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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交心 ...

  •   歧白回屋回的有些晚,村外的鬼声一日比一日呼啸得厉害,似悲鸣,似哀歌,又瘆人得很。哪怕老欢在前头领路,也给歧白吓了一愣。

      歧白不自觉蹙着眉头,觉得自己这般胆小不行,一进屋迎了炭火暖,眉稍还没落下,就瞧见了那舔着毛的白狐狸。

      一团软趴趴的雪窝在那儿,眼尾挑着,分明只是在舔毛,却舔出来一股狐媚子姿态。

      歧白被屋内的暖气吹得身子骨都酥了,笑意在他尚未察觉时就浮上了嘴角。

      ……想亲狐狸脑袋。他想。

      这想法才刚浮起,一眨眼,床榻上的狐狸变成拖着九条绒尾的青年,那青年有一张敷粉似的皓面,俊美而又勾人,尾巴在身后轻晃。

      他瞧着有些疲倦,但还是把少年牵到身子前,掌心紧紧圈着那瘦削的腕骨。

      这几日,扶逐差人给歧白送了不少灵果过来,尽管这般,他还是在瘦下去,兴许是在抽条,人虽瘦了,个子却高了一些。

      他细细地观察过少年的神色,见他一如往时,才松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摘去少年身上的残余鬼气。

      歧白贴着他,快要趴进怀里:“扶逐,我想你了。”

      扶逐的身子哪怕在这暖烘烘的室内也是冰寒的,雪白的狐尾圈着少年的腰,让他坐正了些。

      这样的温热让扶逐的眼眸有些晦暗,再开口时、声音也哑了。
      扶逐:“去鬼市了?”

      歧白稍稍一想,就知道他要盘问他晓得了什么。

      “去了,”少年抚着尾巴尖尖,试探地抬睫,去窥探青年的神情,“知道了一些关于——我的父母。”

      歧白说完又觉得不对,扶逐瞒着他,心虚的也该是扶逐才对。

      歧白如今心态又变了,吃了妖丹后,俨然把自己放去了正夫的位置。

      歧白:“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扶逐纳罕地扬了扬眉,尾巴尖一抵,把少年整个锢在了床上。狐狸尾像一床厚重的绒被,压着歧白有些喘不过气来。

      少年挣扎无果,最后也只好讨饶,面色涨绯,气喘着。

      扶逐听了他求饶,尾巴松开了些,但还是没有让他逃脱出去。

      歧白能喘气了,也不再挣扎,就懒洋洋躺在榻上,盖着那尾。

      扶逐似笑非笑,这才缓缓吐音:“我们小白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到我为什么不告诉你。”

      歧白并不知道,只能猜测一二,他刚喘匀了气:“因为怕我知道了父母的事,太冲动了?”

      扶逐表情不变,歧白便又问:“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狐狸精听了,笑了笑,笑很温柔,语气也很温柔:“不,因为我和歧亦,合不来,关系很差。”

      歧白:“……”

      晴天霹雳,少年直接僵住了,一动也不动。

      扶逐自然是似真似假,开玩笑的。说完这句,便自顾自地往下说,冰凉的掌心贴着少年滚烫的颊,轻轻用力,在那软白的肌肤上嵌下指印,到底也没舍得下狠手,只是捏着那两畔软云似的颊:“枫道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师父。”

      “……他们生下你后,妖族转变了策略,要拿你代替歧亦去筑新神,新神一旦诞生,妖族便能一统三界。”

      “人族和鬼族联合来讨伐妖族,可人狡诈,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两界的鸿天珠。”

      歧白:“……”

      他什么也不知道,又被捏着脸、哑口无言地听着青年继续说。

      “三界乱战……歧亦自爆修为,开辟了能让你沉睡的巢——山水间。鱼陆没护下鬼界的鸿天珠,在混战中瘸了一条腿。枫道娘,至始至终不知情,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被爱人的亲眷觊觎……也死在了鬼界,死在了她的志向里。”

      歧白对这些人实在没什么感觉,听起来,也只是在听故事,虽然有些伤感,却是浮在心底,薄薄的像雾一样,歧白很含糊地,回应:“我娘死了……我爹还活着?”

      扶逐:“和山水间一起,沉睡在青丘的地底,再也醒不来了,和死了没差别。”

      “哦……”

      少年音又软乎下去,闷闷地。他想,那不就是都死了吗。

      扶逐很平淡地,话却诡异地像在邀功:“你在山水间,所有的灵力都是我供养的。”

      歧白嘴张了又闭:“我要喊你一声……养父?”

