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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鬼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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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事事了两天,歧白最终还是决定去凑这个鬼市的热闹。
阿廖如她所言,果真只有夜里才能寻着。至于丰庄,更是大部分时候都不在村内。
村民们待他都很热情,歧白勉强和这群人族熟络了些,但一说要帮他们搭把手,就又被赶开了。
“去去去,小天师的手哪儿能做这个。”
歧白见他们推拒,也不非要去干,就乱逛,把村子逛得不能更熟了。
扶逐这两天都没有来,但是给他递了暗信。告诉他,刘澜和燕文霜都还好好的,只是被禁足了。
至于十九,她还没死,但是风卷残烛、已经疯了。
他打算去鬼市,便开始搜寻,最后在一颗大树下寻见了正在喝酒的老欢。
歧白站在树叶斑驳的阴影下,问这个一头乌发、满面皱纹的老头:“欢叔,我可以和你一起去鬼市吗?”
“真不客气。”
老欢仰头干着酒,随口说。
“想去就去,我还能拦着一个天师?”
他这话说的酸溜溜的,歧白递去一块帕子,想借他擦去酒渍,被挥开,
老欢:“城里养起来的就是金贵,还要用帕子。”
他边用手抹滴落的酒液,边头也不回地往村子外头走:“跟上。”
“来了,”歧白觉得这老头有趣的很,快步跟上。他的靴尖踢走了枚石子,还有些拘谨,“欢叔,你……想当过天师?”
“这都能看出来?”
老欢“啧”了一声,索性已经出了寨子边界,荒郊无一人,他说话也随意了些:“老狐狸养出来的小狐狸。”
他掀开一个井盖,下巴一台:“跳。”
歧白很听话,往这井里头一跃。地道都是灰,沾的少年的衣裳都是灰,他忍不住拍了一下。
欢关也跳了下来,“唷”了一声,又说:“金贵老狐狸养出来的金贵小狐狸。”
歧白好无奈,替自己辩解:“我不是狐狸崽子。”
老欢说:“你当然不是,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在地道的角落捡了一块火石,点亮了一盏灯:“走。”
歧白看着那摇摇欲坠的微弱的烛,也在掌心燃了他的妖火,比老欢这个更明亮、焰火更大。
老欢嘴角一抽:“……”
歧白无辜回望:“鬼市里头有什么规矩?都是鬼?”
老欢:“没什么规矩,也都不是鬼。只有一帮老头子打打麻将,喝喝茶,说是鬼市,其实只是一个噱头。”
“你要见那真鬼市,可得去鬼族的领地瞧。”
歧白讶然:“不是鬼?”
老欢:“半人半鬼,怎么能算鬼?都是鬼界鸿天珠裂开时被碎片污染的一些人而已。”
半人半鬼,这个词对歧白来说很新鲜。
歧白又在嘴边念了一次:“半人半鬼。”
这个地道不算长,比歧白想象得要短,却东拐西拐,一不留神就要走岔路。
老欢:“回来的时候也记得跟紧我,不然天塌了你都走不出来。”
歧白盯着眼前的法阵,有些恍然:“既然尽头是传送法阵,那这地道防的是谁?”
老欢:“自然是村里头乱窜的小孩,走错一次哇哇大哭,被我捡回去,长记性了就再也没人敢下来了。”
歧白只当老欢在开玩笑。
这地道说不定是用来防敌的。
鬼市地界,比歧白想象的热闹。昏暗的长街点着红灯笼,门口竖着一个大木牌,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但像是翻新过。”
“妖鬼禁行”。
这字有点龙飞凤舞,略丑。
歧白:“为什么写这四个字?”
老欢随口一应:“年轻时候大家伙闹着玩,总觉得自己还是人,才有这个口号……后来才发现,半人半鬼,长生不死,在人堆里也混不下去。”
他瞥过眼:“小心伤到人,把你的妖火收起来,跟着我走。”
歧白“哦”了一声,收敛了通身的妖气,小步迈着跟在他身后。
几乎所有人都在无所事事,这边在喝茶,那边就在打牌九。他们瞧着像是真的没什么事干,通身的鬼气也不太能掩住,看见老欢带着生人进来,个个眼都冒着光似的。
“老欢,外头咋样了?”
“哎呦......这小子是谁,看着有些眼熟啊?扶小子的玉佩?!几百年前他长这样么?”
“你记性差成这样了?这肯定不是扶小子!”
“是啊是啊,这长得......这不是亦小子么?”
几个人凑得很近,细细在他面庞上看过,得出了统一的结论。
“这就是亦小子!”
“怎么还越长越年轻了?妖有这种术法吗?”
歧白没忍住,后退了一步。无他,这群半人半鬼的面容,确乎有些可怖。
这群活了几百年的老祖宗,和鸢飞村里的村民没什么区别。
歧白不自在地微动,耳边碎铃叮里当啷:“......我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人。”
其中一个面容已经看不清五官的“人”哈哈大笑:“当然不是人,亦小子,你真当我们老糊涂了,你是妖怪啊!”
歧白:“......”
歧白看向老欢,眼神很明显带着疑惑:他们说的这个亦小子,是谁?
老欢:“得了,你们就是老糊涂了,看看眼前这个小妖崽子,多少岁数?再看看他额心,有没有亦小子的痣?”
其中一个记性较好的,也长得更像人的,再仔细瞧了瞧他,恍然大悟:“......这不是亦小子,他长得还有点像,像......”
他一拍脑袋,又记不起来了。
他本就是浑噩的半鬼半人,鬼族若无修行,那便是完全无神智的。那些事情又发生太久了,在他记忆里蒙了一层雾。
老欢又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便带着歧白往前走。
歧白看那群人落在后面,这才问:“他们说的是谁?”
