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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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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雨一停,温度顺着日头,接连攀升。
太合湖的莲,白色,粉的,开了半边儿,呼应着绿水蓝天,美不胜收。
削三公实权的目的,以御史大夫突发恶疾急薨彻底拉下终章。而弱化九卿的行程,也在悄无声息溜走的时光中,日益增进。
难得清闲的下午。
苏霁慵在龙榻上,一只手随意搭着,另一只手握着书卷,甚是恣意。
被赐了座的荔,在一边,提笔做注解。
这和谐又自然的一幕,落在远处湖对岸款款漫步的妃嫔眼里,眼中各有滋味。
“若不是王,日日翻牌子,真叫人信了流言。”新晋美人的安肖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带着妒恨盯着远处,揪着手里的折枝。
“你这可不好说。”在一侧同为美人身份的徐微,小声提醒道,“你可别忘了,荔公公还是内阁情机处大总管。王日理万机,与荔公公谈的事儿可多哩。”
安肖肖偏过头,冷哼道:“听说,再过几日,英美国的昭和公主要进宫了。”
提到那人未到,美貌之名已享誉京都的昭和公主,徐微眉目惴惴不安:“吴国与社国,也都送来了一位,只不过美名比不得昭和公主…”
安肖肖冷讥:“那又如何?再多的公主,充其量也是封个妃。你可忘了,现在是谁坐在皇后娘娘的位上。”
“听说丞相大人几次主动带头提废后……”徐微低声道。
“当然,自古皇后都是吴国的公主。可王,与历代的王不一样。”安肖肖的声音很大,似是无所畏惧。
徐微倒是左右看了一眼,确保无人后,再是低低耳语:“这样做会不会得罪吴国?”
“得罪了就得罪了吧,不是我们这等身份要操心的事儿…”安肖肖将手中的折枝一扔,再是朝着凉亭刮了一眼,“反正我们再争,也争不过荔公公。”
林阴侧。
灿灿的茂绿之上,聚拢着一簇簇绣球花儿,反映照着白净的衣裳,泛上斑斓的色彩。
苏俞安默立着。
因为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女,又隐蔽,这才没被她们一众发现。
她们将美人的话,一字不漏听了去。
贴身侍女静安,一双标志性杏眼小心翼翼瞄着自家的娘娘。
“娘娘,他们都不知王对您情深意切…”静安在心里挑拣,择了好听地说,“王之前可没跟皇后娘娘一同用膳。”
“是啊。”苏俞安的心缓缓往下沉。这几日翻涌着的情绪也随之平复了下来后,有些事她似乎想透了过来,“王,兴许只是喜欢我听话,勤俭,乖顺,不惹事。”
不懂男女之事的静安,想不着那么多。她只知道,自家的主子,受王喜爱就好。
“娘娘,昭和公主美名在外,那又如何?王后宫佳丽三千,不在乎多一个美人。只要王喜爱您,就无人能撼动得了您的地位。”
“恩……”苏俞安眼眸低垂。
说起来都是那么一个理。可她又分明地感受得到,自己与王,并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亲近。
“静安,你说,王对荔公公,是不是真的很特别?”苏俞安想着,又抬起眼,朝着远处湖中一亭望去。
他们并在一起,看上去,是这样的和谐与自然。
静安却不是这样想,歪头一笑,似是想彻底打消自家娘娘的顾虑,张口道:“娘娘,有一事大家个儿都是在悄悄说。”
“恩?”苏俞安侧视,一脸困惑。
“荔公公这几日,将一个女人接进了宫,现在正安置在荔公公的屋内…”
“什么?”苏俞安一惊,脱口而出。
这一声,也惊扰了走不远的美人们。
很快,方才还在自古悠闲嘴碎的美人们,一下子惶恐地来到苏俞安跟前,一一请安。
苏俞安还沉浸在静安所说的事里头,急匆匆敷衍过美人后,便将静安带远一些。
“可当真?”一到无人处,苏俞安当头就问。
静安也没想到自家的主子这样惊讶,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娘娘,千真万确。小鱼子同我私下说的。”
小鱼子,荔公公身边的人,他说得自然不假。
“那女子,芳龄几许?是荔公公以前相好?”苏俞安本就不是闲言碎语的人,可这会儿好奇心还是战胜了一切。
