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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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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八岁那年,他准备跳楼自杀。
站在天台上,眼神里全是空洞和麻木,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活下去,自己也不想活了,他想死。
也许死了就好了吧,死了就能终结这一切。
好累啊,人活着实在太累了。
要受好多好多伤,还要吃好多好多苦才能长大。一路跌跌撞撞长到现在,他发现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是动画片里的小丑。
从小长在孤儿院,本来好好的,不成想有一天,来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笑着说他是时家的私生子,要接他回去。
回去那天,他穿了自认为最体面的衣服,抱了兔子玩偶。老院长来给他送行,笑着说这么漂亮的孩子,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时序那天也很高兴,兴奋地跟孤儿院的朋友们一一拥抱告别。他以为终于有家了,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却不料他这是一脚踏进了阎罗殿。
名义上的父亲信邪教,做梦都想长生,有个叫迦椰的高僧告诉他,想要长生,就得配合术法以命换命。
“时老先生,舍不得宝贝小儿子,您不是有个住福利院的私生大儿子吗,他命贱,我们可他把他接回来,替你逆天改命啊。”极力忽悠。
从那以后,时序每天都会被抽一大管血,他的血会用来浸泡红线,融入朱砂,最后由邪僧制作符纸,烧了给他名义上的父亲泡水喝。
他就这么日复一日过了整整两年光阴,新针孔叠加在旧针孔上,两只手臂密密麻麻,黑紫一片。
更难过的是,家里的女主人发现了他,甩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他被扇倒在地上,过了好一会才能扶墙站起来,脸色惨白。
“时振凡,你告诉我,这玩意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比溪溪还要大三岁吧,你这个老不死的要不要脸!”
时振凡是个老封建,并且有非常严重的大男子主义,闻言就怒摔茶杯:“死女人,你要想搞事情我们明天就离婚!”
女人叫林梅,一听离婚,顿时就不敢吱声,为了男人的权势,继续在他身边伏小做低,而她积攒的这些怒气,自然而然就转移到了时序身上。
林梅用一双淬了冰的眼神看他,高跟鞋踩着他的头,用吸完的烟蒂烫烂他的手臂,“你怎么不去死!”
时序没有勇气反抗,家里只有佣人会时不时心疼他,会及时给他涂烫伤药,替他骂那两个颠公,骂邪教,骂他们不是个东西。
然后,也只能嘴上骂骂,她们不敢报警,更不敢惹怒那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他们需要这份高薪工作维持生计。
当粗长冷硬的针管再一次狠狠刺入他的血管里,时序猛地一激灵,他想:他一定要逃!
他要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魔窟,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
就算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太可怕了,这个像皇宫一样富丽堂皇的地方实在太可怕了,吃人不吐骨头。
坚定了这一念想之后,时序当晚便开始着手准备,他先是摸黑潜入林梅的房间,拿了一大堆值钱的黄金饰品,又趁着男人熟睡偷了他的钱夹,最后回到自己房间,抱着来时的大兔子玩偶连夜跑了。
好在江城夜生活丰富,好打车,黄色的出租车带着他离开了这座他生活了八年的城市。
“师父,送我去码头。”
中年师傅操着一口外地方言:“小弟弟大晚上一个人去码头做什么,是去找家人团聚吗?”
时序怕露出破绽,轻轻“嗯”了声。
真可笑,他哪里还有什么家人呢,福利院回不去,那个家更是魔窟,他没有家,那些人更不配让他称之为家人。
出租车在一处码头停下来,时序下了车,入目便是一片黑色翻滚着的滔滔江水,他没有丝毫犹豫,摸黑爬上了船。
“轰隆——”轮船扬帆起航,船用烟囱里冒出大量白烟。
这艘船带领他来到了这个叫黎城的地方。
在这里,他遇见了一个好心的芳阿姨,阿姨在得知他的情况之后用极低的价格给他租到了房子,不过是合租。
合租对象是一对年轻的夫妻,还有一个两岁半,还不会开口说话的小男孩。
不幸的是,在前不久,那对夫妻因为酒驾撞死了一个男人,车冲进了滚滚江水中,那对夫妻也死了,孩子没人关心,也没人带,但这不关他的事。
他还要死呢,没人能阻止他。
楼上的风真大啊,时序站在上边颓然地发出一句感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就是觉得好没意思。
好像和世界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薄膜,雾蒙蒙的。
时序伸出手,阳光落在他小手上,他却感受不到阳光,这是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明明更小的时候他能感受到的啊,他和阳光空气融为一体,树叶穿梭在指尖。但现在他只觉得阳光是阳光,水是水,而他是他。
他想,也许死了埋在土里就能和这些东西融为一体了吧。
一想到马上就能死去,时序闭上双眼,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就在他准备跳下去之时,手臂传来一阵用力的拉扯,芳阿姨将他一把扯下天台,紧紧抱在怀中,吓坏了:“你这孩子,为什么想不开?”
