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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兄弟打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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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的窗户久违地升起油烟,饭菜的香味夹杂着一丝家庭的温度,炊烟袅袅升起。
兴高采烈的黄阿嬷为了表示对祝瑜的热烈欢迎,煮了一桌丰盛的菜,但她煮到一半时,盛着一锅油汪汪的海鲜汤拿在手中,无以下桌。
厨房里这张四四方方的小餐桌并不足以容纳下黄阿嬷的热情。
祝瑜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下了楼,门两旁是老式铁窗,黄昏洒下拉出细长的花纹,扭曲着少有人踏足的水泥地,黄阿嬷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而周隐不在。
等祝瑜从洗漱间出来,刚好碰见周隐从外面回来。湿漉漉的发梢水珠划过细腻的脸颊,刘海打湿的头发半掩祝瑜的眉眼,他低头擦拭着脑袋,不巧与周隐打了个正面。
祝瑜猛然的抬头,周隐看见了一双与镜框下迥然不同的湿漉漉的大眼睛,就像珊瑚里珍藏着贝壳珍珠,让周隐不由得蹙眉。
他和他,是两个世界的极差。两个人挨着太近,祝瑜的鼻尖还没有痊愈,鼻尖绯红透着紫。
祝瑜退后一步:
“抱歉。”
周隐一向寡言,只是这么一眼之后就往自己房间走去,确被黄阿嬷拦了下来:“你干什么去?快要吃饭了,去洗个手!”
周隐举起手,半空悬置的塑料袋晃晃荡荡说道:“我有东西吃。”
“啧!臭小子,这一桌的菜你成心浪费啊?!就留你哥一个人吃,像什么话!快坐下来大家热热闹闹的在一块吃饭。衰仔,以后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兄弟之间哪有仇!”
周隐转身看向祝瑜,他希望两个人齐心协力,一同拒绝这顿晚餐。但祝瑜正低着头擦拭自己的头发,全然没有参与到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
白色的毛巾照盖脑袋,肩膀上水渍一片,在黄昏斜影下,发梢亮亮晶晶。修长的脖子上水珠顺着凸起的筋骨滑落下来,锁骨凹陷处积着未擦干的水珠,随着呼吸微微发颤。他的鼻子长的很好看,精致又流畅,鼻头略微的上翘很是可爱。
‘啪嗒’一滴水珠从鼻尖滴下,顺着水滴周隐看向了水泥地,就那么一滴,很快就洇散开来,再无痕迹。
“怎么了?”
周隐没有回话,祝瑜把毛巾摘下,白色的毛巾搭在脖颈间,他抬头道:
“黄阿嬷要不算了吧…毕竟突然多出一个人要一块吃饭,腼腆的人都不太习惯,是我我也觉得为难呢…”
祝瑜的嘴也没绕过周隐,他慢慢走过周隐身边,薄荷的沐浴露香气,还是少年刚出浴室时,散发的温热。
他侧眸眼角上挑,柔声细语却像淬了冰地口吻。
两人并肩一正一反的站姿,周隐看着夕阳西下的余晖正对自己的眼睛,好厉害的嘴…
祝瑜上桌了,但余光仍然偷瞥注意着周隐的一举一动,毕竟万一这鲁莽的人一拳头过来,自己还真有可能招架不住。
“哎呀,这是你哥,一块吃顿饭,你有什么好害羞的?”
周隐看了眼黄阿嬷,他原本希望两个人的齐心协力变成了祝瑜和她。
甩了一句:
“我海鲜过敏。”
“臭小子,说什么胡话!海鲜过敏?你长这么大我怎么不知道!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和你哥高高兴兴地坐一块吃个饭!你有家人了,阿嬷高兴还来不及呢!”
黄阿嬷直接不留情面戳穿了周隐,但她招呼着周隐坐下。周隐蹙眉:
“不在户口没有血缘,哪门子的家人…莫名其妙出来一人都是我哥,那我给所有人当小弟不就好了?你说呢,祝瑜。”
祝瑜想想这话倒也没错,换位思考一想如果要是他发现了这个从海岛上的少年来到了自己家,他第一反应也是不适应,更何况是个个性极强的少年。
所以他是有希望和他打好关系的。
毕竟同在屋檐下,
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
毕竟他不可以再闹出任何动静。
如果再闹出什么事,父亲不会原谅自己…
明明有这么多低头的理由,
但…一看到周隐这冷漠傲慢的嘴角,他就是想反抗,不想忍了,祝瑜沉声道:
“我没想占你便宜,我没有无路可退到要看你的眼色寄人篱下。我走就是了,你爱吃不吃!”
