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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银币与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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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逊的实验室位于亚拉纳学院的西塔,通体银白的金属外壳像一头沉默的野兽,静静盘踞在夜色中。
门一关上,空气便陷入冷凝的沉默。
“你最好从实招来。”杰克逊将小夜安置在实验台旁,一边调整着监测装置,一边淡淡开口,“到底怎么回事?你在害怕谁,或者——在逃避什么?”
安迪站在门边,身形紧绷,眼神警惕如狼。他没有回答,反倒是缓缓伸手,握住了小夜的手臂,低声道:“我们走。”
“你要带他去哪?”迪尔的声音低哑,红眸仿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早已挡在门前。
“让开。”安迪冷冷开口,握住匕首的手隐隐发颤,“我说了,这孩子不能交给你们。”
“不是你说了算。”杰克逊迅速按下了某个按钮,整个实验室瞬间升起一道银光防护结界,“你身上的魔力极不稳定,我可不打算让你在我这里失控。”
两方剑拔弩张,气氛僵得像玻璃般一触即碎。
就在这时,小夜拉住了安迪的衣角。
那是一只瘦弱的手,指尖苍白,带着微微颤抖,却倔强地抓住了他。
“安迪哥哥……”小夜仰起头,漆黑的眼眸里透出迷茫与惊惧,“你……为什么生气?”
安迪愣住了。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手指一僵,仿佛被雷击中般低下头,半晌说不出话。
他松开了匕首,退后半步,低低开口:“……对不起。”
“我不可以就这样,把这孩子交给你们。”他垂着眼睫,声音沉了下来,“但我也不能……让他一直陷在未知的危险中。”
杰克逊见状,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那就检查吧。我不会伤害他。”
小夜乖巧地坐在检测椅上,眼神始终黏着安迪,没有一刻移开。
检测仪器轻轻嗡鸣,几分钟后,数据浮现在立体光幕上。
杰克逊一眼扫过,眯起眼睛,脸色沉了下来。
“他体内……有邪术残痕。”杰克逊冷静地说,语调却比刚才任何一句都冷得多。
“什么?!”安迪猛地站起,脸色骤变,“不可能!我从没让他接触任何邪术!”
“这不是你‘让’的问题。”迪尔抽出死灵长杖,眼神锋利如刀,“是他已经被下过术。你可能连他被动了手脚都不知道。”
“住口!”安迪暴吼,手中双匕闪电般抽出,魔力在他周围暴走,像一头即将挣脱锁链的野兽。
杰克逊也立刻抽出变形枪刃,声音冷厉:“你再乱来,我不保证你会不会被我们直接处理掉。”
眼看安迪几乎要失控,光幕突然弹出一条讯息——
是丘比特发来的:【小星星找到了,受了伤,需要你。】
杰克逊脸色微变,看向安迪。
安迪沉默了一瞬,眼神却仍然死死盯着他们两个,低声道:“我信丘比特、蒙德、黄小虎。但不代表我信你们。”
杰克逊挑眉,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关掉了结界:“那你就等着你信的那几位来吧。”
门再次被推开,是风灌进来的声音——却也带来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丘比特抱着满身是伤的小星星冲了进来,蒙德紧随其后,脸色阴沉。
空气霎时间凝固。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丘比特怀中那个遍体鳞伤的小星星身上。那张素来软糯稚气的脸上此刻却布满划痕,衣袖破裂,左腿甚至微微扭曲。
“……是那头魔兽。”安迪的呼吸一顿,下意识想上前,却被蒙德一眼压住。
那一眼,冷得像是从炼狱里走出的火焰。
杰克逊快步迎上,将小星星从丘比特怀中接过去放到治疗床上,一边调出检查仪器,一边迅速展开应急术式。
“丘比特。”杰克逊递出报告,“看看这个。”
丘比特接过,看了一眼,目光一凝。蒙德凑过去,扫了一眼,也冷笑一声:“果然如此。”
“是残缺的记忆法阵,混入了古代邪术的遗留构造。”杰克逊说得冷静,“这不是普通人能施加的。”
安迪脸色难看得如同铅灰,喉咙发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丘比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口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们不会拦你。”
安迪沉默半晌,眼神从小星星转向小夜,又落回蒙德身上。
“……你们都不信我。”他的声音终于变得低哑,“可我信你们,信丘比特。这个孩子……除了你们,没有谁能守住。”
说到这,他抬起头,眼神落在蒙德身上。
“我记得那时候的你,挡在我面前,明明一句话也没说,但我知道你在告诉我——‘谁敢伤害他,我就杀谁’。”
“现在也是。”安迪低声道,“所以,我只能把他交给你。”
蒙德盯着他,眸色深沉,许久,才冷冷地回了一句:“你以后最好别再失控。”
——不然,我就不会再替你拦一次。
而安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在角落,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夜,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在原地把自己拔成了一根刺。
实验室内,一片凝重。
空气像被冰封的湖面,不动,不响。试管的微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只显得越发苍白。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黄小虎踏进来。他皱着眉,眼神在场几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安迪身上,语气不善:“……你们怎么了?这家伙,做什么了吗?”
