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温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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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这几年来的一切，黄承宇可以玩电脑看电视，不用洗碗搞卫生，他却要替黄智杰换尿布，洗碗扫地拖地手洗衣服。
他越发难受，蹲在小区的游乐设施哭到喘不上气。三年级的孩子已经懂得“要感恩”的道理，王萍总说“小姨家就是你家”，可为什么表弟可以吃两个鸡腿，自己只能装作不爱吃肉，必须把呼吸都放得轻轻的，像只误入别人巢穴的麻雀？
直到远处传来黄建斌的怒骂声，林屿慌忙用袖子抹脸，布料摩擦得眼皮生疼。
他突然想起上周美术课画的我的家，大家的画上内容都很丰富，只有自己交上去的只有记忆里那个墙皮剥落的出租屋。
当时江熠凑过来看，他急急忙忙用蜡笔在空白处补了个太阳。
林屿盯着自己开裂的鞋尖，想起昨天黄承宇又买了新球鞋。小姨说“你的还能穿”，可表弟鞋柜里明明还有五双更漂亮的。
他想起和爸爸哥哥在一起时，哪怕只有剩菜拌饭，也会把碗里的肉末全拨给他。现在小姨家的糖醋排骨很香，可每次伸筷子都要先看大人们的眼色。
黄建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屿使劲擤了把鼻涕。他习惯性地揉了揉脸颊，练习着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就像每天早晨，他都会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练习微笑，确保看起来足够懂事，足够感恩，足够...不像个外人。
“还学会离家出走了？白养你这么多年！”黄建斌恶狠狠道。
林屿浑身发抖地站起来，正好听见王萍压低声音说：“你小点声！让别人听见像什么话...”
王萍拽着他的胳膊往回拖：“你发什么神经？全家人都在看笑话！”
全家人，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林屿心里。
他眼前浮现出那个墙皮剥落的出租屋，妈妈泛黄的温柔的笑脸，哥哥总爱揉他头发的那双温暖的手，还有爸爸醉醺醺的背影。
“我要回家！”林屿挣扎着喊，声音嘶哑得不像个孩子，“我要回自己家！我讨厌你们！我讨厌这里的一切！”
王萍的手突然用力，指甲深深陷进他细瘦的小臂里：“能不能懂事点？弟弟他们就是开玩笑。”
林屿猛地抬头，路灯下小姨的脸显得格外陌生。想起小时候她给他织围巾时，毛线针在台灯下闪着温暖的光，可现在，那双眼睛里只有冰冷的怒气，仿佛在看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这段时间积压的委屈像潮水般涌上来，胸口闷得发疼，林屿一直哭着喊着要回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最终黄建斌摇了摇头：“我现在就给你爸打电话，让他接你回去。”
可电话那头永远只有忙音。
是啊，刘春生一个连自己都养不好的人，好不容易把林屿送走了，怎么可能想接他回去？
沉默像一堵墙横在所有人中间。
回到家，外公蹲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突然说：“我要回老家住，在城里住不惯。”
王萍叹了口气：“林屿你不想在我们家了，那你和外公回老家吧，到时候住二伯公家，我们每个月会给他钱，你听话懂事点。”
王萍的动作很急，像是在摆脱什么脏东西，连夜收拾出林屿的行李：“转学手续很快就能办好，你明天就跟着外公走。”
林屿看见黄承宇带着黄智杰躲在门后偷笑，那笑容让他想起摔坏的变形金刚。
奇怪的是，他心里竟有种解脱感。
只要离开小姨家，去哪都好。可胸口又空落落的，像被人挖走了一块。
他甚至没机会和江熠道别，这个他曾经最讨厌的人，却是唯一给过他温暖的朋友。
这一晚，林屿没再梦见出租屋的灯光。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艘纸船，漂在茫茫大海上，两岸的风景快速后退，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会把伞倾给他的人。月光很冷，海浪声像极了他压抑的哭声。
林屿除了衣服、学习用品以外什么都没带走。
大巴在山路上颠簸，他胃里翻江倒海。
外公靠着窗打呼噜，他抱紧怀里的书包带忍了又忍，终究没绷住。
酸水涌出来时，他听见前排的尖叫，看见外公手忙脚乱在蛇皮袋里翻纸巾，却只摸出张皱巴巴的报纸。
衣服上沾着呕吐物，难闻得让人发晕。
服务区下车透气时，他看见穿蓝衬衫的男孩跑过，背影像极了江熠。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等追过去才发现是张陌生的脸。
一股呕意又来，他蹲在垃圾桶旁干呕，眼泪混着胃液一起落下来。
回到车上，邻座捂着鼻子换了座位。
大巴钻过隧道时，世界黑了几秒。他望着车窗倒影里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衣服上的污渍，突然觉得可笑。
离开小姨家时，他以为能解脱，却连体面都丢在了车上。
外公塞来一颗糖，他接过，含在嘴里，任眼泪往下掉。
反正没人递纸巾，反正再也没人管他难不难受了。
外公把林屿送到了二伯公家，就回自己的小屋了。