祝瑜小小发泄一下后,看见黄阿嬷怔忡在原地,他立马恢复了理智,尴尬的氛围倒是他先难为上了。
"……抱歉。"祝瑜看了一眼疲惫又难为的黄阿嬷,哑着嗓子直起身。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餐桌边缘的裂痕。老木头沁着经年的油渍,摸上去黏腻又温暖,周隐盯着他泛红的指腹,像是潮湿的、温驯的、看似毫无攻击性的生物…
他忽然想起涨潮时被冲上岸的海蜇,柔软透明,带着致命的蛰刺。
周隐本来想把塑料袋甩在桌上,而满满当当,甚至满到叠盘的桌面,他只能默默攥紧袋子。
祝瑜站了起来,走上台阶时,他忽然想到那个梗——他不是无路可走,他还有死路一条。
周隐冷笑——对嘛,走就好了。
他拎着自己从小卖部买来的小面包要进房间时,忽然听见黄阿嬷的啜泣声:
“这可怎么办啊…”
“完了啊。”
周隐一怔,站在黄昏照不进的过道里,他的人生看不见前方,暗红的夕阳在过去投出血色阴影,背后是一片破败。昏暗里,周隐摘下了帽子和口罩,他的眉眼阴沉深邃,卫衣领口滑出一截狰狞的疤痕,从锁骨蔓至下鄂,如同被巨兽撕咬过的痕迹。
“完什么完…!”
“孩子…你想想我们爷孙二人…你看看小净,他的病我要花好多钱,照顾你们二人的这钱阿嬷得赚啊!不赚不行啊!”
祝瑜收拾着自己的行李,黄阿嬷才把它整理清楚,他又塞满了一堆,勉强合上。门前框住的日落,在地平线上晕开一片夺目的橘红,而后星星出现了,门框里繁星璀璨。
他推了推眼镜,搬行李下楼,木梯年久失修,每踩一步都仿佛要断裂。
他下来时,一楼黑暗至极,只有厨房灯像手电筒般射出一道锐利的光线,光暗交替十分明显。
黄阿嬷走了,周隐坐在餐桌旁,撕开塑料包装在寂静中发出刺啦声响,祝瑜盯着他吞咽时滚动的喉结,突然想起涨潮时礁石撞击的模样。
祝瑜受够了这人的刁难,拖着行李箱继续前进,滚动声滑过神经,身后说道:
“就走了?”
周隐冷笑,口罩之上锋利的眉,凛冽的双眼,看向祝瑜疲惫的身影。
“不吃点再走?”
祝瑜站在客厅,周隐坐在厨房。两人之间有十几步的距离。
祝瑜不作回应,刚抬抬脚步,行李箱就被起身的周隐踢到了旁边。祝瑜抬头,心跳砰砰加速。
这男的发什么疯?
“你干嘛?”
周隐的身体罩盖住了绝大部分光线,他像一头困兽等待扑杀的机会。
“黄阿嬷好心煮了这么多,别浪费她的心意。”
“是你不领情。”
“你为什么就这么想和我吃这顿饭?”
“吃饭有什么不好的?”
“你不觉得恶心吗?这里没别人,就我们两个,兄友弟恭演给谁看?”
“我之前只是想和你吃一顿饭。”
祝瑜不明白,周隐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你的那个继母就是我的所谓的亲生母亲,十多年都没有管过我,突然有一天给我打电话说你要来,怎么?你们要合起伙来看我一条野狗是怎么苟活在这人世间的吗?”
“好让你知道你的生活有多幸福?好让你知足常乐让你对他们感激涕零?”
