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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送不出的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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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留给沈英英的只有惊慌失措,她不应该在这里,她应该在城堡里,她们不能再见的。所以她死死堵住大门,却没想旺财冷静地打开窗户,就这么眼睁睁放祝安安进来。
只是似乎……没什么影响。
“你怎么在这?”沈英英松了力气,心有余悸地瘫坐在地上,仰望着坐在窗边的祝安安。
这一幕好熟悉,像是她们初遇那天,受伤的祝安安也是这样仰视着她。只是现在截然相反了,怯懦的狼狈的人变成了她,她不敢再去看祝安安了。
艾伦说的对,她现在知道了只会恨自己。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丢下我。”祝安安冷漠地翻窗进来,嫌弃打量着四周。
“对不起……”沈英英从地上起来。
祝安安垂着眼:“你不用多说了,我都知道了。”
“嗯……”
小屋是临时搭建的并不大,二人的情绪毫无保留地流淌在空气里,只剩进宝无知无觉地舔着毛。旺财适时跑去找祝安安玩,整个屋子里似乎只有沈英英一个外人。
她坐在高脚木椅上,看着眼前一人一狗,本对自己毫无笑颜的祝安安,此刻难得幸福地逗着旺财。那件白裙不知所终,取而代之的是在槿岬常穿的棕色连衣裙,像是回到了一年前一般。
可回不去了,或许是十八岁了,沈英英发觉眼前的少女长大了。明明只分开了半年多,周身却透露出和年龄不符的成熟。
“沈英英,什么时候吃饭。”祝安安突然开口打断了发愣的沈英英。
沈英英立马开火烧柴,小铁锅里放入土豆,便捷迅速做了碗土豆泥培根,卖相十分难看,勉强能果腹的程度。
祝安安不可置信道:“你每天就吃这个?”
沈英英也不好意思了,点点头。
“嗯……”祝安安随意吃了几口。
“对不起。”沈英英愧疚道。
祝安安低着头看不出情绪,却把一整碗都吃完了:“等会吃完饭带旺财遛遛。”
话毕,旺财热烈地在原地重重蹦跶几下。
和前一天还觉得注定分开的人一起散步是什么感受,沈英英说不清,在侥幸在庆幸,她没事还能再看见她,即使似乎她在生自己的气。
这一路,祝安安和沈英英总隔着四五米距离,暗林深处看不清身影时沈英英担忧总加快脚步跟上,此时祝安安也会加快脚步。
她们之间永远隔着那段不近不远的距离,远大于安全距离,却又不至于走散。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拉长,正好在沈英英跟前,就还像从前一般亲密无间。
沈英英有太多话想问出口,太想知道她怎么回来的,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有没有受伤,会不会害怕。
可沈英英说不出口。她明白祝安安对自己有怨怼,这是应该的,她也怨恨,怨恨自己的束手无策。
本来祝安安就该讨厌自己的,沈英英想。初遇冷漠地俯视着她,自以为是地揣测她讨厌她,这样的自己本身就该被讨厌。
恨我吧祝安安,沈英英心想。
自己怎么让她一个人毫无察觉地承受那么多,沈英英苦笑了一声,如果恨能消解祝安安一丝一毫的苦怨,那都是值得的。
眼前绰约的身影却骤然停顿,沈英英不敢冒然向前,两人隔着四五米对着皎洁的月,在星空下一齐停驻。
“沈英英,你看。”她没有转身,只是指了指前方。
在那隐隐几只萤火虫点缀着这片丛林。
她在那块附近的巨石坐下,眼神示意着沈英英。夏夜清风徐徐,微凉的石板上,她们靠得好近,好像又回到去年河岸畔一起看萤火虫的那天。
身旁,祝安安只全神贯注看着寥寥的萤火虫,眼底映衬出荧光,长睫掩隐着什么。
借着幽幽萤光,沈英英只看见几只蚊虫在裙摆下的小腿叮咬,便采了几片薄荷叶,碾碎后轻涂上。
“这样就不痒了。”沈英英笑了笑,从前也是这样。
“凉。”祝安安别过头看不出情绪。
沈英英无奈道:“忍一下,过会就好了。”
“嗯……”祝安安闷闷说了声,“八十金币。”
“什么?”沈英英挠挠头,准备掏钱包。
祝安安喃喃道:“看萤火虫赚了八十金币。”
“嗯……对不起,我给忘了。”沈英英才反应过来。
身边的人似乎不高兴了,转过身子背着自己,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久久才道:“你可以别总说对不起吗?今天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对不起,那我不说了。”沈英英伸出手想像以前牵着她,想解释,想告诉她,可那悬在半空的手最终还是收回了。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算了……”祝安安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我什么都不想听了。”
“那你想听什么。”沈英英看着那道背影,阻塞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没什么。”祝安安起身,“很晚了,回去吧。”
又重新回到不近不远的距离走着,旺财的铃铛丁零当啷回荡着。第一次,沈英英希望这条路能远一些久一些,这样再也不会分开。
小屋里的烛火隐隐绰绰,像是心跳一样,扑通扑通明明灭灭。祝安安拾起角落不起眼的音乐盒,恰逢一阵风吹来,两人巨大的倒影在屋内随着风阵阵而迅速的隐示什么。
“这是什么?”祝安安把玩着手里的音乐盒。
“音乐盒,你摇动那会发出音乐。”沈英英柔声答。
祝安安问:“怎么摇?”