      扶逐一时无言,身体也有些发热:“……”

      他敛睫闭目,不去看这惹他心烦的小妖怪,继续解释:“……喂你我的妖丹,是因为对你而言,我的灵力更好熟悉。”

      哦,这是在解释鱼陆对他说的那些话。

      “至于你父母的那些前尘事,都过去百年了。就当个故事听吧,”他收了指,将少年拢抱在怀中,话语很轻,也很温和,“……你不需要理会那些前尘旧怨。”

      少年抿抿嘴,金灿灿的一对珠子在暗室更招摇:“总之、就是你在和鱼陆还有杀鬼匪合作,要毁掉鸿天珠。”

      “嗯,没有别的想问了?”

      歧白摇头。把脸埋进了尾巴里,被九条尾巴掩埋。

      青年便也不再提这些事,只是说:“以后有想知道的,都来问我。”

      于是歧白又开口:“你和我爹关系真的很差?”

      “很差。”

      青年难得开了句玩笑:“我若有一天提亲到他眼皮下,他定然要跟我决一死战。”

      当然,哪怕不发生这些事,他俩关系也不会变好。

      话虽这么说,俩人都知道,歧亦醒不来了,这些事也不再可能发生。

      又是些微的、兴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伤感,又是浑话带来的脸热,让歧白有些晕头转向。

      歧白就瞪着那双眼,耳朵尾巴也冒出来了,难抑地乱晃。

      同样皓白的蓬尾弯弯地勾住狐狸尾。

      歧白:“……那就我去提亲。”

      ……

      歧白这一夜其实睡得并不安稳。这些日子事情发生得太多,在梦中思绪纷杂,像洪水拍岸,兜头把他罩在了岸边。

      他在梦中似乎是平安无虞地长大,父母伉俪情深,天下和睦。

      在梦中,他的幼兽时期,便见着了来拜访“养姐”“师父”的扶逐,甫一见面就叼上了这个狐狸精的袖摆,惨遭抵着脑袋推开。

      扶逐似乎在梦里说:“歧亦的崽子也这么烦人。”

      这对梦中的歧白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了。但哪怕如此、这个梦也还算是温馨。接下来紧接着的几个梦,不是三界乱战,就是天地俱暗,更是难熬。

      歧白睡醒的时候,背上出了一身汗。

      颊发粘在面上,湿漉漉的一缕。他低着眼,看着严严实实压着他的狐尾,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在梦中还是梦外了。

      他顺着一根狐狸尾巴撸,从尾巴尖捏到尾巴根。

      偏过面颊时,看见扶逐已经醒了,倦怠地着低着眼,看着他。

      歧白拽了拽他的睫毛,被擒腕捉住。

      扶逐声音很轻:“……睡得不好?”

      “……做了点梦,”歧白声音有些含糊,困意渐渐散尽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扶逐便难得地浮笑,笑问他是不是不欢迎他。

      歧白:“……没有的事。”

      他有些羞恼,把脑袋搁在扶逐的怀抱里。

      头顶上是清浅的呼吸声:“我待会就得走了。寰天要变天了,会有段时间联系不上。”

      “变天?”

      “皇帝,就是寰天的天,”青年吐声缓,最后一点困意也散了,“——太子要逼宫了。”

      太子?

      歧白回忆起刘淮那不靠谱的样子,很难想象他能逼宫殿前,坐上皇位。

      但如果逼宫成功……要毁掉鸿天珠就只需要熬过珠子本身,不必再受皇帝桎梏。

      靠近鸿天珠的妖鬼人修为尽难使出,哪怕武功再好用,也难熬过鸿天珠的威压。

      而他不被鸿天珠影响……为什么不让他去毁呢?

      歧白望着扶逐的脸,不知道扶逐会不会应允,最终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

      扶逐走后,不出意外的,人界过了几天平静日子。

      而在无比静谧的暗涌中,寰天悄然封城了。

      城中蛰伏的妖鬼都不再大肆活动,纷纷在暗处筹谋。

      歧白在这段时间无事,给扶逐写了不少的信。

      他独自一人时,时常放松地放出耳尾来。

      墨砚对这雪白的绒兽危害实在太大。少年一不留神,扭头就见白绒绒的尾毛都沾了不少墨渍。

      于是他只好一掌捧着尾,用再柔不过的锦帕沾水一寸一寸地拭净。

      歧白的信记的都是无关痛痒的日常,和堪称直白的思念。他知道这信寄不到扶逐那儿,哪怕寄到了,他写回信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他对写信这事儿执念不深,但对尾巴沾墨这事儿耿耿于怀,一连好几日不曾提起墨笔。

      丰庄见到他,还要调笑他,为何不再给“师父”日日汇报了?