感激戴德?幸福快乐?祝瑜好像陷进了一个逐渐被这些积极向上词语给埋没的泥塘。
他的嘴角也愈发跟着上扬,冷漠得要命。
“野狗不需要一起吃饭的人,所有靠近他的人都是要抢他食物的敌人,现在我能让你侵犯着我的地盘,没有咬死你,已经算是我对你的仁慈,别他妈给我得寸进尺,你孤身上岛我也可以让你孤尸下海,别恶心我了。”
祝瑜听着野狗乱吠,但他就好像是一个黑洞,无条件的吸纳周隐所有的怒火,然后在里面土崩瓦解。
“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特别讨厌你。”
祝瑜一怔,脑子突然被蒙头打了一棍般!周隐蹙眉,眼前人不气反笑,还笑出声后摘下眼镜。
讨厌?
祝瑜忽然变了一个人般上去就给周隐一脚,
祝瑜把周隐压制在身下,一拳一句:
“就连你都讨厌我,你踏马有什么资格!”
“你又不知道我,你凭什么讨厌我?”
周隐这才扬起最真实的笑,他就是要挑起祝瑜的脾气,他那副死气沉沉的忍让,让什么?克制什么?
他第一脚踹下去,干净利落让周隐觉得他曾练过,后来祝瑜一顿胡乱拳打,就像小猫在自己的肚子上挠痒。看他这样,周隐突然卸了力道,任由对方骑坐在自己腰腹上宣泄。
祝瑜也想悄无声息,他也想安安静静,可凭什么!错的又不是他!一直都不是他!他凭什么忍气吞声到现在!周隐躺在地上接受他的一切怒火。
“去死啊!”
“喔!”
祝瑜一拳干在了周隐肚子上,气喘吁吁地坐在周隐腰上宣泄了一顿后,拳头顶在周隐的腹部,直到自己身体莫名其妙得开始发颤,祝瑜这才抬头看见是周隐在笑。
他看着自己,眼中笑意恣睢。
祝瑜望着周隐这副模样,那碍人的口罩!死可以,但自己一定要拉上周隐陪葬!大家一块死!
祝瑜抿唇冷色,居高临下地看着周隐…
左手拎起周隐的衣领,周隐腰腹微微抬起…
右手一把扯下了周隐的口罩…却是祝瑜失了神。
宽大的帽檐修饰修长脖子,布满劲瘦的筋骨上难堪的疤令人畏惧。
从下颚线到脖颈这一修长明显的脖颈线凹凸不平,脖颈上的疤痕深入衣领,犹如白纸被人蹂躏之后的褶皱崎岖。
周隐就是要撕掉祝瑜的装模作样。祝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仍然盯着周隐的伤疤,他从下巴一直向下探去,一直到锁骨处,大面积的伤痕扩延向下,衣服下应该还有…
就是这样的疤痕让周隐看上去更加野性,他像是从弱肉强食里走出的王者,野心勃勃地在丛林里捍卫自己的领地,猎物和欲望都是他的。
孤寂的灯光打在祝瑜的背上。两人对视而无言,夏夜在从中撕裂。
“抱…抱歉。”
周隐一怔——每个人看到这个,反应都是一模一样。他觉得没劲,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
祝瑜忽然心头发紧:
“你笑什么?”
“看你想打我却死活下不去手的模样实在可笑,小子你憋不憋得慌啊?”周隐舌尖顶了顶渗血的腮肉,心中暗叹这小子力道有点东西。
卫衣领口歪斜冷月照在他下颚到锁骨的疤痕随说话起伏扭曲。
祝瑜收起自己的怜悯,这令人无语的家伙。
祝瑜抬手过耳,又是一拳挥下!
“啪!”这次周隐握住祝瑜的手腕,挺身坐了起来。
祝瑜一怔,整个人骑在周隐身上,像是落入陷阱中逃脱不得必死无疑的猎物。
周隐居下位,却强势控局。月光从破碎的纱窗漏进来,给两人轮廓镀上银边。
“你!”
“打爽了?”语调轻得像在问今晚月色如何。
“松开!”
“还想继续啊?”
周隐微微仰头,桀骜不驯的面容,恣意的得逞笑容,祝瑜感觉自己鼻尖发热,耳朵里海浪鼓动翻涌。
祝瑜垂下了手,周隐勾唇一笑,他臭拽的模样真的很讨厌。祝瑜不明白周隐发什么疯,发懵时,屁股被人怼了一下。
“起来啊你!”
周隐抬起膝盖怼了怼祝瑜的屁股,这臭小子还想坐多久啊?