“走,阿姨带你回家!”芳阿姨身强力壮,直接将他抗肩上带回了家。
时序其实想说:芳阿姨,可这并不是我的家。
他不吭声,芳阿姨也不多说什么,难过地看了他好一会这才进了厨房。
厨房传来一阵香气,芳阿姨做事利落,不一会便端着一大碗鸡蛋羹出来,强硬地插上不锈钢勺子,叫他吃。
时序端着碗吃起来,而方阿姨在他租的房子中四处看了看,发现了婴儿车里的孩子,立即大叫一声,差点将屋顶掀翻。
“呀,那夫妻怎么还剩个孩子!”芳阿姨将孩子抱起来,一脸担忧。
“那夫妻俩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个亲戚什么的,这孩子还这么小,话都不会说,以后可怎么办哟!”
芳阿姨忙前忙后,看着奶粉罐上的说明书,往奶瓶里倒奶粉,冲温水,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将孩子和奶瓶塞进时序手里。
“阿姨才想起锅里炖着红烧肉呢,煤气还没关,小时,这个小崽你先看着一天,阿姨明天去警察局问问,看这夫妻俩还没有什么亲戚。”
“别以为我不在你就可以去死,听见没有!”芳阿姨恶声恶气。
时序应声重重点头,然后怀里就多了一个温热小崽,这小崽脸上粉嘟嘟的,很多肉,牙齿也没有长,头发短短一截,又细又软。可能是饿了,此刻正咿咿呀呀在哭。
时序瞬间就慌了,停下吃饭的手,将奶瓶小心翼翼喂进他嘴里,小孩闻见一股奶香味,乖乖张开了肉嘴,“咕咚咕咚”大口喝起来。
一瓶奶很快见了底,小孩砸吧砸吧嘴,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他,然后哭了。
泪水从他眼角一颗颗滑落下来,打湿了时序的衣襟,小孩最开始是小哭,但逐渐变转化为大哭,委屈的哭声一声声砸进时序封闭的心里。
时序手忙脚乱,一下下拍着他小脊背,但效果始终甚微。
怎么哄小孩呢?时序在心中疯狂收刮有效信息。
关键时刻,他忽然想起了林梅的那个小儿子,那时候林梅是怎么做的呢。
她抱着孩子一口口轻吻,然后一边叫小崽。阳光撒在那恶毒女人身上,她那时候才像一个母亲。
时序深呼吸一口气,面对这个大哭特哭的委屈孩子,一口亲了上了他肉嘟嘟的粉润脸颊,哄他:“小崽乖,不哭不哭。”
时序哄了约莫半个小时便哄好了。
这孩子很好哄,哭完了就小心翼翼靠近他颈窝里,不哭也不闹,十分乖巧,温热的触感在两人之间不断传递。
时序感受着那份温暖,将睡着的小崽放回床上,然后去厨房拿了把菜刀自杀。
孩子睡着了,终于可以安心去死了。
他拿着菜刀,毫不犹豫朝着自己手腕砍去,却不料,手腕上意外被一双温热小肉手覆盖住。
那双小肉手被他砍中,血液立刻流了出来,一滴滴掉在地板上,触目惊心。
不到三岁的江一疼得龇牙咧嘴,却始终不肯放开手,小心翼翼凑上前喊他:
“哥哥。”
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一声哥哥。
这一刻,时序猛地清醒过来,脑子立刻从那种雾蒙蒙的感觉中彻底清醒过来,整个人都在发颤!
他几乎都快忘了那一晚他是怎么将这小孩抱去医院的,医生给小崽止血缝针,最后在缠绕上一圈圈纱布,开了儿童退烧消炎药,嘱咐他好一阵才结束。
这期间,小崽都乖乖地窝在他怀里,不哭也不闹,剩下的那双小手紧紧抓住他的十指,像是在怕他会离开一般。时序心口一窒,眼泪大颗滚落下来。
怀里的小生命在缓缓呼吸,他的心在跳动,一下一下,传进他耳膜里。
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他们分明没有血缘关系,心却在怪异地同频共振,扑通扑通。
这个人类幼崽用软乎乎的脸颊蹭他,弱弱的出声:
“哥哥。”
“哥。”
“哥。”
有什么东西在时序脑海中炸裂开来,这一刻,他不想死了,他甘愿为这一声“哥哥”将他抚养长大,保护他一辈子。
“小崽乖乖的,哥哥在。”
时序将小崽抱在怀中,蹭蹭他肉嘟嘟的脸,又吹吹他的伤口。
嗓音带着稚气“小崽一定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从今天开始,做哥哥的唯一好不好,做哥哥唯一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