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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光与影之间 ...

  •   这场围绕亚拉纳的战争,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

      三日之中,天空被浓雾与火光染得灰暗,魔力的余波在空气中回荡,犹如天灾般的压迫感从未停歇过。学院的师生、银刃骑士团的战士,以及那些临时举起武器的镇民们,在这三天中几乎没有合过眼,只为守住这一片故土。

      第三天的傍晚,最后一头堕化体在学院西北角被净化,银刃骑士团的统领高声宣告了胜利的消息。

      亚拉纳,守住了。

      ——

      而安迪,没有去听那宣告。他浑身是血,步伐虚浮地穿过走廊,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室。

      他记不得自己是怎样打开门的,只记得那扇熟悉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内部的烛火依旧亮着。屋内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动,仿佛外界那场三日三夜的惨烈战斗从未发生过。

      只是空气中淡淡的灰尘与凝固的沉静,说明着某种不可忽视的时间流逝。

      夜法拉——不,小夜,安静地躺在床榻上,沉沉地睡着。脸色略显苍白,但呼吸稳定,胸膛一上一下,证明着他仍在。

      安迪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脚步突然停了。

      他的指关节还带着战斗留下的擦伤,胸口的伤口没有包扎,衣服早已被血和泥浆浸透。但他只是直直地看着床上人,眼神里写满了一种名为“不安”的情绪。

      “小夜……”他下意识叫出声。

      可那一瞬间,杰克逊传来的消息又浮现在他脑中——“夜法拉的脑波活动很活跃,说明有记忆在重构。他拥有完整的魔力回路……如果他醒来,很可能会恢复记忆。”

      “恢复记忆”四个字,在安迪脑海里像刀子一样切过。他忽然意识到,如果他醒来,他就不再是那个需要自己照顾的小夜,而是“夜法拉”——可能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人。

      安迪怔住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转身离开。

      他就那样,脱力一般缓缓走到床边,蹲下身,像之前那样——无数个日夜的“之前”那样,静静地坐在夜法拉床边,低着头。

      小夜的手指动了动,但仍旧沉睡着。只是那微微的一点动作,却像是勾起了安迪胸腔里最柔软、最脆弱的一部分。

      “你要是醒来……变得不认识我了怎么办?”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风穿过枯枝。

      “我……还能像以前一样,照顾你吗?”

      无人回答。

      屋外的战后清晨缓缓到来,窗外残破的屋瓦上映出一点点微光。阳光终于突破浓雾,照进房中,落在夜法拉安静的脸上,也落在安迪蹙着眉的眼底。

      他没有离开,只是继续坐着,陪在他身边。

      仿佛,那一切都没有变过。

      也仿佛,他知道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可那又如何呢?

      他只是安迪。

      他只是想继续陪着那个叫夜法拉的人。

      无论他是不是小夜。

      然而他不知道,此刻的夜法拉,正处于一场沉重的记忆风暴之中。

      他站在虚无的光海之间,周围是无尽漂浮的光点——那些是他的记忆碎片,如同梦境中游走的萤火虫,在沉睡中一一点亮、复苏。

      起初,是一些模糊的温暖色彩。

      他看到了一个庭院,粗糙却温馨的木质家具、花圃中摇曳的野花,以及一个女人坐在藤椅上,为一个年幼的男孩梳理头发。那是母亲吗?他记不清她的脸了,只记得她的手很温柔,声音很轻柔,叫他“小夜”。

      ——“小夜,等你长大了,要靠自己走出去哦。”

      光点一闪,他看见自己坐在木屋前,一个男人递给他一把小弓:“是霍尔家的孩子,就不能太弱。”那声音低沉而严厉,却隐隐带着一点不愿表露的温情。

      他想,他们应该是他的父母。只是,这样的回忆太短,太模糊。仿佛是被风轻轻吹散的尘埃,还来不及握紧,便失去了。

      随后,回忆的色调开始变得阴冷。

      黑色的帷幕骤然从天而降,压迫着每一寸空气。

      一片灰白中,夜法拉看见了自己被锁在冰冷的实验台上,身上插满了抽取魔力的针管,那些邪术师站在一旁冷笑,有人记录着,有人喊着术语,有人……根本连看都不看他。

      他们说,他是被亲戚卖掉的。

      ——“一个小贵族,没人要的野种罢了……不过这魔力纯度倒是不错。”

