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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对门住着的女租客叫麦芽,是个作家。

      沈周把头勾进连接水管的柜子里,借着手机上的电筒检查故障。这位新租客搬进来的第三天厨房的水管就堵了个结实,只能证明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求助的电话打进来时,沈周正抱着一个和她等大的熊睡得香甜,冷不防一个不停歇的铃声灌了满耳,让她烦躁无比,眯缝的一只眼瞟到是“麦芽”,迟钝的大脑发了个愣才想起这么一个人。

      女人年龄约摸二十五岁左右,戴一顶渔夫帽,浅粉色连衣裙,不施粉黛的瓜子脸被隐没在帽子下,语气轻缈,像是大病初愈后而使不上气力讲话。沈周上下打量了几遍,开口问:“租多久?”

      但愿不要把房间搞得一团糟,沈周想。

      “三个月。”帽檐下的声音说。

      她可真后悔女人临走时自己多嘴说什么“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沈周看清其中一根水管老化,这次不只是疏通,恐怕还要换管子。半夜把她叫过来,她又不是超人,不会魔法修复。

      再说,都这个时间了还要动手做夜宵么。沈周关了手电,颇为艰难地扶着柜子站起身,边拍了拍裤子。“解决不了,明天得让管道师傅来一趟。”

      麦芽穿一身丝质睡袍,黑长直的头发倾泻在腰际,她站在一旁,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默了默说:“麻烦了。”

      “你要做夜宵?”沈周随口问,房间里还算整洁,说是整洁,倒像是保持原样,小客厅还维持着她收拾过的模样,厨房里餐桌上放着两只咖啡杯,她注意到,连垃圾桶都几乎是干净的。

      “突然有点饿了,想下碗面。”麦芽揉搓了下手指。

      一袋速食面条的包装袋开了道口子,沈周微微皱眉,半响还是出声。

      “这水管什么时候堵的?今天?”

      “昨……可能是前天。”

      “你这几天没吃饭?”这女人怎么回事,根本没用过厨房吗?

      “有些忙,所以来不及做。”

      冷白的灯光打在麦芽的侧脸上,她的眼周下有层淡淡的青色,看起来有些疲倦。她顿了顿,才回答了沈周的问题。

      “你不饿?咖啡续命真的好么。”说实话,她觉得咖啡这个东西很难喝。

      “你知道,人的胃口是会任意缩小或扩大的,只要每天吃少一点,到后来饥饿感也会相应减掉。”

      也就是说,多饿饿就好了。沈周转了转眼珠,心里好笑道。

      她从不会亏待自己的胃,口舌之欲不是人这辈子最应该享受的吗?

      “我那边冰箱里有寿司。”

      “实在饿的话,垫垫。”

      -

      麦芽对这个房东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她看得出,沈周的脾气有点阴晴不定,一头稍显怪异的紫发凌乱地卷曲着,后脑勺扎一个小短揪。一双审视的目光悄然在她身上打量,在得到租房期限后,拖着懒洋洋的声调,带她转了一圈房子,嘴里念叨着注意事项。

      外面来看这是一栋年久失修的老居民楼,小镇上少有的三层楼房。但胜在周围环境幽静,其实乌镇本就地处偏隅,一棵又一棵相互下垂的枝条缠绵地交绕,榆树高大而粗壮地错落在屋子与屋子间隙中,像年长的老者用身体守护着乌镇。

      但沈周的房子周围的柳树是最多的,打开窗子甚至能触碰到细软的嫩柳条。

      租房的位置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里面的设施有些老旧,卧室,卫生间,厨房和客厅被挤在七十平方的面积里。

      还有,厨房的水管在初次使用时就宣布告罄。这次旅行是突然决定的,也没有目的地,虽然她在入住前讲会住三个月,但也许用不了那么久。

      只要有厌倦的感觉滋生,就收拾东西去下一个地方。

      麦芽是一个卖字为生的人,靠咖啡和面包度过赶稿的两天后,她终于把目光从电脑上移开,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想起来要犒劳下可怜的胃,只是愿望显然落空了。她原本不想麻烦房东,但饥饿感源源不断地闹腾起来,简直痛苦不堪。想了想还是拨通了电话。

