特别好。"薛玲翻出手机相册,"看,这是他帮我修相机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生瘦瘦小小,留着齐肩的栗色卷发,穿着宽松的白色毛衣,正专注地摆弄一台单反。他的侧脸线条柔和,几乎像个女孩子。
"他...他也喜欢穿中性衣服?"我忍不住问。
薛玲点点头:"王岚说衣服不该分性别,只要穿着舒服就好。"她顿了顿,"他还会自己改衣服呢,把男装改成女装,或者反过来。"
这个细节莫名打动了我。原来学校里还有和我一样的人,一个不被性别框架束缚的灵魂。我盯着照片看了很久,一种奇怪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你们...应该会成为好朋友。"薛玲轻声说,"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
我犹豫了。修曾警告我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但薛玲看起来如此无害,而且王岚...王岚似乎真的能理解我的矛盾。也许交个同性的朋友也不错?至少不用担心裘雪琪那种扭曲的关系。
"好..."我小声答应,"但...别告诉裘雪琪..."
薛玲做了个封口的动作:"秘密行动!"她掏出手机,"这周六下午怎么样?王岚在咖啡馆打工,那里很安静。"
周六下午修通常去实验室,不会注意到我的行踪。我点点头,突然对即将到来的会面感到一丝期待。
回宿舍的路上,我的脚步比平时轻快。夕阳将银杏叶染成金色,微风拂过脸颊,带着初秋的清爽。薛玲刚才发消息说王岚很期待见我,还特意调了班次。这种被人期待的感觉很新奇,像是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圈子。
推开宿舍门,修正在书桌前批改实验报告。听到声音,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我微微上扬的嘴角上。
"心情不错?"他放下钢笔,声音里带着温和的好奇。
"嗯..."我放下书包,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薛玲和王岚的事。修一向对陌生人持怀疑态度,可能会反对我接触他们。
修敏锐地察觉到我的犹豫,但没有追问。他起身去厨房泡了两杯洋甘菊茶,递给我一杯。"今天降温了,喝点热的。"
茶香氤氲中,我鼓起勇气开口:"我...我今天认识了一个新朋友...美术系的薛玲..."
修的手指在杯沿停顿了一瞬:"薛玲?cos社的摄影?"
"你认识她?"我惊讶地抬头。
"听说过。"修的语气平静,但眉头微微皱起,"她经常给社员拍情侣照,据说很擅长...撮合人。"
这个奇怪的用词让我困惑。"她...她人很好啊...还给我看她拍的婴儿照片..."
修没有立即反驳,只是若有所思地啜了一口茶。"她还说了什么?"
"她认识一个叫王岚的男生...说我们很像..."我摩挲着温暖的茶杯,"周六约好一起去咖啡馆见面..."
茶杯重重落在桌上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修的表情罕见地严肃起来:"王岚?那个经常在女厕所附近晃荡的伪娘?"
"伪娘怎么了?"我突然感到一阵无名火,"我也是男生,不也经常被说像女生吗?"
修似乎没料到我的反应,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放柔:"子卿,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王岚的名声不太好,据说他和多个男女保持不正当关系,还..."
"够了!"我猛地站起来,茶杯里的水溅出来洒在手背上,"你总是这样!把每个人都想得那么阴暗!薛玲那么自卑害羞,王岚甚至还没见过面,你就给他们贴标签!"
修沉默地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拿出一块手帕擦干我手上的茶水。"我只是担心你。"
"我不需要这种担心..."我抽回手,声音低了下去,"不是所有人都是宋浦或者裘雪琪..."
修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收拾了茶杯。钢琴声很快响起,是那首他常弹的《月光》,但今晚的旋律比平时更加忧郁。我蜷缩在床上,把脸埋进泰迪熊柔软的绒毛里,既生气又困惑。为什么修不能理解我渴望朋友的心情?为什么他总是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别人?
周六中午,我特意换了一件浅蓝色的针织衫——不算太女性化,但比平时的卫衣要精致些。修一早就去了实验室,只在冰箱上贴了张便签:"晚上六点回来,有事打电话。——X.Z."
这种克制的关心反而让我有些愧疚。也许我昨天反应过激了?修只是出于好意提醒我...但转念一想,他根本不了解薛玲和王岚,凭什么妄下论断?
咖啡馆位于校园西区一条安静的小巷里,装修风格复古温馨。推门进去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薛玲已经在靠窗的位置向我招手。她今天穿了件淡紫色连衣裙,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看起来比在图书馆时精神许多。
"子卿!这里!"她的声音比平时响亮,引得几桌客人转头看我们。
我红着脸走过去,发现她对面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王岚。他比照片上还要娇小,穿着米色高领毛衣和格子短裙,栗色卷发垂在肩头,脸上化了淡妆,看起来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嗨..."王岚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终于见到你了,子卿。"
他伸出手,指甲涂着透明的护甲油,在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我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发现他的手比我的还要小巧柔软。
"王岚听说你要来,特意请了假。"薛玲笑着说,"还烤了小饼干呢。"
确实,桌上摆着一盘造型可爱的动物饼干,散发着黄油和香草的甜香。王岚羞涩地推了推盘子:"听说你喜欢甜食...希望合你口味..."
我尝了一块,酥脆的口感和恰到好处的甜度立刻征服了我的味蕾。"太好吃了!"我由衷地赞叹,"你经常烘焙吗?"
王岚的眼睛亮了起来:"嗯!我最喜欢研究食谱了,特别是甜点。"他掏出手机,"你看,这是我做的草莓蛋糕,还有马卡龙..."