      那一刻,夜法拉感到一种彻底的冷,冷到了骨子里。

      那不是普通的苦楚,是对自身存在的彻底否定,是活着却不被承认为“人”的残酷。

      记忆像洪水一般灌入。

      他看见一次次实验,一次次魔力被榨干,一次次在极度疼痛中昏厥、苏醒,又继续被榨干。有人在笑,有人无动于衷。

      他看见自己昏迷之际,被人强行输入了杂乱的“记忆数据”——那些不属于他的思想、语言、观念——扭曲了他的意识。就是那时,他的智力受损,连简单的语言都开始混乱,成了“傻子”。

      他被当作实验废品,随手扔给了某个地方,最后被塞进了个偏僻的村落旁的乱葬岗中。

      夜法拉的眼前一片漆黑。那种黑,不是看不见,而是根本没有光的存在。

      但就在这无尽的黑色之中,一道细微的光浮现出来——

      “你叫什么?”

      那是安迪的声音,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出现的那一瞬。

      安迪递给夜法拉的那颗糖果,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像一束光,划破了夜法拉心中漫长的黑暗。

      画面一转,夜法拉回到了亚拉纳学院。

      这里是他的“战场”,也是他的“牢笼”。

      因为智力受损,他成了被嘲笑的对象。

      同学们冷嘲热讽,叫他“小傻子”,嘲笑他的动作迟缓、反应迟钝。

      那段日子,他像一只迷失的小兽,被围困在无形的牢笼里,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沉溺在孤独和自卑中的时候,夜法拉看到了安迪。

      安迪走过来,牵起了他的手。

      安迪的表情依旧冷峻,似乎不苟言笑,但那只握住夜法拉手的手,却是那样温暖。

      夜法拉第一次感受到,除了父母之外,还有人愿意这样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嘲笑与冷漠。

      他们慢慢地走过校园的石板路,安迪带着他,像是在告诉他:“我会陪着你。”

      夜法拉看着镜中的自己,那是一个有些呆滞、但此刻脸上却露出稀有笑容的小孩。

      那笑容纯真而开心。

      然后,画面又一变,安迪把夜法拉带回了宿舍。

      那是夜法拉第一次被如此细心地照顾。

      安迪没有任何经验,很多时候都慌乱不已——他不知道该怎么帮夜法拉梳头,怎么安抚他的焦躁,甚至对夜法拉不时发出的莫名哭喊一筹莫展。

      夜法拉没办法叫出名字,只是不断地用眼神、手势表达需求,这让安迪头疼不已。

      但安迪没有放弃。

      他耐心地学习,努力理解夜法拉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微小的情绪变化。

      他为夜法拉换洗衣物,准备食物,陪他在夜晚轻声说话,直到小夜终于安静下来。

      那个没有力量,没有智力,只是一个脆弱的孩子,终于有了依靠。

      夜法拉看着这一幕幕浮现在脑海的光点,心中被深深触动。

      那是一种奇怪而暖暖的感觉。

      他不想放开安迪的手。

      那个叫安迪的人,成为了他生命中第一道真正的光。

      他想要一直被安迪牵着走下去,不论未来路有多难走。

      光点渐渐稀疏,最后完全消散。

      夜法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平静。

      他知道,这段记忆,不论多么破碎和短暂,都是他心中最宝贵的温暖。

      安迪守在夜法拉床边,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脸庞。时间在无声中流逝,他无法确定夜法拉到底什么时候会醒来。心里隐隐有种期待,却又夹杂着莫名的惶恐。

      忽然,夜法拉的眼皮轻轻颤动。

      安迪立刻注意到,心跳骤然加快,双手微微颤抖——他竟然没料到自己会被这微弱的动作弄得如此慌乱。

      那一刻,他明白,自己对这个孩子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单纯的照顾。

      不多时,夜法拉缓缓睁开眼。

      但无论如何,那段温暖的过往,早已深深刻印在彼此的生命里。

      可是内心的挣扎如潮水般涌来:

      “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真的醒了。但为什么,我却感到空虚和害怕?

      他不再是我熟悉的小夜,他变了。那个曾经需要我、依赖我的孩子,已经消失了。

      我还能陪伴他多久?我能不能不那么快放开他的手?

