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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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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白的身体醒的时候,他感觉全身还有些昏沉。像麻了一半,动作还有些顿。
雨还在下,打在檐上,是一种沉闷的细碎。
歧白左右环顾一圈,推测自己大概是在皇宫里,因为周围金碧辉煌,有些恍惚了他的眼。
他毫发无伤,被抓进了一座楼里。
歧白猜测,这大概就是扶逐他们谈话中字里行间透露的鸿天珠的所在地,“塔”。
他并未觉得被这个珠子束缚住力量,反倒很轻松,行走皆自如,灵力也流通顺畅。
但门口的侍卫见他醒来,眼皮也不抬,像是对他毫无防备,又像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应该就是塔内。
既然如此,他也不急着走。
歧白在软乎的躺椅上躺了两秒,思考着接下来要去做什么,是探明所谓鸿天珠的情况,还是先找机会用术法给扶逐递个消息。
在他想好之前,他先听见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这声响有点刺耳,但却很是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这般聒噪,守卫们还是头也没抬,像是习惯了似的。
歧白很好奇,他探着脑袋隔着屏风往外望,望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用力地扇了侍女一巴掌。
那侍女被扇得一个踉跄,低着头,还是向她递去了一碗热汤。
刘渺吼着,眼球泛血丝:“我说了,我不吃!”
侍女低声嗫喏着:“殿下,不吃又能怎么样呢,不如对自己好些。”
她这话出口,显然让刘渺更愤怒了。金枝玉叶的十九公主,什么时候过过这种日子?
刘渺哑着嗓子,怒视:“我要见父皇,我有办法把刘淮从扶府骗出来。”
侍女唯唯诺诺地:“殿下,别说这种话了。”
刘渺冷笑,又扇了她一巴掌。
歧白想到了当时鱼陆说的那句:“已经打算对十九动手了。”
十九公主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又为什么抓他?
歧白鬓边的铃铛一晃一晃,他迈开步子,清了清嗓:“刘渺。”
刘渺骤然一抬眼,眉毛蹙起,显然很惊讶,但这样的意外并没有改善她的情绪,公主繁重的袍子一挥,打落了那盏汤药:“......你在这里做什么?”
歧白想从她这儿套点话,只是耸耸肩:“不知道,我是被抓进来的。”
少年清俊的面庞上没什么表情,似是没料到自己的处境有多糟糕,他很轻松地说:“这是哪儿?”
公主讥讽地笑笑:“这儿是猪圈。”
她似乎又捡起了一些自个儿的嚣张跋扈,很傲慢地:“你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了。哪怕扶逐来了,也难把你救出去。”
她很怜悯地:“发现了没,你那些‘妖术’都使不出来了。”
歧白当然不会说自己还能使出来,他随口试探着:“刘淮在扶宅,所以我是质子?”
屋檐边的风铃轻轻一晃,清脆的铃声混在了公主那讥诮的讽语中:“——你想多了。”
“刘淮在我的好父亲眼里,可没有这么重要。”
刘渺掸平了衣褶,要站直身子,蕴出几分气势来,她说:“你是养料。”
其实也没有很出乎意料,他歧白在世人眼中,也确实是天道的眷顾者。
这个鸿天珠,究竟是什么东西?
歧白问她:“我是什么的养料?”
十九哈哈一笑:“是人间气运的养料,舍小我成大我,你偷着乐吧!”
歧白:“......”
他觉得这绝对是十九自己被谁说过的话,拿来嘲讽他了。
歧白也就淡淡地:“......哦。”
“那你怎么在这里?”这话问得很无辜,很真诚,正因如此,刘渺也骤然变脸了。
“......天溃皇胄,帝王亲子。”
她身后,侍女捧来了新的粥,脸颊红肿着,依旧低着头:“自也是人间气运之最了。”
刘渺被气得失语,她扬起巴掌,在对上那侍女慢吞吞抬起的死寂的眼时,动作一顿,又落下了掌心。
她甩袖走开了。一句话也没留。
“冒犯大人了,”侍女又低下了她的脑袋,露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发旋,“公主殿下,时日不多,请不要和她计较。”
她吐语有些艰难,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歧白:“我难道不是时日无多?”
侍女却很突兀地笑了,她有一张清丽的面:“......大人,想来是不会死的。”
少年也很少碰到这种情况,他对人性了解不多,只是认真看了那侍女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我叫......”
她的面容动荡一瞬:“我在宫里头,叫作翠兰。”
她不肯说,歧白也不多问,很随意地一提:“怎么入宫了?”