静安摇头:“那女子似乎与荔公公差几岁,至于其他的,并不知。”
若真的是荔公公相好,也不知道这宫里又有多少宫女要伤心嘞……
另一边,苏俞安急慌着带侍女一走,留下的美人面面相觑,心神不安。
“我们说的,不会被皇后娘娘听了去吧?”徐微不安地原地踏了两步,“日后我们说话,还得小心些。”
“怕什么,又没什么。”安肖肖虽也有惧意,嘴上却是不饶。
草茂木盛,已大展手脚。
宫内,蛰伏了一整个春季的蠢蠢欲动,也隐隐有了破立之势。
风拂过。
湖面涟涟。
玩心一起,苏霁拾起桌上一块糕点,一抛,投进湖中,打破了湖面被微风挟裹而起的涟漪。
糕点,入湖即化,吸引早就因圈养而失去了危机意识的锦鲤,争抢夺食。
苏霁眼有讥笑:“我还真是高看吴国了,两边做狗。”
书卷上的注解,停笔后又仔细地审阅一遍,荔长长的睫毛煽动,专注凝神,没有接苏霁的话题。
“吴国送来的公主,叫什么名?”苏霁余光一瞥,再是一问。
“姜卓宝。”荔放下书册,名字也脱口而出,“吴国慕容皇后的嫡生女,排行老二。社国,送来的是梁公嫡女,被册封的孔阳公主。”
他的记性,过目不忘。
“论美名,倒是都不及昭和公主……英美国这一次可是舍得下血本了。”苏霁唇边笑容渐冷,目光深邃。
荔垂头,一抹笑意浮过:“这是我大梁日益强盛。”
“呵。”苏霁的视线定在荔的侧脸,幽幽着:“我看不止大梁国日益强盛,荔公公也是日渐长了本事。”
讥嘲的深意,荔抬起眼,四目相对间,心知肚明。
正是这份心知肚明,让压在荔心底深处的一束蠢蠢,伴着夏日的酥暖,挣了桎梏,叫了嚣。
“王。”
荔放下书卷,动作流畅的伏跪,郑重地将头一磕,“蔷薇姑娘与奴才自小青梅竹马,奴才不能坐视不管。”
“青梅竹马?”苏霁眉头一挑,轻轻挑出词儿,冷眸睨去,“怎么个管法?”
荔的心里清楚,内阁情机处,看似是他掌大总管,统知朝堂之上与千里之外。
实则,真正能做到无事不晓,无事不知的人,只有一位。
正因如此,他也决意袒露自己的心意。
“王。”
一声铿锵。
荔抬起头,一双眸子透出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明亮。
“奴才想娶蔷薇姑娘。”
话音刚落。
苏霁右手大拇指的碧玉扳指,于虎口与食指的第三指节,压出了一道深痕。
空气,似在凝结。
于荔头上悬视而下的那对眼,愈寒亦阴。
荔宛若未见。
他折跪在地的膝盖,往前挪了半分,抬着执拗的脸,一腔热血的殷盼溢出眼眶:“王,奴才想与蔷薇姑娘,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呵。
自认识荔距今,这么多年,这还是荔头一次,求着他……
苏霁缓缓松了扳指与虎口的暗劲儿,漠然注视着荔的脸庞。
因这股冲动,此时的荔展现出了与年龄协同一致的朝气,与血气方刚。
手掌虎口的血痕,去了压力,正慢慢充盈。
疼,苏霁是一点也不疼的,反倒是胸口,无端生了一口气,憋得闷,闷得窒。
可跪在地上荔,态度坚决。
苏霁深吸一口气,睥下视线,发白的嘴唇,轻声一抖:“当真?”
胸膛一阵起伏之后,荔将额头重重碰地:“王,奴才当真!”
“王,奴才未进宫之时,与蔷薇姑娘比邻而居。后因奴才父母双亡被人卖进宫中,这才与蔷薇姑娘失了联系…这些年,奴才从未放弃找寻蔷薇姑娘。”
“蔷薇姑娘因父母双亡,流落间被人卖进烟花地。奴才也是近几日,才寻到蔷薇姑娘赎了身…”
字句恳切,情感饱满,荔的额头,拓上红印。
“够了。”苏霁傲睨自若,冷声截断,“你当你有什么能瞒得了我?”
荔到嘴的话,刹那止在喉。那颗因情蓬勃的心,也在这截断中,如同被人一把缚紧。
“王……”
荔抬起湿漉的眼,眼中凝聚的光被打散,溅落,随即覆灭……
多年的了解,在这一刻被透彻。
双肩被抽去了力气,荔埋下头,将脸平缓又平静的帖在地面上,声线颤抖间,带着丝丝恳求。
“王……”
荔在乞求。
成也透彻。
败也透彻。
此时此刻,透彻地了解,反噬直逼。仿佛化为一柄刀锋子,扎进了苏霁的眼。
苏霁咬紧了银牙,咽喉一道腥甜,噬了上来。
荔……
在为了一个女人,竟是在不断地放下所有的身段…
求他!
对生死置身度外,对权贵名利不屑一顾的荔…
在求他!
他将荔视为,束缚尘世之外,锵于皑皑宫墙最高处的一轮白月……
何等与众不同!!
可现在,他与那些庸俗之人,有何两异?
苏霁盯着荔,淌出一股恨意。
“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