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偷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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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家门，迎接他的是表弟震耳欲聋的哭声和黄建斌不耐烦的吼叫：“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知道家里忙吗？”
林屿默默放下书包，开始收拾满地狼藉的家里。
听话是他在这个家里学会的生存法则，像被雨淋湿的流浪猫，哪怕浑身泥泞也要蹭着裤腿发出讨好的呜咽，只为换得姨丈偶尔甩来的温声。
比如某次他把黄智杰哄睡后，姨丈扔来的半块月饼。林屿把自己缩成透明的影子，把呼吸放轻到听不见，才能在这个家里换得片刻安宁。
刚来王萍家的那段时间，林屿是很开心的。他会把小姨新买的围裙系在身上学做饭，会把姨丈的旧报纸折成小船给黄承宇玩，甚至在某个阳光很好的午后，他偷偷在心里，把姨丈两个字换成了爸爸。
那时候的日子像被蜜糖浸透的棉花糖，蓬松又甜蜜。他也没有想起爸爸和哥哥。
他跟着黄承宇抢电视遥控器，为最后一块饼干吵架，在外人眼里，他们就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
直到那个周末，王萍带着他们去买衣服。遇见熟人时，小姨笑着介绍：“这是我外甥。”对方惊讶的目光像根细针，轻轻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直到某个深夜，他起床上厕所，听见姨丈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当初就不该接这累赘，吃咱们的住咱们的，还...”
从那以后，他再不敢和黄承宇争抢，也没再敢把“我想要”三个字说出口。
每次家长会填表，总有人指着登记册问：“为啥你姓林，家长却姓王姓黄？”他攥着衣角不知所措时，江熠总会把课本摔在桌上，“你管那么多呢！”
可现在林屿终于懂了那些眼神里的疑问。
原来在所有人眼里，他始终是那张全家福里多出来的人，照片上王萍和黄建斌抱着黄智杰，黄承宇站在一旁，四人笑得那么圆满。
随着年岁渐长，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像藤蔓一样在心里疯长。直到在语文课本上学到那个成语——
寄人篱下。
这四个字就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突然捅开了他所有的隐痛。
他开始频繁做梦。梦里是那个墙皮剥落的出租屋，妈妈模糊的轮廓将他搂在怀里。
他想回家了。就算爸爸对他们不管不顾，就算没有新衣服，没有热饭菜，没有学上。但至少那里有盏灯是为他亮的，哥哥会揉揉他的脑袋问：“刘屿，饿不饿？”
就像他看课外书上写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狗窝虽破，却是真正属于他的角落。那里的每粒灰尘都沾着他的气息，每道裂缝都藏着他的故事，不像这里的奶油蛋糕，甜得让人流泪，却永远尝不出家的味道。
他再也喊不出那声“妈妈”，可他想喊出那声“爸爸”、“哥哥”
黄承宇翻他书包时，林屿正在厨房洗碗。
洗洁精的泡沫漫过他的手背，他听见客厅传来表弟夸张的惊叫：“爸！林屿书包里有个新变形金刚！你不是说不见了几百块？”
碗从手中滑落，在洗碗池里砸出清脆的声响。
他冲进客厅，看见黄承宇正高高举着那个变形金刚，脸上挂着得意的坏笑，仿佛捉到了什么罪证。
黄建斌皱着眉头，外公和黄奶奶的眼神里满是怀疑，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得他浑身难受。
“你是不是偷走我外套里的那几百块了？”黄建斌的声音冷冰冰。
“我没偷钱！” 林屿的声音在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是我同学江熠送我的！”
黄建斌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一把抓过包装盒翻看价钱，冷笑一声：“368？你同学送给你的？谁信啊？”
王萍从卧室走出来，怀里抱着哭闹的黄智杰，眼神里的失望像一团火，烫得林屿心里发疼。
“小屿，偷钱是最要不得的。”她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砸在林屿心上，比黄建斌的质问更让人难受。
“我真的没偷钱！”林屿的眼泪瞬间大颗大颗砸在地板上，他想说江熠家真的很有钱，想说何阿姨付款时眼睛都没眨一下，可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少你吃少你穿了？还学会了偷钱？真的和你爸一个德行。”黄建斌语气里都是鄙夷。
林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摇着头，委屈像涨潮的海水，紧紧包裹着他，他觉得自己就要被眼泪淹没了。
哭声惊动了整栋楼，隔壁张奶奶来敲门时，黄承宇正故意把变形金刚往地上摔。
“砰！”一声脆响，林屿的心也跟着碎了。
“造孽哟...”外公从房间走出来，老人从旧棉袄内袋摸出皱巴巴的钞票，“建斌你数数，是不是这个数？我上午拿去买烟了。”
那一刻林屿觉得外公花白的头发像天使的光环，他扑进老人怀里，闻到熟悉的烟草味混着风油精的气息，委屈的泪水把外公的衣服都浸湿了。
“爸你不早说...”黄建斌接过钞票，讪讪地挠头。
客厅里突然充满道歉声，可那些“对不起”“误会你了”的话语，听起来那么假。
林屿沉默地捡起摔坏的变形金刚，它的一只手臂已经断了，脑袋也歪向一边，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手指被锋利的塑料边缘划出了血，鲜红的血珠渗出来，他却没有感到疼，比起心里那个不断扩大的空洞，这点疼痛根本微不足道。
黄建斌瞥他：“男孩子这么小气，说两句就哭成这样。”
王萍抱着黄智杰坐在沙发上，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她看向林屿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的孩子，那种失望烫得林屿心脏蜷缩成一团。
他走回了房间，把自己关在黑暗里，听着门外黄建斌无所谓的声音：“你看，不就是误会了他，弄得好像我们虐待了他一样！”
“你少说几句行不行？” 王萍的怒吼听起来也不那么真诚，林屿蜷缩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眼泪。
直到深夜，林屿到阳台晒衣服，月光冷冷地洒在他身上。
外公也走了进来：“小屿啊，偷钱这种事...”