      “你好,我叫麦芽。”

      沈周微不可查地挑了一边的眉毛,轻而易举地记住了这个名字,麦子的麦,树芽的芽。

      “沈周。”她握住半空中那双漂亮的手。

      麦芽说她是一个写故事的人。她从小就对文字敏感,喜欢偷偷把那些突然出现的灵感写在碎片纸张上,有兴趣了花一个晚上挑出几个片段像珍珠似的串起来,捏合成一个虚构故事。她还记得有次根据一个朦胧的梦境造了一个科幻小说,关于AI和人性,她很少看科幻小说,竟有些惊讶,那时候她想,会不会是把别人的梦偷走了,阴差阳错最后还是写完。从那时开始,她觉得自己有了超能力,更加用力对待这份热爱,直到二十三岁,她亲手把它掐断。

      2018年的秋天,她结婚了。

      麦芽很感谢沈周的寿司,让她睡了个好觉。她睡得很沉,又拉了窗帘,等她从卧室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六点,沈周已经联系维修工人疏通了水管。厨房的东西都放置得整整齐齐,那四只咖啡杯像小标兵排成一排站在餐桌上,麦芽打开水龙头,一股小小的水流倾泻下来。她用手掬了点,微凉的温度奇异地抚平了刚醒的头脑的饱胀。

      -

      “你不会做饭,只会煮这些?”

      “以前会一些。”

      麦芽搅动着锅里的饺子,慢慢地一下又一下,沈周看了看垃圾桶里的速食饺子包装袋,有些无语,有些人对吃食的要求低到可怕,饿不死就行。在这一点上,沈周和麦芽想法算极致相左,所以这种消冻过后的饺子吃着有什么味道,这不是自己过来找罪受?

      沈周勉勉强强吃了几个,突然有些怀念西街的辣子鸡,姜姨家的辣子鸡和A市的最常去的那家馆子做的很像,想当初还在A市时,她喜欢忙完不定期任务去吃一次,还有有嚼劲的牛肉干,她记得老张很爱吃,让她捎一份回去时,最后总是半份,气得五十岁的老头破口大骂……

      沈周突然停住拨弄饺子,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将筷子放下了。

      对面的麦芽安安静静的埋头吃水饺,没有注意到女房东的反常。

      “你到这里住三个月做什么?”

      “想换个环境。”

      “年纪轻轻就开始流浪了。”

      麦芽笑了笑,“你呢,现在有工作吗?”

      沈周“唔”了声:“你一直都写小说?”她显然不想回答关于“工作”的问题,只含糊说“暂时没有”。

      麦芽知道沈周指什么,有一瞬间的怔忪:“结婚后的那三年没有再写。”

      沈周抬起眉毛:“哦。”

      距离对门请沈周请吃饺子已经过了三天,如果不是晚上能看见窗子里透出的光,她几乎怀疑前几天住进去的女人是自己的幻觉。沈周一天之间几次出门都看到紧闭的对门,在晚饭点时终于忍不住敲响了女作家的门。

      开门的麦芽还依旧一身及到小腿的睡袍,嘴微微抿着,看向站在外面的沈周,眼神像在无声询问房东的意图。

      沈周朝后看了眼:“你吃饭了吗?”

      正对的厨房暗着没有一盏灯。“还没。”

      沈周一般晚饭不会大张旗鼓,正午的那顿饭才要正宗。但当麦芽第二次坐到她对面时,桌子上摆出了五道菜,摆盘也很精致。麦芽甚至不想破坏了这形状。

      沈周对烧菜情有独钟,麦芽看她专注的样子像极了兴致勃勃玩沙子堡垒的小孩。头顶的灯散着一圈柔和的光晕,麦芽突然有点想问这灯的牌子,桌上的食物好似被镀上了一层滤镜,久违的食欲很快叫嚣着膨胀起来。

      “快吃吧,在发什么呆?”

