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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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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逐正在主殿里祭拜。
他一身白袍散地,这只狐妖堪称虔诚地,给高台上的女像上了一柱香。
主殿里到处都是弥漫的白烟,是雪中春信的味道。据说,枫道娘最爱此香。
歧白也很喜欢,走进主殿的时候,还仔细嗅闻了一下。
清淡的香弥漫进他的鼻,有些将他熏透味了。
扶逐很专注,但这并不妨碍他捕捉到那细微的脚步声。他长睫一抖,缓缓睁开雾白的目。
这一瞬的白很快便散去,他垂眸,掌心搭在了扑入他怀里的少年的发顶。
他听见少年开口,少年埋在他怀里,大概没什么表情,只是声音有些闷,他道:“扶逐,有人欺负我。”
这寰天哪有人能欺负到这祖宗头上。扶逐失笑,敛去通身的寒,音轻轻:“谁?”
歧白似乎满是控诉,但听起来倒像是拈酸吃醋来了:“——是十九公主。她还说,开春要找她父皇赐你的婚。”
“嗯。我会去同陛下谈,让他管教好自己的女儿,”扶逐捏紧了他腮帮子,他早些时候便知道这些事,也并不太在意,轻飘飘的目光洒落,知道歧白也不会真的把这个事当真。问,“你在担心?”
歧白仔细想了想,盘算了一下,倒是没有那么忧心:“人妖殊途,我不担心。”
“人妖殊途。”扶逐听着这个,又念了一遍,似乎想到什么,噙了些笑。
歧白一下子便警惕起来,他这个笑是什么意思,笑他太天真:“扶逐?”
“没大没小,”他叩指敲他发顶,又揉开少年头顶的发,这话里有些亲昵,“枫道娘曾予我有恩,你也去,给她上一炷香。”
歧白吃痛,注意力也被转移了。少年站在女像前,认真盯了两眼,也觉得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少年不太懂如何虔诚,只是握了一线香,恭恭敬敬地,给女像鞠了一躬。
枫道娘的泥像塑得很年轻,眉目带笑,温和,又含了些慈意,无端地就让歧白对她生了些好感,尽管她已经去世很久了。
扶逐看他敬完香,徐徐出了口气,像是终于放下心:“这座道观里,藏了不少枫道娘的真迹,有空闲的时候,你可以多来看看。”
“我已与观主打过招呼了。”
歧白应了一声,他随口去问:“可我是妖怪,也需要学这么多么?”
“只是看看,”扶逐缓缓站起,掸去白袍浮尘,“你该看看这些。”
这话落在歧白耳里,便和“莫要再和那群小子出去鬼混”无异。
歧白:“我知晓了。”
扶逐便垂目,看了他一眼。两人静对片刻,终是扶逐先伸出了手。
他徐叹:“走吧。”
歧白握上他的掌心,还有些蒙:“走去哪里?”
“去给你讨个公道……再去吃些好的。今日是你的生辰。”
歧白瞪圆眼,猛抬头,连公道也顾不上了。
“我的生辰?”
扶逐轻声“嗯”了一下,自言自语般:“该是这日……”
歧白瞧他那陷入回忆的模样,便晓得旁的该是问不出来了,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开心。攥着扶逐的手也很紧。
歧白的澈亮的眼亮晶晶的,其实想问的并不是这个:“吃什么好吃的。”
扶逐牵着他,慢慢地往外走,周身的冷冽气散不掉,但对着歧白,还是尽量温和:“我在画山阁定了一桌席,就我二人,可好?”
扶逐定的席肯定与歧白与刘澜他们见过的档次不一般,这些小少年尚未成家立业,都穷得很,而扶逐可就不一样了。
只他们二人。这话在歧白嘴中泛了甜。
歧白就笑,但却阻了扶逐另一个打算:“……自然好。至于讨公道,那便不必了,师父。我已然给她教训。”
扶逐讶异,眸光明灭,似乎是没想到歧白会动手。但他又想到当初刚见面时,歧白往自己尾巴上缭焦的印,又觉得该是如此。
歧白回看他,没有什么表情,看着好无辜。
扶逐徐叹,轻捏他软腮:“既然你已经有所决断,我便不再插手。”
歧白和扶逐走回姻缘树下时,十九公主已经走了。估计是丢了脸,跑走得飞快。
扶逐还需要和观主再去说几句话,让刘澜抓准了时机,摇着扇挪到歧白身侧,笑得开怀:“总算让刘渺吃了瘪。”
歧白没见着那场景,刘澜就添油加醋地描述:“你那火不是灭不掉么?她没法子,只能让侍卫给她那缕头发削了一截!”
刘澜一想到刘渺那青青紫紫的脸色,就颇为开怀:“你放心,她在父皇那也说不了几句话。不会告你状的。”
歧白倒不太在意这个,他问:“你和她关系不好?”