林屿呆住了，他原本以为外公是唯一一个相信自己的，原来外公也不相信自己吗？
他感觉有把钝刀在慢慢割他的肉。
原来连最疼他的外公，也觉得他是会偷钱的孩子。他急得又要哭出来，眼眶瞬间红了。
外公按住他的嘴，叹了口气：“孩子，以后别人给东西，咱不能随便要，免得招人闲话。”
林屿这才明白，外公不是怀疑他偷钱，可这比被怀疑更让他难受，原来在大人眼里，他连拥有礼物的资格都没有。
林屿不懂，原本那么开心的一件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要不是江熠非要送这么贵的礼物，他就不会...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被自己吓到了。江熠对他那么好，他怎么能...
三年级的孩子还不懂什么叫迁怒，林屿只知道心里那股无处发泄的委屈必须找个出口。
最终所有的责怪都转向了自己，怪自己没出息，没资格得到的东西，强行得到了一定会失去。
如果他不收下礼物就好了，如果他不是寄住在小姨家就好了，如果...妈妈还活着就好了。
从那天起，林屿变得更安静了。
他把变形金刚用垃圾袋包住，藏在了衣柜最深处。
每次打开衣柜，看到那个鼓起来的小包，心里就像被针扎一下。
江熠也察觉到林屿的变化了，可林屿什么都不说，课间他总望着窗外发呆，想着如果妈妈还活着，会不会也有人为他据理力争，而不是用沉默的牺牲来证明他的清白。
林屿用余光看见江熠频频看他，眼睛里满是担忧。要是以前，他会对江熠比个鬼脸，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不想说。
能独处他就不会待在座位上，他突然想起语文课本上那句“近乡情更怯”，虽然不太明白意思，但此刻他确实害怕靠近那个总是对他笑的朋友。
林屿试过把变形金刚变回原来的样子。
可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行，就像他心里那个再也补不上的洞。
风从窗外吹进来，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吹干了他眼角残留的泪水，却吹不散他心里的委屈。
三年级下册的清明节，黄建斌带着他们去他妹妹黄美玲家吃饭。
黄美玲家住在新开发的学区房，电梯门一开就闻到炖肉的香气。
她系着围裙来开门，亲热地捏了捏林屿的脸：“小屿又长高了！”
林屿没说话，扯出一抹笑。
饭桌上，黄美玲的婆婆“陈婆”用筷子尖点着林屿的碗：“你要好好学习啊，要记住啊，你小姨他们养你不容易，将来有出息了得好好报答...”
林屿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碗里的饭菜突然变得腻味。
每次都是这样的说辞，平时他都会默默听进去，可这次他心里像塞了团乱麻，只觉得烦躁。
黄承宇正在啃鸡腿，油汤顺着嘴角往下滴：“陈婆，林屿是我们家的仆人，他——”
“承宇！”王萍笑着拍了下儿子的头，“别胡说。”
“我没胡说啊！” 黄承宇梗着脖子，“他每天都在洗碗、擦地板、哄弟弟，比幼儿园的阿姨还厉害！”
圆桌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姑姑的大儿子陈佳添晃着可乐罐：“可不就是保姆吗？上次我来你们家，看见他蹲在厕所刷马桶呢！”
笑声像尖锐的玻璃碴，扎进林屿的耳膜。
没人反驳，都在笑，笑声混杂着陈婆的那句“知恩图报”。
“我不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不是保姆！”
陈佳添指着他的鼻子笑：“不是保姆那你怎么永远都在搞卫生？”
林屿猛地站起来：“我是你们的家人！”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陈婆啧了一声：“开个玩笑，脾气怎么那么大？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王萍叹了口气：“都不知道你哭什么？”
黄建斌的笑声戛然而止，手指重重敲在桌上：“吃个饭都能闹脾气？给我坐下！”
林屿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他起身开门跑走了。身后还隐约传来一句“白眼狼”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