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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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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白很快想到了这个,但他一时不敢回头,就直挺挺地站在了那儿。
身后有一阵争吵声,不太真切,潮水般灌到了他的耳里。细碎的语句,如同碎成屑的纸片,如浪潮般将他扑倒,分明眼前皆是白花花一片,他却辨不明其中自句,一瞬风就吹散了。
那张干瘪的、年纪很小的脸庞似乎是听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很惊恐的表情。他把脸蛋又往门扉里藏了些,但并没有走。
他还在听。
歧白这回胆子大了,扭过头去看他的身后——只一眼,便让他瞳孔放大,吓回了原型。
是两团身子漆黑的人,口舌鼻皆有,但位置不对、面目可憎。面庞凹陷,肤色土黄,眸有精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位置,这两个所谓的人浑身上下瞧不见丁点肉,骨外只一层皮,嘴上却还在不知所谓的争吵。
随后,原地的少年受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了一团的白绒绒如疾影般一窜,窝在树杈间不动了。
——树叶稀疏,堪能遮掩些许歧白的身形。
歧白在读枫道娘的书时,有学过隐蔽身形的术法。这术法下,哪怕有修为之差,也难被捉见。这个术法格为好用,或许是因为他是神兽,连扶逐也闻不到他。
他化为原型,匍匐在树上。耳朵一竖,听着四周的响声,借枯叶掩饰着,悄悄窥探。
门缝里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如果这是小鬼生前的回忆,那么他八九不离十就是这个在门缝里偷看的、面黄肌瘦的幼童。
漆黑的两团还在争吵,他们争吵的时候,落叶又被吹回了躺椅,枝桠构成的吊绳颤啊颤。他们对此恍然未绝。
歧白的双目乌黑,星点的眸光流转,四处张望着。
这里大概是找不到什么信息了,歧白想。
他伏起身子,决定自树干蹦跃至屋檐,然后进屋里头看看。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这么做,又听见了别的声音:是两阵脚步声,一人步履轻而缓,一人则踏地近无声。
歧白再度念了一遍隐秘身形的法诀,透过叶的间隙望去。
一道他很熟悉,白衣飘飘、道骨仙风,却是个妖怪,这是扶逐;一道则通身黑,分明无比内敛的气质,却让歧白无端地看见了通身的血气。
他没见过这人,但扶逐看着与他颇熟稔。
看见黑衣男子潇洒得很,自来熟地把手搭在扶逐肩上,又被扶逐拂开。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跟上扶逐的步子……这男子,似乎有点微坡?
歧白看得皱了皱眉,但他并不承认,自己是有一些吃醋。
男子质询:“你确定鸿天裂片在这里?这只是寻常一家百姓。”
“扶逐。你要是让我白跑一趟,下周我可要告假了。”
扶逐淡淡地:“裂片带来的天灾人祸,瘟疫也是之一。”
男子就笑:“你又如何断定这大鬼死于是瘟疫?为何不是饥荒?”
扶逐不置可否,也笑:“继续看。”
他俩的拌嘴让歧白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他双目微眯,盯着扶逐被风鼓起的袖摆。
男子突然想到什么,补充道:“你不是要先找你养的小东西?”
“……”
扶逐看着不是很想跟这个男子多谈:“嗯,这附近有他残留的味道。”
他俩边说着话,边往前走,穿过了院子,似乎往荒芜的田野去了。
直至声音不再被歧白所捕捉。
——这片鬼冢,竟有如此之大。可见小鬼死时之恨,竟将万事万物都得以重现。
他们走远了,到最后也没有发现歧白。树上的小白绒团,一动不动,尽管它分明很扎眼。
鸿天裂片?那便是扶逐想要的东西?为此来到了寰天?歧白想。
他没有立刻去和扶逐会面——院落里鬼气还在波动,执念也还没播放结束。
歧白这等待并不是毫无收获:院内的场景没有重演,而是继续了下去。
躺椅已经不再摇晃了,形成吊绳的树枝碎在地上,变成枯碎的几截残枝,又像是骸骨,吵闹的两团黑雾似乎没有停止争吵、断断续续地从远处传来声响——他们还在吵架,只是转换了阵地。
而这个院落里仅剩的一个“活人”,那双大而凸的眼睛的拥有者——一个不知道几岁的瘦弱男童,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边咳嗽着、边倚靠着躺椅哭。
他也没哭出什么来,只是听见断续的咳嗽,如破风箱般难听。
随后,一个少年人从门口踱步走来,他长得很清俊、瞧着也还算健康,只是也咳嗽着——不过锦衣红面,想来衣食都不错。
他们似乎是朋友,少年想要宽慰一下这个孩子,他的掌心抚摸着孩童的背脊,却在下一刻被凶狠地拍开——
这段剧情戛然而止,不是因为没有后续了,而是那少年发现了歧白。
那少年扭过头、目光死死盯着他,眼睛阴鸷而又可怖。
歧白一惊:他发现了?!这不是一只小鬼的鬼域么?