      可是,我不能自私。我知道,我不是他真正的守护者。

      我只是他的学长,是曾经的影子。而他,注定要走自己的路。

      我……放手,或许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可是,我真的做得到吗?”

      安迪强忍着情绪,声音低沉却坚定:“我是之前一直照顾你的学长……现在没事了,我该走了。”

      这句话吐出,他的胸口像是被重锤猛击,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明白,这不仅仅是简单的离别。

      这是一场对自己情感的放逐,是对过去的告别,是一种无声的诀别。

      他想哭,想用泪水释放这份积压的痛苦。

      但眼泪仿佛被无形的墙堵住,无法流出。

      “不能哭,不能脆弱。我要坚强,为了他,为了我自己。”

      安迪迈开步伐,身体渐渐转向门口,心里已经做好了告别的准备。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

      夜法拉忽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安迪的衣角。

      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安迪愣住,脚步停了下来。

      他缓缓回头,看见夜法拉眼中泛着水光,脸上写满了委屈和无助。

      夜法拉的嘴唇微微颤抖,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又带着深深的渴望,仿佛想要模仿以前那个脆弱的小夜,带着孩子般的质问:“安迪哥哥……你……不要小夜了吗?”

      这句话像刀一样割裂了安迪的心。

      他整个人僵住,双眼猛地涌出通红的血丝,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他再也忍不住,扑进夜法拉怀里,紧紧抱着他,仿佛要把所有失落和痛苦都融化在这一抱里。

      “我……我怎么会不要你……我从来没有……没有想过……”

      安迪的声音哽咽,泪水夺眶而出,浸湿了夜法拉的肩膀。

      夜法拉的眼神逐渐柔和下来,仿佛回到了那个被安迪照顾、无助哭泣的小夜。

      他轻轻拍着安迪的背部,动作温柔而坚定,就像曾经被安迪安慰的那个孩子一样,默默地给予支持。

      两人的呼吸交织,悲伤与温暖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缓缓流淌。

      那一刻,时间似乎静止,所有伤痛都在彼此的拥抱中找到了片刻的安宁。

      安迪喃喃自语:“对不起,小夜……对不起……”

      夜法拉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拍着,仿佛在告诉他:“没关系,我一直都在。”

      ——

      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入书房,淡金色的光斑洒在深色长桌上。迪尔坐在桌边,一身深黑绣银的长袍,气质如夜色中沉眠的野兽,优雅却危险。他目光淡淡地扫向面前的少年——夜法拉。

      曾经那个带着稚气笑容、爱出风头的贵族少年,如今已不复旧日模样。

      夜法拉坐得笔直,神情冷静,举止间透出一丝未经雕琢却已初现锋芒的贵族威仪。他一身深蓝礼服,神色沉静,眼神中多了以往从未有过的清明与压迫感。

      迪尔微微挑眉,显然有些意外。但他很快掩去了神情波动,语气如常:“醒了?”

      夜法拉点头,眼神平静如水:“多谢关心,迪尔阁下。今日前来,是为昨日之事致歉——过去我言行鲁莽,冒犯了魔法公会之子,还请见谅。”

      他语调诚恳,却毫不卑微,像是在陈述一件注定要发生的礼节,而非低头求和。

      迪尔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插话。

      夜法拉接着道:“我此来,不仅是为告罪,更是为了请求协助。”

      他语气一顿,缓缓抬眼:“我家族的领地、财富,乃至父母留下的遗物,皆被仇人夺走。如今我孑然一身,唯有魔法公会,唯有您,迪尔阁下,才有能力助我取回一切。”

      他说这句话时,眼底闪过一抹狠意——那种被剥夺一切后重生之人特有的冷厉,毫不掩饰。

      迪尔轻笑,声音低沉而玩味:“如今我们的关系帮你一把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魔法公会可不是慈善堂。你想让我们出手,需要什么理由?”

      夜法拉不疾不徐地答道:“我霍尔家族,愿将一切资源、名誉、情报,全数奉献于魔法公会旗下。从今日起,马首是瞻。”

      他看向迪尔,眼神清亮坚定,毫无虚言之意。

      迪尔沉默片刻,指尖轻敲桌面,红瞳微眯。

      “……有意思。你变了,小夜——不,是夜法拉。”

      “但我喜欢这样的你。”

      他倏地一笑,笑意如刀锋破冰:“交易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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