老欢很讶异,他无奈地扯着嘴一笑:“你连——你爹娘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爹,叫歧亦,你娘......”
老欢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起来那个女子的真实名姓。
歧白:“我娘?”
他对这几个词都太陌生了。这俩人,他从未见过。
老欢讷讷地,难得漏出了几分窘态:“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从来不让我们喊,故而本名叫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没关系,”歧白说,“我从未见过他们,等这儿的事情结束了——我再去寻他们吧。”
老欢也没说什么,只是难得有些沮丧,语气有点轻着:“扶逐还恨他?”
他这话有点含糊,带了些许百年前某个地域的方言口音,让歧白没怎么听清。
他对父母的缺位不是很在意,也并不认为自己是真的孩童。未曾见过面的父母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身份代表,而不是什么亲人。
——兴许有什么隐情呢。
老欢带他进了一客栈,这儿的老板“喜面娘”,是常驻在鬼市的,唯一能收敛自己鬼气的人。
她留在这儿的原因,是为了拦着这群老战友们不发疯。
喜面娘一身红衣,艳红是整间客栈最显眼的色彩。她乌黑的发垂在胸前,低着头,拨着算珠,只说了一句“你来了”。
其实这里并没有账可以算,也没有什么生意。她这样做,是为了活得还像个人。
欢关:“来点酒吧,阿喜。”
喜面娘:“真不跟我客气,这回要拿什么东西来换?”
老欢呵呵一笑,指着歧白:“带了歧亦的崽子来见你。”
喜面娘便抬起脸,是一张很精明的女人面,她长得很漂亮,只是太苍白,勉强想牵起的笑容也很僵硬:“长这么大了?”
老欢笑:“这还大啊?小崽子一个,什么也不懂。”
歧白很拘谨地,和她也打了个招呼。
他谁也不认识,但谁都认识他。
歧白现在对那一对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又有些好奇了。
歧白:“也不算小崽子了。”
他如今的修为,能算大妖了。
喜面娘很高兴,端上来了她自己酿的酒,其实并没有什么酒味,反而甜腻腻的,像糖水。
老欢和她侃了几句家常,她一高兴,就愿意多说几句话。还会聊起点从前的事情。
歧白捧着那盏酒盏、一口一口地喝。这糖水味道还行,他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听他们唠嗑。不知不觉就喝了不少下肚。
老欢也分了点目光给他:“这里头都是些老头老太,也没什么好玩的,是吧?”
“你这个年纪的,和阿廖、丰庄他们还能说得上话。”
“也不算没意思。”歧白慢吞吞应着,“要是你们能多和我说些,我不知道的那些事就好了。”
“你这小子,”老欢就笑,“还当你一点也不好奇呢。”
他可比鱼陆扶逐慷慨多了,手一挥,示意他随便问。
歧白:“我爹我娘,是什么样的人?”
老欢:“我们其实没怎么见过你的父亲......你娘,她是我们的头头,只带来给我们见过几次。”
“要不是扶小子后来和我们摊牌,我们怎么晓得这是个妖怪?人妖殊途,她一开始就不敢和我们说。”
歧白猜想,在他们年轻的时候,大概很恨妖,也很恨鬼。
扶逐认识他的父母,其实歧白并不意外。
“枫道娘,她啊。年轻时候说着要除尽天下妖鬼,当上了第一天师,结果捡来的弟弟是只小狐狸,爱上的心上人是妖族的神兽。”
“好在她是天师,不是什么除妖师,不然都没你了,是不是?”
老欢半是喟叹地哼出这句,却是让歧白睁大了眼。
少年熔金般的瞳再也遮不住震惊,他嘴长了又合。——枫道娘是他的母亲?她不是在几百年前就死了吗?
他这样想着,也问出了这句。
老欢也猜到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哼着的音调也变高了:“所以说你啊——是一个孵了好几百年的蛋。你爹给你造出那个‘巢’可不容易,现在活没活着......总之好几百年没消息了。”
老欢虽然是这么说,但心里却是猜测歧亦已经死了。那样相爱的一对天作之合,是不可能只留一人苟活的。哪怕没死,估摸着也半死不活了。
歧亦如果没死,怎么会让这小子跟着扶逐乱晃?他们从前最是水火不容。
……而且看情况,这扶逐对这小子有些太好了。
日子过了太久了,老欢也不太再感伤。他在外头的日子更多,见的也更广,早就走出来了。
老欢:“可别跟那狐狸说是我说的。”
他如今只是个有几分功夫的半人半鬼,扶逐可不一样。随便给他两下就能要他半条命。
这老头见着了神智还算清醒的老朋友,又聊了会年轻的事,高兴了不少。
喜面娘算是他们当中记性最好的。说是记性好,只是她把所有的事都记在了一本本子上,反反复复去看,去回顾,才能将这些事儿都反复背出来。
喜面娘去休息了,歧白坐在冰凉的凳子上,听老欢讲这个人。
他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老欢:“因为大家都记不得咯,都记不得,总得有人记得。年轻的时候只有一腔除妖斩鬼、护佑家国的热血,现在想的可不止那些。怀念起来,还有几分甜头。”
歧白脚尖不慎踢到了朽烂的木桌脚,忙收住劲。
少年唇边还是那碗甜水留存的浓香:“——你说,真的鬼市是什么样子?”
歧白说的鬼市。当然不是他们这个闹着玩的鬼市。而是坐落在鬼界,供鬼族交易的暗市。
老欢也没去过,便说:“年纪轻,什么地方都敢想。”
如今的鬼界,被天窍教搞得愈加残恶,这小子竟然还好奇鬼市的东西。保住自己的命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