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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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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路上遇见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怕扰了王,便差奴才顺道,将娘娘亲手做的羹汤带来。”荔打了一碗羹汤,捧着绕过了屏风。
热气腾腾的一碗,甜味浓郁。
苏霁批阅写字力道不减,语气淡淡:“那倒是顺路了。”
放置好羹汤,半跪而下,自然而然地整理起折子,荔出奇的安静。
一本折子批完,苏霁随手一抛,侧目而视冷哼一声。
“怎么?出门没碰见林公公?”
“回王,碰着了。”荔整理的动作不慢,却始终未抬头。
苏霁最烦荔心里头压着事,嘴就闭着。
他一烦,直接将手中的笔往荔身上一扔,冷冷道:“英美国派了白?大将军护送着昭和公主来了。”
“是。”不亢不卑,荔将笔拿起,重新搁置在桌上。
苏霁见自己没说对,端起羹汤喝了一口,皱着眉头放下:“太甜。”
面不改色,荔起身,将羹汤端了下去。
苏霁的眼神,随着荔走,当他回身再跪之际,似乎是二人的对峙拉锯到了一个极点。
苏霁叹了口气,成了泄点。
“王。”荔抬起头,温和地看着眼露无奈与疲惫的苏霁,“朝堂之上,将御史大夫架出去,实在不妥。”
“知道了。”苏霁本就烦,现在更烦了。
“王,那名道士所制的药,另有其人,现还在核实中。林游大人在调研过程中,发现百姓将自家良田投献有权势的大户。而赋役征派的都是贫家小户…”
“哦?”苏霁眼神骤冷。
“还发现淮南富饶之地,大多都是官绅世家众多,这些人还想尽办法兼并土地……而他们与位高权重又或皇亲国戚通过联姻,师承,讲学等方式,并入宗族,牵一发而动全身……”
荔仔细地讲着,生怕疏漏了自己总结的内容。
一字不漏听完的苏霁,当下明了。
原来,荔一直闷闷不乐,竟是为未这些事儿……
苏霁视线落在荔忧心忡忡的脸上,因自己找到了他今日安静的缘故而有一点高兴。
“荔,晟梁你见到了吗?”苏霁眼神一挑,隐隐有光,“他本叫牛牛,我赐了名字,便是换了一生。”
意有所指,话有所语。
荔心头一震,再抬头之时,眼里已有几分清澈与欢喜:“王,贵为伯乐。”
是啊。
他是苏霁,亦是千古难逢的明君。
“荔,这几年,我们做的哪一件哪一桩不是力破万难,力排众议?不过是宗族而已。”苏霁眯起眼,指尖在桌上有意无意敲着,一字一句,重如万钧。
荔听得茅塞顿开,心口明朗后,眼神恢复了光。
拿捏着荔的情绪,苏霁的笑容也浮了上来:“荔,比起那些。我时常庆幸的是,你是我奴才。我时常也苦恼,你怎么就是我的奴才。”
这话,似贬带褒,阴阳不分。
荔只将自己的头低了下去,肩伏地:“王,晟梁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奴才会命人照拂着的。”自己的心思,被荔洞悉得明白,苏霁十分满意。
“荔,这宫里多少宫女慕着你?”眼波流转,苏霁将正事一搁,开始往荔身上找趣味。
“奴才不知。”荔诚恳道,“奴才回府,大多都在忙于内阁情机处送进来的情报里,无暇顾及其他。”
苏霁挑眉:“哦?是我让你忙了?”
“奴才不敢。”荔的额头贴着地砖,“王赐了官职进了内阁的几位大臣,还在熟悉中。待熟悉接管后,奴才会有空余。”
苏霁拿起一个折子,心不在焉翻开:“空了做什么?”
“王,选妃的日子快要到了。昭和公主进宫,英美国的意图甚是明显,暂不知社国会怎么做,吴国又会送来哪一位公主…”
荔,很忙。
忙到,根本没空操心自己的事。
忙到,宫里宫外,苏霁的私事公事,都在上心惦念。
苏霁不免斜眼看他,语调怪气:“真是有劳荔公公还要为王把关了。”
“王,社国因姜太后,已有指责之意,这次怕是……”荔再说。
自‘候暮之乱’,他们还未正式谈过这件事……
手中的折子,砸在荔的额头上,苏霁面色一沉,站起了身:“荔,你犯不着拐弯怪我逼姜太后一把,她若是真心待我,将我视如己出,就不会摆下鸿门宴,还想着补一剑。”
荔不吭声,只将头贴地。心里却明白,苏霁重情,在乎这位照看着他长大的养母,不然不会发火。
“是,是我给她送了信儿。”情绪上头,苏霁语气不免激烈,指着地上的荔,“从她决定毒杀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了母亲。”
吴王死状的信儿,是苏霁差人送了进去。这才导致被软禁的姜太后死意已决,吃食滴水不进。
荔抬起了发红的额头,眼中关切浓重,薄唇一启:“王。”
他想安抚苏霁。
姜太后本质不差,待苏霁还算有几分薄情。当年垂帘听政之时,也未想过掌权。直到她的亲生吴王长大,被身在祖国的娘家挑起野心。
身不由己的姜太后,架不住吴王软磨硬泡,这才糊涂,成了一枚棋子。而那时,苏霁羽翼未满,为稳住吴王与姜太后背后蠢蠢欲动的势力,也是将姜太后故意架在高位上……