翠兰:“只是家贫。”
翠兰:“您这回,概是见不到鸿天珠的,也请大人,不要轻举妄动。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片沉寂。
歧白缓慢地掀开睫帘,想窥探侍女的表情,但她一直低着头,歧白看不清。
但他直觉,翠兰在暗示他,不要暴露自己仍能使用法术的事。
歧白嗯了一声:“......我会等,师父来接我。”
翠兰又摇头:“我去看看公主。”
于是,歧白身周一下子又安静了。
他撑着腮,盯着檐边的风铃看。
窗外无风,风铃自晃。
歧白没动,看着那风铃安静了一下。
过了一会,风铃晃的更厉害了。
歧白有些狐疑,凑过去看。
这儿的楼层很高,侍卫们并不担心歧白会跳楼而逃,虽然不知道歧白为什么凑过去,但他们只是对视一眼,由他去了。
凑近了,歧白才发现风铃晃动的来源。
......有人在用米粒,击打这个风铃。
歧白不太懂这是怎么做到的,但想到人修除去修道成仙的,还有极擅武功内力的,也便想通了。
见他靠近,风铃晃动的频率变小了,很缓慢地一击一晃,要他往米粒来的方向去看。
歧白的眼力很好,他很快就捕捉到,这个风铃对着的茂树中,有一张脸露出了一个笑。
......其实乍一看,有些惊悚。
歧白也很快认出来了,这是......诛鬼卫,丰庄。
丰庄笑得很没心没肺,他指了指这栋塔旁边的高树,示意他站在这棵树最近的栏杆边。
他的意思是,他来救他来了。
这栋塔很高,这栏杆离这参天古木的树梢还有几米。树下,也有侍卫们在巡逻。
歧白并不惧高,他是神兽,要从这儿飞跃而下轻而易举。
有人来营救,刚好能让他免去身份的暴露。
只是,丰庄为什么要救他?
“喂!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歧白来不及想这么多了,丰庄已经意识到了时不我待,他轻功飞起,脚点树枝,一呼一吸间跃上了这古木。
歧白撑着栏杆,往下俯瞰,看见丰庄冲他挥着手。
屋内的侍卫快步走来,要来拽歧白的胳膊。只是还差几步,他瞪大了眼,看着那少年掌撑栏杆,跨跃过,很有信念感地往下一跃。
那侍卫瞪圆眼,忙奔过去,看着少年被一道身影裹挟走,扭头大喊:“敌袭!有人进犯!”
“咚”的一声鼓鸣,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哨声,无数的侍卫自街巷中窜出,喧嚣,是脚步声的错乱。
“拦住他!射箭!”
“别管他会不会受伤!上弓!”
是慌忙的一阵呐喊,随即,歧白听见了无数弓箭上弓弦的声音。
丰庄在皇宫檐上奔跃,笑声爽朗,带着跑动的气喘:“哈哈!今日过后,爷爷我也算是通缉犯了!”
他边跑着,边闪躲了多数的飞火,脚下的瓦声脆:“小天师!你的火呢,把箭都拦下来!”
离了塔,他再不用自我束缚自己身为天师的术法,有躲不去的熊熊的火箭迎面来,歧白掌心燃赤焰,徒手去接!
火箭触他掌焰,登时化作灰,散在细雨中。
有歧白挡箭,不必分身躲,他逃跑得更得心应手,脚步加快,快如残影。
丰庄轻功卓越,只几息,他就甩脱了大批守卫,猫着身子,摁着歧白的脑袋瓜躲在一缸后。
“嘘,小天师,你别出声。听我说,寰天暂时不能待了,你放心跟我走,先去我们的大本营避避。”
丰庄还有些气喘,压着嗓子说:“看到那后面的小门了吗,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走,外面有我们的人接应。”
“扶大人那边,我们已经知会过了。”
他说着,不等歧白开口,就抵着他的肩膀一推:“去。”
丰庄一跃到屋顶,手中夹着一摞随手拾的、用黑布盖着的草摞,在阴雨天的可辨度中,隐约有个人形。
他大笑。是侠义的浪荡气,往身旁啐了一口:“呸!酒囊饭袋,爷爷去也!”
话说完,无数火箭转瞬即至,丰庄在瓦上翩飞如雁,不一会,便将人引远了些。
歧白矮着身,蹑手蹑脚地刚钻出那小木门,便被黑袍子罩头,被像挟持似的东拐西拐,直到进入一个小巷——他被塞进了一辆马车里。
车夫在他矮着身子钻进车厢的那一刻便驱了马,慢悠悠地往前走。
那“挟持”他的人也摘下了面罩,很专心致志地拧着头发的水。
是一个飒爽的姑娘家,一身劲装,看得出来也是练家子。
她看见歧白看她,也丢过去一块布,脸一仰,示意他擦干净。
歧白拿毛巾擦干脸,掌心一捧火,去烘干头发和衣裳:“你也是诛鬼卫吗?”
那姑娘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
她的脸是被太阳晒的健康得黑,笑得咧齿,牙却很白。
姑娘:“算是。我们那儿的都算是诛鬼卫。”
“我以为诛鬼卫是官家的。”
“哈哈。有一部分被收编了,一开始是民间的,旁人都喊我们杀鬼匪。”
那姑娘俏皮地一眨眼:“鬼怪也不是只有天师能除,是吧。”
歧白还有很多疑问,但此刻,只是顺着那对明亮的眼睛,说:“好厉害。”
姑娘哼了一声,像是满意了歧白的回答。
车轱辘蹍过水洼,晃晃悠悠,在城门口停下。
守门的卫兵枪尖拦下了马车:“站住,今日禁行。”
歧白的心一下子悬紧,倒是那姑娘,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歧白放松。
车夫的声音有些苍老,他说:“什么禁行?妖鬼禁行。”
那卫兵沉默一瞬,打开了城门。
于是,这辆马车,安然无恙地驶出了这座寰天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