歧白猛得窜离,要逃走。可是在那一瞬间,他的动作不明缘由地变得无比迟缓,以至于被少年轻而易举地抓进了臂弯。
少年笑道:“小添,你看这有只猫。”
孩童一动不动、只有胸膛起伏着,他似乎还在哭。
鲁添没有理他。他似乎哭得累极了,也不想理他。
少年又说:“这小猫好白啊……你看看……”
鲁添说:“滚。”
少年似乎没听清,问:“什么?”
就见那孩童瞪着眼睛,怒视着他,用沙哑嗓子吼着:“滚!都怪你!”
他似乎精神绷到了极限,哭着用拳头砸那少年,撕心裂肺,听着好不可怜:“……你把姥爷还给我!!”
少年也被他这一下弄愣了,他毕竟年少,皱着眉头就辩驳争吵起来,用手遮挡着鲁添的拳头,替自己辩解道:“明明是你家里人……”
小添?这个是鲁添的鬼冢?
这样的思绪在歧白脑中一晃,白兽趁两人闹作一团,赶忙抽身跳走。轻盈的小团子敏捷落地,如一朵飘雪,不留任何声响。
而在他逃窜走的那一刻,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鬼冢的场景又进行了变换——这个鬼冢的重现就停留在这个时间点,回归伊始、开始重演了。
“……”歧白仰头,看了看树上的枯叶。
在这一刻,歧白对这个鬼冢的归属产生了怀疑,但他不想再逗留了,化作人身,一掸衣装上的灰,也往野圃里走。
这一走,没走几步,就撞见了折返回来的、通身血气的扶逐。
歧白化作人形后,没有刻意遮掩身上的气息,被扶逐捕捉见,然后寻来。故而,自然并非偶遇了。
歧白身子一绷紧,慢吞吞抬眼,又低下,生怕被斥责:“师父……”
扶逐这身上的血气不知是何时沾染上的,过于浓重,险些灼伤了歧白的鼻尖,他猜想那黑衣人还在附近,也不敢喊扶逐的大名,只是问:“师父,你去哪里了?”
扶逐没有靠他很近,估计也是嫌自己一身的血气,掐了个决,净去大半。
扶逐看了他一眼,他的声音很平稳:“去鬼冢的另一边看了看。”
歧白见他不打算追究自己,便顺着话茬接话:“可是找到了破解之道?”
扶逐喟叹,也应道:“此鬼本身怨气浓厚,又有外力加持,不好伏除。我欲与一友人分别毁去鬼冢最薄弱两处。”
青年一捏他的耳尖:“我回头来此,便是来寻你的。”
歧白被这样的身体接触撩拨得有些心烦意乱,他也摸了摸自己的耳:“找我?”
扶逐轻声作应,率先侧身,眼神定在歧白的鼻尖:“我先把你送出去——跟紧我。这里不安全。”
歧白温吞一应声,小跑几步跟上,牵上了扶逐垂在身侧的手:“——我不能和你一起么?”
扶逐的手冰凉得像块冰玉,他拢指捏紧,传递了些许温度。
青年垂眼,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甩开,虚虚牵着,领着他往前走——他还是想把歧白送出去。
这片鬼冢并不是毫无边际的。它的范围只是一个村庄,一个荒芜的村庄。村里头还有人在走着,只是犹如走尸。天际也是灰黄的,如暮色已至,死期不远。
扶逐和歧白走到了村头,哪怕到了这里,也没有鬼怪出来攻击他们。
歧白有些不安地皱眉:“……是不是有些太轻易了。”
“——我刚刚看到了鲁添的生前回忆,这个鬼冢属于它?”
“不属于他。”
扶逐的掌心搭在歧白的肩侧,温度渡来,是安抚的姿态。他几乎将少年半揽进怀抱,身躯稍俯,下巴抵在了少年的额头。
歧白被这个影子所困缚住了。
扶逐的掌心停留了很久,他的睫毛掸下,语气温和,背脊挡住了一切窥探的目光:“……别怕。这个鬼冢不属于鲁添,是另一个大鬼的进阶。我在这里,他什么也不敢做。”
说完这话,扶逐什么也没做,只是很安静地抱着这个少年,抱了一会。直到歧白不自禁动了动,他才一吐浊气,松开了手。
扶逐掐了个法决,用法术划破了边界,给鬼冢推开了一道缝。他只是说:“小白,过来。”
歧白很听话,几步迈到前去,立在扶逐身侧。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扶逐用掌心抵住后背,往边界外一推。
眼前一道白茫——再睁眼时,周遭是原先的宅邸,他已被送出了鬼冢。
那道清朗的嗓音说:“在外面等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