      麦芽眨了眨眼,她才反应过来刚才竟然走神了。

      “我刚说的你听到没啊?”

      “什么?”

      “我说,你怎么不出去走走?前两天刚过立秋,不那么燥热了,晚上出去散散步很舒服。”

      “这两天在准备一个新故事。”麦芽的习惯是遇到卡思路的情况时与自己沟通,说白了就是死磕,听到沈周的问题时,心头一动,多接触新事物或许也是一种打通瓶颈的方法。

      “你在写爱情小说么?”

      “总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爱情,这似乎是个绕不开的大课题。”

      沈周若有所思:“也是。”她不再说话提问了,开始认真吃起饭来。

      麦芽的胃口确实小,她放下筷子后沈周很明显地停下夹菜的手,声音有些低。

      “你吃这么点太少了。”沈周说。

      麦芽舒展眉心,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一直从乌镇来之后就悬在心上的某种东西。

      “已经很饱了,是我胃口最好的一顿饭。”

      她觉得对沈周说的感谢语已经多到会厌烦的地步了。于是她主动提议:“我来洗碗吧,这是第二次了。”

      才认识不到十天的人,竟然是第二次上了她的饭桌。沈周有些懊恼,下意识扬了扬语调:“你行?看着也不像经常用厨房的人。”

      麦芽忽略沈周的怀疑:“洗碗还是可以的。”毕竟做这种活做了三年。

      沈周很快把饭扒完,把盘子和碗收拾进厨房。麦芽在水池上仔细冲洗碗具,沈周看见很熟练,顿时放下心来,她买的碗和碟子都是一套的,摔一个就太心疼了。不过,沈周升起一个小小的疑问,怎么会有人习惯于洗碗收拾,却不会做一次饭犒劳自己呢。

      麦芽反驳,“会做一些,只是味道一般,菜式也不多。”

      “比如?”

      “包公鱼,毛豆腐和炒虾丝这些都学过。”

      “你是C市人?”

      “我嫁到C市了。”

      “哦,你要吃糖吗?”沈周嘴里叼一根棒棒糖,是酸奶味的。

      沈周提议的晚上消食的散步计划没有泡汤,小楼面前有条笔直的青石板街,她们并排走着,不急不缓地路过两旁的乌镇的古朴房屋。

      麦芽说了句“谢谢”,将糖攥进手心:“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一场婚姻能让一个人懂得很多。”

      “你丈夫对你不好吗?”

      “挺好的,只是我发现,自己是一个不满足的人。”

      “婚姻是一场拉锯战,僵持越久就越累。”

      十五钟的时间两个人已经折返回到了住的小楼下。麦芽是有故事的人,从谈话中可以猜测,那绝不是一段值得怀念的回忆,充满着挣扎,受伤和无望。只是跳出来想,谁没有一段痛苦的过往呢。

      尤其是她们这些长大的成年人。

      不过,遇上不那么捣乱房间的,安静又说话细声细语的麦芽,听起来也不那么糟糕。

      是不是写小说的作家总是沉郁而忧伤的,看她一步步又要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沈周只好干巴巴地笨拙安慰:“好了,你不是已经离婚了吗?既然离开就不要再想那些了。”

      麦芽略显诧异地看着沈周,她怎么知道她已经离婚了?

      “我猜的,不是吗?”

      麦芽低头笑了笑,露出一截脆弱的冷白的脖颈。

      “嗯,我恢复单身了。”

      沈周比麦芽长得高一些,不经意间看到这一幕,心轰地热了下,急忙瞥开眼。

      “那么,你呢?”麦芽站在狭窄的走廊上,直起那双小心的眼睛。

      沈周的舌尖顶住上颚,抬手向后捋了捋那头紫毛。

      “我也一样。”

      等到沈房东回了家,她才后知后觉地怀疑,麦芽为什么要问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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