他从未喜欢安迪。不是因为安迪沉默,也不是因为安迪冷漠,而是因为安迪的眼睛太冷了——像在沼泽里泡过,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靠近。
蒙德的目光仍旧落在安迪身上,声音低沉却带着火焰的压迫感:“你知道邪术师的事……你是从哪知道的?”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语气冷得像刚从铁鞘中拔出的剑:“你和小夜是什么关系?他是谁?还有……你不是已经毕业了吗?”
被审视、被逼问,安迪像是早就习惯了。
他低着头,垂下的黑发挡住了半边脸。过了许久,才终于抬起头,看向蒙德——那眼神没有敌意,反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信任。
他开口了,声音干涩却稳定:“我留级了。因为莉莉丝的事。”
他咽了口口水,像是在咀嚼那些不堪的过往。
“……我是平民出身。准确点说,是比平民还穷的那种。家徒四壁,吃了上顿不知道有没有下顿。入学以后,我就开始在地下竞技场打黑赛。”
“那地方很乱。什么人都有,也会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邪术师。”
安迪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低着头,像被沉重的铁链拴住了脖子。
时间良久,安迪才开口逐渐叙述自己的过往……
下一秒,实验室内的喧嚣仿佛褪去,时间在他的世界里凝固——
——镜头一转,世界安静得只剩心跳。
——
「砰、砰、砰——」
昏黄的灯光,带着血腥和汗臭的空气。
观众的吼声像潮水从铁笼外传进来。
年轻的安迪双膝跪地,额头流血,气息微弱,双目布满血丝。拳头紧握,指节苍白。
这是他第一次站上地下竞技场,也是第一次体验到被撕咬、被殴打、被欢呼围绕的感觉。
“站起来!继续打!!”
有人在叫喊,赌客的嘶吼,像鞭子抽在他背上。
他咬牙爬起,扑上去,用尽力气反击,只为赢得那场战斗,只为……活着。
那之后,他一场接一场地打。
敌人越来越强,规则越来越残酷。
伤口来不及愈合就上场,牙掉了三颗,肋骨断了五根,连校服都没有了,只有那件沾满血的灰衣裳。
他笑得越来越少,也开始学会咬着牙不出声地流血。
他变强了,观众开始记住他——那条“能打、能撑、不会死”的疯狗。
赢一场,十金币。赢得漂亮,二十。输了,就可能死。
他早就习惯了。
——直到那一场“非正常”的比赛。
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披着深紫色的斗篷,看不见面孔,连魔力波动都感知不到。
“你是谁?”安迪站在擂台上,冷着脸问。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抬手。
瞬间,安迪像破麻布一样被甩飞出去,撞在铁笼上,吐出一口血。
“可恶……”他咬牙,勉强爬起。
但对方依旧没有认真对战,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摔倒、击飞、折断。
最后,他爬都爬不起来了。
斗篷人缓步走来,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想获得真正的力量吗?”
他眼神猛地睁大,却说不出话。
“不是魔力。是神的恩赐。是凌驾一切之上的力量。”
安迪瞪着他,呼吸艰难,耳边是观众疯狂的叫嚣,但那声音慢慢远去。
他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你想要吗?”
那一刻,他几乎动摇了。
他渴望强大,他厌倦了无能与痛苦,他想结束这一切。
对方告诉他第二天会在废弃教堂等他。
然后,就消失在夜色中。
夜里,他独自回到宿舍。
房间破旧,窗户关不上,风卷着灰尘灌进来。
床上只有一床灰蓝色的被子,角落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代表祝福的文字。
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东西。
她死前三年亲手缝的,说:“这床被子陪你,等你能变强,回来接我。”
可现在,她已经死了,没等到。
安迪盯着那床被子,手指缓慢抚过代表祝福的文字,眼睛发红。
他的眼角划下一滴泪,却咬紧牙关,没有哭出声。
“我真的……想要力量。”
“我想变强到不再被践踏,想让所有嘲笑过我的人后悔。”
“可是……”
他看着那被子,像看着母亲在沉默地问他:“这就是你要走的路吗?用你灵魂换力量?”