沈英英上前,屋内两人黑影里双手交叠,两只手一起带着手摇动摇杆。
音乐盒不够工业化时代的精美,沈英英手工亲手制作太粗糙,时常卡顿,可今夜,乐声格外悠扬,像是上天开恩。
“你自己做的吗?”祝安安收回手,耳间微微泛红。
“嗯,去年你想听,我说如果今年我们还在一起,会让你听见的。”沈英英看着音乐盒,想起好多。
凭着记忆找人做了乐谱,这个时代根本没有音乐盒,她闭门造车地拿着几张图纸,试了一次次。最终到手里的这个音乐盒还是不够合格,沈英英看向手上几处伤疤,像自己一样。
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执着做出来,明明是还在一起才会给出的承诺。或许是心存妄想,以为有了音乐盒就还会在一起。
“生日礼物?”祝安安眨巴了下眼睛。
“算是吧。”沈英英答。
“今晚过去就不是生日了。”
“嗯?”
沉吟片刻,祝安安才笑着望向沈英英:“24点过了,辛德瑞拉的魔法就要失效了啊,就不是公主了。”
“24点过了你还会是公主。”沈英英看着眼前的人,祝安安永远会是公主,至少是她的公主。
“嗯……”祝安安轻笑了声,放下音乐盒。
小屋内只有一张床,祝安安缩在被窝里,熟悉的味道盖着她,安全感包裹着身体。狭小的床两个人本泾渭分明的距离被打破,不由紧紧靠着彼此。
沈英英像是惯性地伸出手,祝安安一颤,叹口气还是抱住她的手臂,枕在臂弯上。
耳畔还能听见她在心跳,好乱。
好烦。
“沈英英,我讨厌你。”祝安安松开手,背过身子。
看着祝安安的背影,沈英英抿着嘴:“嗯,我知道。”
“我要离开槿岬,去找一个最幸福的地方。”祝安安说。
“那我陪你去找。”
“不用……我讨厌看到你。”
“那我偷偷陪你,不会让你看见我。”
“我说了不用,你是听不懂吗!”祝安安低吼着,身子紧紧缩成一团。“我不是讨厌槿岬,是讨厌你!”
“我想要离开你,明白了嘛。”
“嗯……”沈英英一愣,呼吸一滞,眼泪濡湿了枕头。
那一刻,沈英英想的是舍不得,舍不得她离开。
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线,沙哑道:“你不想看见我,那我可以离开,你留在槿岬就行。”
可那个决绝的背影仍背着身子,挤在床沿处也不愿再靠近分毫。
沈英英等着祝安安入睡了,将她抱到床中,自己简单在地上铺了些床单。
如果沈英英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那那晚她不会睡着。再睁眼,床上空空荡荡,冰冷的一侧印证离开了很久。
祝安安,真的走了。
昨天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初遇时预测那般,她们在十八岁生日后就会分开,24点钟声响起辛德瑞拉就得离开舞会,曾经如何期盼,现在就如何抗拒。
她突然发觉这一切是最初她最想要的,如今得偿所愿了,然后却事与愿违了。
角落里的音乐盒依旧还在,还是没有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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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卷浪推,潮起潮落无数个轮回,山麓处小屋的槐树已经笼盖过房檐,每年都得修剪几次。
槿岬镇的日子还是那么单调,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沈英英下了班就去开心面包铺给大娘做帮工,没事的时候就侍弄下花草。
现在旺财已经知道她不会回来了,不再引着沈英英去卧室,只是每两周沈英英都会例行去打扫卫生。
旺财和进宝都老了,旺财没有力气再拖着人拼命跑上十几公里,进宝上了年纪腿不好更不爱走动了。沈英英就每天在院子陪着它们,阳光下三颗垂垂老矣的心懈怠地躺在摇椅上。
能说上话的人越来越少了,艾伦环游世界去了,当初也劝沈英英出去看看。可她婉拒了,她怕离开,祝安安再看见自己不高兴了,也怕哪天气消了回来了,找不到她了。
所以沈英英后来再没有离开过槿岬,顽固地坚守在这座小镇里,像在等着什么人。
每一年夏天沈英英都会去后山看萤火虫,对于十数年前那段兼职的心理阴影已经微不可查了,她只记得那时候她们还在一起。
随手摘下的狗尾草被沈英英熟练地编出戒指,兔子耳朵轻拂过手背的感觉,又回到那年夏天。
一切那么美好,就好像她们不会分开一样。
算不到现在,各别天涯,此生不复相见。可至少抬头,她们仰望的是同一片星空。
在看不到自己的日子,她得到想要的幸福了吗,沈英英想。
还是会时常梦见,梦里她过得很好,每次醒来脸颊总带着泪。
没绑牢的狗尾草散开,顺着水流飘向更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