荔那一声叫唤,低低中带着示弱乞求的声调。
似是被触动,苏霁眼眶一红,本抓在手里接而要摔出的折子,被他气恼地抛在了一侧。
伏跪在地的荔,缓缓抬起眼。
一双水汪乌黑清澈的凤眼,配上冷白皮的肤色,我见犹怜。
见状,苏霁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泄了气,又缓缓坐了下去。
“荔,她刺了你一剑,我要她,死。”
瘫软坐着的苏霁轻摇头,露出苦笑,语气与眼神却是透着死绝的坚毅。
“王,姜太后身不由己,您的高位,坐上去,会比她有过之无不及。”荔出奇的面色平和,眼神闪烁着坚毅,一句话客观又残忍。
高处不胜寒。
于高地,于境地,殊途同归。
苏霁痛苦闭上眼,指腹揉着太阳穴,语气染上三分任性:“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做也做了,不提也罢……”
紧接着,苏霁话锋一转:“荔阿,御史大夫油盐不进,我真想办了他。”
荔由伏跪转而半跪,直起了上半身,将被扔的折子不紧不慢拣回:“王又在说笑了。”
他一笑,如三月春暖,花开漫了半边天。
苏霁内心真实的念头,才冒了头,又缓缓沉了下去。
“御史大夫年事已高,不堪重任,特准告老还乡。由他的嫡长子崔伟立继任。”掌心的折子放下,荔粉唇一动,报出一个姓名。
“崔伟立阿…”苏霁弹开眼,有些迟疑。
荔唇角含笑,明眸璀璨:“崔伟立是一个能看得清大局势的人,再加上,崔伟立心里清楚,他们家有如今的基业也非易事,若是因为老爷子一时间糊涂……”
一语道破。
阴霾的密云,因着荔一番话,见了分晓。
苏霁面上有了一分光彩:“明里暗里,还是你的法子多。”
一抹柔和的笑,在眼底舒展,荔将批好折子一一理好,抱了出去。
晚膳时分。
心情得以纾解的苏霁,抬眼见时候不早,将手里的书卷一放。
“晚膳,就在正东宫吧。”
受宠若惊的苏俞安,虽说贵为皇后娘娘,可这还是那么多年来第一次同苏霁共餐。
她陪同在一侧,内心忐忑,动作拘谨。
“王,奴才平日吃素食居多,若是菜肴不够丰盛,可命人再添一二。”苏俞安小心瞟着苏霁的脸色。
三菜一汤,其中唯一算得上荤菜的,是一道鲜藕炒肉丝。
苏霁拿起筷子,给苏俞安夹了一筷子菜肴,笑容温煦:“苏俞安,我前两日才缩减了我自己的吃食用度,今天与你一同用食,才知你与我如此接近。”
一声直呼其名的叫唤,苏俞安心头一颤,情丝翻涌。
“王。”苏俞安感动得眼眶湿润。
苏霁眼神一瞥。
在一侧的荔,麻利上前为他盛了一碗羹汤捧上。
“你现在贵为皇后娘娘了,若是以你起头缩减吃穿用度,后宫必定是人人效仿。”苏霁端起羹汤,入口鲜香,一双漆黑的眸子,流露满意。
苏俞安并非被情绪冲昏了头脑,她反应了过来,接话道:“王,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荔动手,将三道菜,分别夹了两筷子在苏霁面前的盘内,并均匀分布,互不沾碰。
苏俞安也注意到了荔公公伺候的细致程度,内心敬佩的同时,也有几分道不出的羡慕。
“呵,荔公公可是一个天生会伺候的奴才。”苏霁见苏俞安心不在焉,微嘲道。
躬身在一侧的荔,屈着头,嘴角永远都是得体自然,又优雅亲和的微扬着。
假的久了,也便成了真的和善亲昵。
苏俞安身侧的宫女,看似面上恭敬候着,私下眼睛没少往荔身上瞟。
“可受欢迎了。”细察周遭的苏霁,语调阴阳,“改明儿,我若是看着你宫中有顺眼的,就指了给他,也好断了些宫女的心思。”
苏俞安捂着嘴,轻笑着:“王,这可是好事。”
“是啊。”苏霁夹起菜,漫不经心往嘴里送。
他多吃了一口的菜肴,荔会再为他续上,直到苏霁用完晚膳。
回御书房,荔陪同在苏霁身后,慢行消食。
天幕一拉,光没了色,阴影坠下,宫墙深深。
选择步行的苏霁,由荔为他撑着伞慢行。
苏霁远眺。
单檐庑殿顶的正殿,四四方方,威严又肃穆地坐落,宛若镇四面八方的一枚印子。
“荔,你说,我们像不像是宫阁里的棋子。”苏霁敛回视线,随之也将心事展露。
护卫太监,秩序井然,前后与他们保持着距离,确保隐私对话不会让第三人听着。
一面撑伞,一面注意着前后安全的荔,另一只手,提着一盏宫灯,不远不近地照明着苏霁脚前的路。
“王,若我们是棋子,也是定天下无数人生死的棋。”荔顺着他的话,往下答。
苏霁有所感触,叹惋一声:“是啊,你看姜太后与吴王,为一己私心,断了那么多人性命。”
“王,下过雨的路,易滑,我们慢行还需小心。”荔专注在苏霁脚下的路。
荔说话,最是一语双关。
苏霁斜目,侧视荔的侧脸。随着高耸的鼻骨入了眼帘,他想到了白日赐了名字的晟梁。
“八百里加急的使者,太苦。若是中途设驿站……”苏霁说出自己的想法,也道出自己的忧思,“看似有些破费,实则高效,我仔细算过。”
他怕劳民伤财,再加上现在与朝中的大臣关系紧张……
荔想着了。
他将手中的宫灯抬高了四五公分。
暖黄色的灯晕,映出他的笑容,和煦温柔;他的眼神,闪耀着自信。
“王,崔伟立知道自己要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