我们很快找到了共同话题。王岚不仅喜欢烘焙,还热爱缝纫、插花和一切精致的手工艺。更难得的是,他对母婴知识也有涉猎,甚至知道如何正确包裹新生儿。
"我表姐生孩子时,我去照顾过一个月。"他解释道,小口啜饮着奶茶,"小宝宝太可爱了,软软的,香香的..."
"你也喜欢小孩子?"我惊喜地问。
"超喜欢的!"王岚双手合十,眼睛闪闪发亮,"我觉得每个生命都是奇迹,尤其是婴儿,那么纯净无瑕..."
这种共鸣让我彻底放松下来。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聊了两个小时,从喜欢的甜点到最爱的儿童文学,再到对校园里各种"性别偏见"的吐槽。王岚的见解独到而温和,与裘雪琪那种咄咄逼人的风格截然不同。
"说起来,"薛玲突然插话,"你们俩真的好像哦!"她拿出相机,"来,我给你们拍张合照。"
王岚自然地靠过来,他身上有淡淡的桃子香气。面对镜头,我有些紧张,他却轻轻握住我的手:"放松点,想象我们在拍毕业照。"
照片上的我们看起来确实像一对姐妹——同样纤细的身材,同样柔和的面部线条,甚至连微微低头的角度都相似。薛玲把相机递给我们看:"是不是很配?"
"我...我们只是碰巧有点像..."我不好意思地低头。
王岚却大方地笑了:"这叫缘分。"他转向薛玲,"对了,你不是说要给我们看新拍的写真吗?"
薛玲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相册,"上周在福利院拍的,那些宝宝太可爱了..."
相册里的婴儿照片比上次看到的还要精美。薛玲的摄影技术确实出色,每一张都捕捉到了婴儿最纯真的神态——打哈欠时皱起的小鼻子,睡梦中无意识的微笑,抓住大人手指的胖乎乎的小手...
"这张..."我指着一张特写,里面的宝宝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脚趾,表情困惑又好奇。
"那是小安,才三个月大。"薛玲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天生听力障碍,被父母遗弃在福利院门口。"
我的心猛地揪紧了。照片里的小安那么无辜,那么脆弱,却被最应该爱他的人抛弃。眼眶不知何时湿润了,我急忙眨眼忍住泪水。
"我每周都去看他。"薛玲轻声说,"虽然听不见,但他特别聪明,会通过触摸和表情与人交流..."她翻到下一页,"看,这是他抓着我的手。"
照片里的小安确实紧紧抓着薛玲的手指,小脸仰望着镜头,眼中闪烁着惊人的灵性。我突然理解了薛玲为何如此热爱拍摄这些孩子——她在用镜头给予他们本应得到的关注和爱。
"太感人了..."王岚已经掏出手帕擦拭眼角,"薛玲,你真是个天使。"
薛玲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只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她突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对了!下周三福利院有开放日,你们要不要一起来?小安可喜欢被抱了,见到新人特别兴奋。"
"我去!"王岚立刻举手,然后期待地看着我,"子卿也一起吧?"
面对两双期待的眼睛,我无法拒绝。"好..."我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但...周三下午我有课..."
"几点结束?"薛玲问。
"四点..."
"完全来得及!"薛玲开心地拍手,"开放日到晚上七点呢。我们可以先去,王岚还能给孩子们带些自制饼干。"
计划就这样定下来了。离开咖啡馆时,夕阳已经西沉,王岚坚持要送我回宿舍。路上,他轻声说:"谢谢你今天来见我...我其实...一直没什么朋友。"
"我也是..."我小声回应。
王岚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子卿,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像我们这样的人很少。大多数人要么不理解,要么带着有色眼镜看我们。"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能遇到你...真的太好了。"
路灯下,他的眼睛湿漉漉的,闪烁着真诚的光芒。我的心被某种温暖的情绪充满,回握住他的手:"嗯...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回到宿舍时,修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桌前整理资料。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玩得开心?"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嗯..."我放下包,犹豫了一下,"王岚人很好...和你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修放下手中的文件,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们聊了什么?"
"很多...烘焙、缝纫、小孩子..."我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他还答应教我怎么做马卡龙呢。"
"小孩子?"修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薛玲在儿童福利院做义工,拍了很多婴儿照片..."我回忆着那些可爱的画面,"下周三我们约好一起去看望那些孩子..."
修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周三?什么时候?"
"下午四点后..."我有些防备地看着他,"怎么了?"
修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用词:"子卿,我查过王岚的资料。他去年因为擅闯女寝被记过,还涉嫌偷拍..."
"又是这种话!"我猛地站起来,怒火再次燃起,"你凭什么调查他?就因为他穿女装?"
"不,因为——"
"因为什么?因为他和我'很像'?所以在你眼里我也是潜在的变态?"我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修学长,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的那么龌龊!王岚和薛玲都是善良的人,他们喜欢孩子,关心弱势群体,这有什么错?"
修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保持冷静:"子卿,我只是希望你小心一点。王岚接近你的动机可能不单纯..."
"就像你接近我的动机一样单纯?"这句话脱口而出,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修的表情瞬间凝固,仿佛被我扇了一巴掌。他慢慢站起身,185cm的身高在灯光下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让我脊背发凉。
我咬住嘴唇,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是啊,什么意思呢?是在质疑修对我的关心吗?是在暗示他和王岚一样别有用心吗?这个念头刚一浮现,我就感到一阵强烈的愧疚。修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因为认识不到一天的人质疑他...
"对...对不起..."我的声音细如蚊呐,"我不是那个意思..."
修没有回应,只是转身走向钢琴,坐下弹奏起那首《G小调柔板》。熟悉的旋律流淌在房间里,却比平时更加忧伤。我站在原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既无法完全相信修对王岚的警告,又为自己伤害了他而感到痛苦。
窗外,月光静静地洒在地板上,像一条银色的路,通往某个未知却不再那么安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