      歧白听到这儿,又要想起这段糟糕的回忆。

      村子里依旧过着村子里的日子,高门血流千尺,也同他们无关。村民们亦如往日,谈笑风生,平静祥和。

      ——似乎这儿才是传说中,桃花沾墙红,灼人心扉的桃花源。

      但是有一日,桃花源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客人倒是歧白的老熟人。

      平日只能在夜里见到的阿廖难得露了一次面,抓着一只赤红狐狸的后颈皮,往歧白房里一丢。

      阿廖插着腰,嗓门很利:“这狐狸点名要见你和扶大人。”

      她眼底有几分青黑,日子过得想来并不如普通村民那般轻松。

      疲倦归疲倦,她仍旧是那般飒爽的模样,嘀嘀咕咕地:“这小狐狸也太弱了,要不是老爹说过扶大人是狐妖,我就把他……”

      那狐狸蜷在歧白的怀里,本就在瑟瑟发抖,听到这话抖得更厉害了。

      阿廖便话语一顿,没继续说。

      歧白感受着臂弯的温热和狐狸味:“……”

      歧白卡着这赤云的嘎吱窝,把它托了起来,凝神看了它几眼,想到了一只妖:“……明晓?”

      明晓看他还认得自己,眼泪都要在眼眶中囫囵一转,滴落。忙点着头。

      阿廖看看他俩,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你们认识?那我就走了——呜,困死了。”

      阿廖这话一说完,一步也不留,三两步,从楼上一跃而下。她的武功很好,和丰庄比,也能略胜一筹,此时竟然还有些踉跄。

      可以看出真的很想睡了。

      歧白没来得及和阿廖说两句话,眼望着少女离去:“……”

      少年叹了口气。

      歧白拎着赤红狐狸,放在了床榻边:“……你怎么来了?”

      青丘可和人界没那么近。

      明晓见阿廖走了,才哆嗦地化了人形。

      他和从前比好像有些变了,那张苍白的面沾了汗珠,还有满面的疲倦与焦急。

      他来不及吐槽这女人的残忍,吐出的话快要打结:“明黎……明黎、被天窍教的人抓走了!”

      歧白一愣:“什么?”

      又是天窍教?

      明晓:“岭秀长老先前出去处理事情……至今没有一点消息。”

      “……青丘里没有别人能去救他!我得去找到扶逐大人……”

      他说着,生气不接下气,有点想要哭。

      歧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掌心浮在半空中,拍了一下他的背。

      歧白却不得不告诉他这个残忍的事实:“……扶逐他,现在接不到消息。”

      歧白推开椅子,字迹潦草的写了一封信,准备找老欢转交。

      如果明黎真的是被天窍教抓走,他们不能再等。

      他盯着未干涸的墨迹,墨痕渗开,如刃痕一般刻在宣纸上:“……明晓,你说我现在的修为,比之那位长老如何?”

      明晓被他这话吓一跳,他歧白才是多大的一个幼崽?怎么敢和长老比?

      但明晓还是定睛凝神,仔细看了一眼歧白体内的灵力,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明晓大骇:“你修了什么邪门歪道?进益这般……扶逐大人给你渡修为了?!”

      歧白便晓得,他的修为已经足够了。

      明晓对歧白修为的惊讶只有一刹,他不想寄希望于这个幼崽。他很焦急,想要见到扶逐。

      明晓猜得到歧白这么说是为了什么:“……不行。鬼界太危险了,你,你才多大?”

      他眉头一皱:“只有修为是不够的,那地方很危险。”

      明晓说完这两句话,又有点想哭。

      他现在很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好好修行,后悔自己身为赤狐,一身修为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被捉走。

      他自己也还是只幼狐,虽然在歧白这儿装出一副哥哥样,但稚气未脱,怎么说也没一副大人样。

      歧白问他:“如果你等不到扶逐,会自己去么?”

      明晓说:“会的。”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断了风筝的线,飘摇在无波的天地云海。

      “你等不到扶逐。”

      歧白解释道:“寰天封城了…我也联系不到他。”

      于是明晓炽焰般的狐尾耷落,是霞光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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