安迪握紧拳,沉默了整夜。
天亮之前,他最终没有去那个废弃教堂。
他选择留下,选择保住自己最后一点人性。
他以为,这场试炼结束了。
却没想到——
命运从未放过他。
几天后,地下竞技场迎来了一个新主人。
一个少女,容貌冷峻,眼神却像毒蛇。
她叫莉莉丝。
她什么都没说,只往台上一扔,一包沉甸甸的金币,直接砸在他面前。
“从今天起,他是我的。”
台下观众安静了两秒,然后爆发出更狂热的吼叫。
安迪怔住。
莉莉丝又走到他面前,从怀中掏出一枚银币,啪地一声丢在地上:“办好事,就有钱。”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只要听命于我。”
安迪站在那里,良久未动。
那枚银币在地板上打转,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像他压抑灵魂的挣扎。
他最终弯腰,缓缓捡起了它。
命运没有输给诱惑。
而是他自己——向现实低了头
一声声细微的“滴答”。
成为莉莉丝的打手之后,安迪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不再是地下竞技场那种刀尖舔血的日子,不再每日提心吊胆地担心自己会不会在某场对决中被人打断手脚、甚至死在场上。
莉莉丝虽然暴躁、自私,又经常把他当工具使唤,但她从不拖欠酬劳。金币实打实,任务清晰直接。杀人、威胁、投毒、刺探……他做过很多,也早已习惯。
安迪并不觉得羞耻。他觉得这世道从来就不公平,苟活,本身就需要资格和代价。
而莉莉丝,就是他赖以为生的“资格”。
只不过,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那枚最初莉莉丝给他的银币——那一枚让他踏进泥沼的硬币——他始终没有花掉,也没有丢掉。尽管如今他的储物戒指里早已堆满了金币,但那一枚银币依旧静静躺在他床头的抽屉里。
那枚银币冷冰冰的,不像母亲留下的被子带着温度,更像一道枷锁——提醒他选择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也许是悔意,也许是纪念,也许……是自嘲。
五年级那年,莉莉丝让他清理一个“碍眼的小人物”。任务地点是某个偏僻的山村,那里穷得不像这个时代的产物,孩童衣衫褴褛,街道泥泞,土屋摇摇欲坠。
完成任务之后,安迪正打算离开。
他在村口的土路旁站了一会儿,手里握着干净锋利的短刃。心里却没什么起伏。他早已学会情绪隔离,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判断目标是否值得同情,但他不会对无关任务的人动手。
这时候,他看到了角落里的那个孩子。
独自坐在废弃水井旁的小破木箱上,低着头,小手抓着什么,一动不动。
别的孩子在追逐玩耍、打闹喧哗,他却像一株杂草,安静地、不合群地长在那里。
安迪停住了脚步,盯着他看了很久。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只是模模糊糊地,让他想到很久以前的家乡,还有那位早已模糊的、隔壁邻居家的小弟弟。
那时候,他也这么坐着看天,阳光一照,就跟傻子似的咧嘴笑。
现在,那个小孩也笑了。朝着安迪,咧着嘴,傻乎乎地笑。
安迪愣了一下,手一动,从怀里摸出一点干粮糖块,轻轻扔过去。
那是他带在身边防止能量消耗的战斗用零食,本不打算分人的。可那一刻,他鬼使神差地给了出去。
他没有多待,随口安慰了小孩几句就转身离开了村子。
他以为那只是一次偶遇。
却没想到,那孩子会成为他命运转折的锚点。
时间快转,一年过去。
莉莉丝倒台,他失去了庇护者。任务被揭发,学分被清零,直接被打回六年级。他没有哭也没有吵,那枚银币仍然静静躺在床头。他知道,这就是命。
某天下午,天阴,云低。
安迪坐在亚拉纳学院一处屋顶的栏杆上,腿悬着晃。他望着天,天色深灰,像极了他小时候梦中常见的天空。
他忽然觉得有些空。
不是饿,不是累,而是一种说不清的——迷茫。
“我在干什么?”
“接下来,还能靠谁活着?”