二伯公家是开麻将馆的，一楼有间房是二伯公的，二楼是舅舅、舅妈、二伯娘住。林屿只能和二伯公一起睡。
“林屿同学已经转学了。”
李老师的话像一记闷雷炸在江熠耳边，突然，一切都太突然了。
接下来的日子，江熠像被抽走了灵魂。
数学课上老师点名批评他走神，全班哄笑时他才发现自己在草稿纸上写满了“林屿”，密密麻麻的字迹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心脏。
午休时他总忍不住从旁边抽屉摸出那两张自画像，他用指尖一遍遍描摹着已经起毛边的折痕，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林屿走得那么突然，连这张纸都没带走。
周末，江熠突然被一个念头击中，他抬起头：“妈，我想去趟林屿家。”
何雅鸥的车停在巷口时，江熠的手心已经汗湿了。
他根据林屿和他说过的一些片段找到了那扇门，看见王萍一家正在大扫除，扫帚扬起灰尘在阳光下飞舞，像一场小小的葬礼。
门口垃圾堆最上方，那个变形金刚残骸刺痛了他的眼睛。
“阿姨好，我是林屿的同桌，”江熠听见自己声音发抖，“请问林屿什么时候回来？”
黄承宇抱着游戏机蹦出来，嘴角咧到耳根：“他永远不会回来啦！”
“啊？为什么？”江熠问。
“因为他讨厌这里的一切啊。”黄承宇晃着脑袋。
江熠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蹲下身时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却感觉不到疼：“这个...是我送给他的...他不要了吗？”
“不喜欢就不要了呗！连你送的东西都扔了，肯定也讨厌你吧？”黄承宇的尾音高高扬起，像一把小刀。
江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车上的，他紧紧抱着那个摔坏的变形金刚，塑料边缘硌得胸口生疼。
阳光太刺眼了，刺得他视线模糊一片。
何雅鸥担忧地从后视镜看他。
江熠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原来在对方眼里，他们从来就不是什么最好的朋友。
奥数课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满脑子都是黄承宇说的那句话。
晚上，江熠躺在床上不停翻看和林屿传过的小纸条。有张上面画着两个火柴人勾肩搭背，林屿在旁边写着“永远的好兄弟”。
他把纸条揉成一团又展开，最终连同变形金刚一起锁进了最底层的抽屉。
四年级开学那天，班主任让同学们写新学期愿望。
江熠盯着空白作文本看了很久，最后只写了一行字：“再也不要交朋友了。”
在老家的日子，起初林屿还会想起小姨一家、江熠，随着日子渐渐安逸，他也忘却了。
虽然要遭受二伯婆的白眼，但好在二伯公和舅妈对他都挺好的。
每天放学后，林屿总爱往外公的小屋跑。
外公是县里出名的棋手。当外公和棋友们厮杀时，他就蹲在旁边写作业，偶尔得到一句“马走日”的提点。
城里的教育到底不一样。
当林屿第一次用标准发音读出英语课文时，全班鸦雀无声。期中考试他包揽所有第一，班主任把奖状递给他时手都在抖：“我们学校终于要出大学生了！”
这天，林屿拎着二伯公让他买的香烟，走在回麻将馆的小路上。
“野孩子！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尖锐的声音从巷子口的小卖部传来。
林屿本不想多管闲事，但那个被围在中间的瘦小身影让他脚步一顿。
四五个看起来比他小两级的男生正推搡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男孩怀里紧紧抱着一包快要被挤碎的饼干，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说话。
“把你手里的钱交出来！”领头的孩子伸手就要抢。
林屿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算是大孩子了，于是大步走了过去。
“干什么呢？”他站在身后，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那群男生回头，看到个子比他们还高的林屿，顿时有些畏缩。
“关、关你什么事！”领头的孩子虚张声势地喊了一句，却在林屿向前迈步时，一溜烟地跑开了。
其他人见势不妙也赶紧溜了。
林屿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饼干，递给那个小男孩：“你的。”
男孩接过饼干，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屿：“谢谢你。”
“赶紧回家吧。”林屿转身要走，却发现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叫温浩。”男孩答非所问，“我家有果园。”
林屿皱了皱眉，没再理会，继续往麻将馆走。
温浩就像条小尾巴，始终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跟着他，直到林屿进了麻将馆的门，才透过玻璃窗看见温浩蹲在对面的树荫下，眼巴巴地望着这边。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温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