祝瑜从他身上下来,周隐翻坐到了沙发上,抬手抹了把颈间疤痕,很奇怪,他不排斥把自己的伤疤展现给祝瑜看,就像野兽展露自己的獠牙,以图吓跑对手般眼底还浮起病态的餍足。
两人坐在沙发上,啃着周隐买回来的山寨版“派派”法式小面包。
祝瑜怀着小心思,偷偷戴回了眼镜偷窥那后颈疤痕,心中有着疑问,可这总是不好开口的往事。
祝瑜没吃过这么粗糙的口感,觉得划舌头。吃了一口就不吃了。
不打不相识,这是两人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说话——
“好好的海鲜不吃,你非要吃这种。”
“我确实海鲜过敏。”
“什么?”
“以前我吃海鲜差点死掉的时候我外婆和黄阿嬷都以为是我体弱冲鬼神,把她们俩急坏了。最后要不是乡镇医生巡查,我可能就死了。可老人家还是听不明白,到头来又去把海上能请的神都请了一遍。”
身后厨房里的满桌海鲜,周隐完全没有欲望。空气里是粘腻的菜荤味,夹杂着一丝丝薄荷香。
“后来,外婆走了。黄阿嬷毕竟还要照顾甘小净那个不省心的,她只能按长辈最朴素的关心来照看我,每次吃海鲜呢,我就会给甘小净吃。长大后,我知道自己是过敏,我就会去找阿贝提前备好抗过敏药…”
祝瑜坐靠在沙发上,双手抱膝凝望着周隐的背影。两人沉默无言,良久之后,故事也听完了,祝瑜觉得自己应该要离开了。
今晚还得先去找个酒店过渡一下…
周隐似看穿了他,又说道:
“反正你都要走了,多少解决一点,不吃我也吃不了,怪浪费的。”
周隐起身找来一条小圆凳,放在餐桌对面,圆墩墩的,脱色很久了。
他站在餐桌前,挑笑道:
“虾,虾蛄,甚至鱼都是给你去皮的,你这么挑剔,真是贵公子来海岛交换体验生活?”
祝瑜冷哼一声,抬头冷冷盯了周隐一眼,他说话真的很讨厌,刻薄得要死。
“我很恶心,他们避之不及。”
周隐笑了笑,再恶心的能有丑陋恶心?他啃了一口面包:
“那个女人对你怎么样?”
祝瑜坐了下来,夹了一筷子已经变冷的海鲜。冷了之后,菜味变重,海鲜变得更腥甜,祝瑜微微蹙眉,默默放下了筷子:
“她对我不错。”
“她做后妈多久了…”
“后妈?她…并不是我爸的妻子。”
“我妈去世很多年了,他有一个固定的女友,和无数的小三。”
祝瑜推了推镜架,慢条斯理地说,说着不疾不徐就像棉花入针,针针扎心。
周隐望着祝瑜,心底感到荒唐的悲哀,等到口中淀粉酶把淀粉化作糖,用甜堵塞喉咙里的苦涩翻涌。
周隐一口塞完了剩下的小面包,祝瑜刚抬头就被周隐的微微眯眼吓到,又低下了头。
眼尾带着一挑温润:
“你还想知道什么?”
周隐仰头灌进一大口水,看着满桌菜肴陷入沉思——他给不了黄阿嬷八千块的生活费补贴家用,而祝瑜他们家可以救甘小净。
少年屈服在现实…周隐手上夹起一块鱼肉品尝黄阿嬷的手艺。
“不想。本来就随口一问,没想到那个女人比我想得过得更恶心,就放心了。”
倒是祝瑜抬头有些诧异,虽然周隐面无表情,但他吃了海鲜。
“你觉得怎么样?”
周隐看祝瑜忽然有些紧张的神色,觉得有些好笑,语气不由得放柔了些许:
“死不了。”
少年之间的相处就像漩涡把彼此靠近。在碰撞与疏离间激烈如浪打礁岩,海浪褪去后竟可以风平浪静地坐在一起吃顿晚饭
祝瑜放下筷子,不再去理会这个人的阴阳怪气,准备起身去拉上箱子离开…忽然,祝瑜肩上施压了一股沉重力道他钉在座位上无法动弹,周隐弯下腰,两人直视:
“你来我做不了主,你走得看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