这一年,他没有人脉,也没后台。他不习惯拉帮结派,也不喜欢参与学院内乱七八糟的斗争。他只是个习惯独行的人,已经将“孤独”内化为铠甲。
就在这时候,楼下传来骚乱。
他低头。
几个新生学生围着一个新生在推搡、起哄、嘲讽,那新生双手护头,蹲在墙角,被抢了书包还被吐口水。
这种事太常见了。在星幻大陆,弱就是罪。他原本想起身走人,却突然听到一句特别刺耳的话。
“小傻子也敢来读学院?”
小傻子?
安迪微微皱眉。
他再次低头看向角落,被围堵的小孩……很眼熟。
很熟,很熟。熟得他下意识地从屋顶跃了下去,像是某种肌肉记忆启动。
他落地的瞬间,手就搭上了短刃。
“滚。”
他冷冷扫视那群人,对方一眼认出是安迪,哪敢多言,灰溜溜跑了。
小孩躲在角落,蹲着,不哭了,只是低着头。
他原本是想转身离开的,像无数次一样。看不见就当没发生,星幻大陆的规矩一直都是那样——弱者被踩在脚下是理所当然的,连反抗都不值得。
可当那孩子揪住他衣角的指尖轻轻颤着,一双红了眼眶的小眼睛抬起来望着他,安迪的脚竟然没能动。
小夜犹豫了一瞬,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包零食。那种廉价糖果,包装纸已经有些皱巴,边角破了一个小洞。
“给你吃……”小夜低声嘟哝,“之前那个糖……你给我的……这是回礼……小夜记得你……”
安迪愣住了。
那竟然是……几年前,他在那个落后村庄随手给出去的糖。那孩子竟然记得。
他几乎下意识想拒绝——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毫无价值,况且他早已学会了不与人有牵扯。过去所有关系都是累赘,拖慢手脚的铁链。
“我不需要。”他低声说,语气不带感情。
可小夜急了,连忙抱着糖果追了两步,声音有些破碎:“大哥哥……你不是说,要是我乖,会再来找我玩吗?小夜每天都在等你来……可是你没有来,小夜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了……”
安迪猛地抬头。
他盯着那张有些脏兮兮、却笑得真诚的脸,脑中嗡地一声炸开了某种从未命名的情绪。
不是愧疚。不是怜悯。
是痛。那种某个早已麻木的角落,忽然被轻轻触碰一下,就隐隐作痛的感觉。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过去的日子像潮水般倒灌进他的脑中:
“如果你输了,就别想吃饭。”
“笑什么?像你这种人,活着就算幸运。”
“打赢他,不然明天就把你丢进尸坑。”
那些声音压得他透不过气。而眼前这个傻乎乎的孩子,竟然还记得他曾随手给过一颗糖,还真心实意地拿出回礼,还笑着对他说——你怎么没来找我。
安迪低下头,目光落在那包糖果上。那糖果分明是干瘪的,却好像比他以前赚的所有金币都重。
他缓缓伸手,接过那糖。
“你……怎么还记得我?”
他问得很轻,几乎像是对自己说。
小夜点点头,声音带着委屈:“你那天好酷哦,小夜记得你头发是黑黑的,然后还不说话,但是其实人很好……小夜每天都在画你,画了好多张哦……虽然都画不好。”
安迪喉咙一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一直在逃避的,其实不是人情,而是自己还有一颗“能感受”的心。
他可以杀人,可以冷眼旁观,可以沉默地吞咽命运,可是他终究不是个彻底麻木的人。他还会动摇。他会记得笑容,会记得那个邻居家的傻弟弟,会记得自己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冷。
也许……
也许照顾这个孩子,不是他的惩罚,而是他的救赎。
他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小夜的脑袋。
“以后……别乱跑。”他低声说。
小夜点了点头,傻傻地笑了,又吸了吸鼻子。
安迪站起身,转身就要走。可刚踏出一步,他忽然停住了。
沉默几息,他回过头,低下身,缓缓牵起了小夜的手。
那只手很软,小小的,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蒲公英。
小夜愣住了,抬头看他。
安迪牵着他的手,走入灰色天幕里。
小夜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春天第一缕阳光照进积雪的山谷。
他傻傻地笑着,紧紧牵住了安迪的手,生怕一放开,大哥哥又会不见一样。
风拂过屋顶,天还是那片苍蓝,但安迪却觉得,自己脚下,第一次不是空无一物。
而他牵着的那只手,似乎把他也,从悬崖边缘往回拉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