这话问出来,歧白立马就后悔了。刘渺这个性,让她能与刘澜处好,也并非易事。
刘澜冷哼:“自然?谁乐得捧她。无才情无眼力见,还蛮横无理,除去她的生母,哪儿还有能称道的?若是登帝的不是刘淮,她第二天就得嗝屁。”
歧白对皇室的关系或多或少了解一点。知道皇帝对所有子女都一视同仁,且大多都不怎么在意,故而宫中皇子公主的地位,大多更取决于母族。
皇帝这种举措,其实很难不说是不在鼓励皇子公主们夺嫡。歧白猜,刘淮为保命待在扶府,也是因为夺嫡之争愈演愈烈的缘故。
歧白表情奇怪:“既然如此,她为何觉得我师父会娶她?”
刘澜:“自然是因为父皇有让扶大人尚公主的意思。只不过这个公主,可不一定是刘渺。”
这话说得歧白不是很爱听,扶逐是狐族的大祭司,是天地罕见的九尾白狐,该是高山雪,怎么能被扯落在人间。
歧白道,声音很平静,眉毛皱着:“我师父不会娶的。”
扶逐来寰天是来办事情的,而不是为了娶公主,立伟业的。日子过得太平静,险些让他歧白忘了自己的处境。
刘澜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歧白会不高兴,忙道:“开玩笑呢。这事肯定以扶大人意愿为主。”
刘澜:“扶大人准备带你走了吗?我们去找乔世昌,和他说声。”
歧白倒也没那么生气,他只是心头有点烦闷。
歧白:“乔世昌见到封二了吗?”
刘澜:“见到了,我与燕家不合,避嫌也没去。”
……
他俩并排走着,晃到了后院,便见着乔世昌抱着什么,正打着瞌睡。
他脑袋一点一点,就差在那儿站着睡着了。
乔世昌听到脚步声,猛的惊醒,脸上的肉也抖了抖。
他大骇,问到:“什么人?!”
刘澜就回以冷笑:“什么人?我是你爷爷。”
歧白听他俩打岔,也接话:“乔世昌,你不是去见封二了么。”
乔世昌看见是他们,这才松一口气,左看右看,见没有旁人在,才神神秘秘地:“我堂哥在里面见呢。”
他这般作态实在太不合礼俗,可他们本就是纨绔,这样做也最多挨点训。
没想到刘澜一听,就很不认同:“男未婚女未嫁的……”
乔世昌“唉”一声,拍拍他刘澜的肩膀:“——所以才偷偷的,谁也不想嫁娶得不明不白。”
婚恋之事,人妖的习俗相差太大。歧白情窦初开了自己的师父,对他们新婚夫妇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目光云一样飘过,便道:“我要先走了,来和你说一声。”
乔世昌听见他走这么早,也客套两句,毕竟是他劳烦了歧白:“走这么早?我送送你。”
他这客套太不走心,让歧白一眼就看出来了,有些无言。
歧白也难得翻了个白眼:“不用……”
他本想说,不用送了,你就待在这儿守门罢。
——可话未出尽,异变突生。
三人眼前,那因为私会而紧阖的门扉陡然开始震动,声响聒噪,惹人骇然,同时,歧白瞧见,那丝丝缕缕的鬼气溢散,从门缝中蜂拥而出。
这般的情景在寰天太频繁,他一看便知道什么作怪,少年的眼一凝,快步上前,提靴猛踹开了这扇门。
乔世昌和刘澜皆吓了一跳,尤其是乔世昌。
乔世昌还没反应过来,刚要上前来阻止歧白踹门,便见门轰然打开,而自己方才还陪伴着的堂兄已作枯骨,森白的骨头本是人形、在门开的一刹那散作一地了。
咕噜咕噜,一块不知道是什么部位的骨头滚到了乔世昌脚下,撞到了他的靴子,停了。
乔世昌瞳孔骤缩,他吓得腿都在抖,身上肉剧烈地抖颤,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跌了一大个屁股墩。
乔世昌哆哆嗦嗦地,脑子没转过来,傻眼了:“我……他……”
刘澜比他好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折扇展开,遮掩了大半张面庞。他们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哪时候直面过这些。
空气一片死寂,歧白站在最前面,盯着那堆森白的白骨。
刘澜率先出声,他折扇在掌心一抖,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这……这是。”
歧白的掌心搓了一下袖摆,眼睫一合,掩住波动的金瞳:“那个鬼,她已经走了。”
他手上捏了一搓符,是警戒的姿态:“……我站在这里守着,你去喊我师父。”
刘澜扭头,飞也似的跑了,又飞也似的跑回来——他把扶逐喊回来了。
事实上,扶逐在那一瞬间就察觉不对,已经赶来,只是恰好与刘澜碰面。
扶逐就跟在他后面,脚步迈得很大,袍袖翻飞。
他的面庞有些严肃,俊美的五官如冷霜,没什么大的表情,却无端地让人觉得他在生气。
那狐妖的白袍如净月般,还带了殿里的香气,丝丝缕缕地挤进歧白的鼻腔里,让他宁神了不少。
扶逐在场,歧白就没有必要这般提心吊胆了。
歧白将符纸收回袖子中,快步走到扶逐身侧,掌心去够他的,牵紧了,直到温热的触感切实地被他碰见,他才声音压着,急急地告诉扶逐:“师父……我方才一点鬼气也没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