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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第 18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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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砚底沉星,灯畔织年
一、残墨融雪
雪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雪粒敲打着窗棂,像无数支小笔在纸上轻描。邱莹莹把祖父留下的那方“听雪砚”从匣子里取出来时,砚池里还凝着去年冬天的残墨,黑得发乌,边缘结着层薄霜。
“得用雪水化开才好。”润玉拎着只铜桶从门外进来,桶里盛着刚扫的新雪,雪粒闪着碎银似的光。他把雪倒进砚台旁的白瓷盆里,用银匙轻轻碾着,雪水顺着匙柄滴进砚池,残墨像被唤醒的困兽,慢慢舒展墨色的爪牙。
邱莹莹握着祖父的墨锭,在雪水里慢慢研磨。墨锭上刻的“云岫”二字已经磨得模糊,却仍能看出笔锋的流转——那是祖母年轻时亲手刻的,她说“墨里藏山,砚里卧云,写字时就像住在画里”。磨着磨着,砚池里的墨汁渐渐泛出层淡青,像雨后的山影浸在了水里。
“你看这墨色,”润玉凑过来看,指尖轻点砚池边缘,“比昨天用炭火温的更清透,果然雪水养墨。”他从怀里掏出片风干的梅瓣,轻轻放进墨汁里,梅瓣打着旋儿沉下去,在池底铺成朵暗花。
邱莹莹忽然想起祖母日记里的句子:“残墨怕冻,得用雪水焐,就像人老了怕冷,得靠小辈的手暖着。”她加快了研磨的速度,墨锭与砚台摩擦的“沙沙”声,和窗外的落雪声缠在一起,像首没谱的曲子。
二、旧帖重临
沈爷爷踩着雪进来时,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解开时露出摞泛黄的帖子——是祖父年轻时临的《兰亭序》,纸页边缘已经起了毛边,有些字被虫蛀了小窟窿,像星星落在纸上。
“这帖是他二十岁时写的,”沈爷爷用指腹摩挲着虫蛀的痕迹,“当年他跟你祖母定亲,说要把字练得配得上她的绣活,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临帖,墨汁冻成冰碴子,就揣在怀里焐化了再写。”
邱莹莹把帖子铺在案上,对着光线看,能看到纸背透出的淡痕——是祖母用朱砂点的批注,哪个字的捺脚太硬,哪个字的弯钩太软,像老师批改作业似的认真。有个“之”字被圈了圈,旁边用小字写:“这钩像你摘梅时勾破我袖口的刺,得再软些才好。”
“我试试临临?”邱莹莹蘸了点新磨的墨,笔尖悬在纸上,忽然有点怯。祖父的字带着股少年人的犟劲,笔画像初春的枝桠,硬邦邦地往外扎,而她的字总软乎乎的,像浸了水的棉花。
润玉在旁边铺了张素笺,也拿起笔:“我陪你。听说临帖得俩人对着写才有意思,你祖父当年总拉着你祖母比,输了的要去扫院子。”他的笔尖落下去,竟有几分祖父的影子,只是笔画间多了点温润,像把硬木梳子被磨得光滑了些。
邱莹莹的笔尖终于落下,第一个“永”字写得歪歪扭扭,横画像条受惊的蛇,竖钩抖得像风中的芦苇。她懊恼地想蘸墨重写,沈爷爷却按住她的手:“别急,你看这帖上的‘永’字,起笔处有个小疙瘩,那是你祖父当年笔尖蘸了粒雪,抖着写下去的,反倒成了妙笔。写字跟过日子一样,歪了就顺着歪处走,说不定有惊喜。”
她顺着笔锋的歪劲往下写,果然顺了些。写到“引以为流觞曲水”时,窗外的雪忽然大了,风卷着雪粒撞在窗上,她的手腕一抖,“曲”字的竖弯钩拐得太急,像条断了的路。润玉在旁边笑,提笔在她的字旁边补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自己写的“曲”字,那弯钩圆得像座桥,旁边注了行小字:“拐不过去就绕个圈。”
三、针脚藏字
祖母的绣筐找出来时,筐底积了层灰,里面躺着半幅未完成的“松鹤图”。白鹤的翅膀只绣了一半,针脚歪歪扭扭,像被风吹得变了形。沈爷爷说,这是祖母生病前最后绣的,没力气握针了,线还缠在针上,像条没说完的话。
“她总说,绣活里藏着字,”邱莹莹摸着白鹤翅膀上的丝线,那线是用苏木染的,红得发暗,“你看这针脚,斜着走是‘长’,竖着扎是‘久’,她绣的每只鹤,翅膀里都藏着‘长寿’二字。”
润玉拿起绣花针,试着穿线,线头总穿不进针孔,急得鼻尖冒了汗。“这比握笔难多了,”他挠挠头,看着邱莹莹灵活地把线穿好,“你教教我?说不定能在鹤翅膀上补个字。”
邱莹莹捏着他的手,教他用“盘金绣”——金线绕着银针转,在布上盘出个字的轮廓。润玉学得笨手笨脚,金线在他手里像条调皮的蛇,盘出的“安”字歪得像个醉汉,针脚还扎错了好几个地方,把白鹤的羽毛戳得乱七八糟。
“挺好的,”邱莹莹忍着笑,在他的“安”字旁边,用银线绣了个小小的“宁”,针脚细密,像串珍珠,“这样就成‘安宁’了,歪歪扭扭才像咱们现在的样子,热热闹闹的。”
沈爷爷坐在炉边,看着他们绣花,忽然说:“你祖母绣这图时,你祖父总在旁边捣乱,要么往她线筐里塞梅瓣,要么抢她的针学绣,结果把手指头扎得全是洞,却还嘴硬说‘这是给鹤添花纹’。”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是枚铜顶针,上面刻着朵小小的梅花,“这是当年你祖父戴的,说戴着能镇住针,结果还是扎手。”
邱莹莹把顶针戴在润玉手上,大小正合适。他戴着顶针再绣时,果然稳了些,虽然“安”字还是歪的,却不再扎错地方。夕阳透过窗上的冰花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布上,像两只依偎的白鹤。
四、炉边拓年
晚饭是在厨房吃的,炭炉上架着口小铁锅,里面炖着羊肉萝卜,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混着雪味漫了满室。邱莹莹把临好的帖子铺在饭桌上,润玉正用红笔给她圈错字,红圈像个个小灯笼,挂在字里行间。
“这个‘和’字,”润玉指着她写的字,“右边的‘口’太扁了,像冻僵的鱼嘴,得圆一点,像你刚才喝羊肉汤的嘴型。”他学着她喝汤时鼓起的腮帮,逗得她差点把汤喷出来。
沈爷爷端着碟腌菜进来,见了帖子直点头:“比你祖父年轻时有灵气,他的字像铁块,你的像棉絮,裹着暖。”他拿起张拓片——是下午用梅枝拓的,上面已经题了字:“雪落砚池春不远”,字迹苍劲,是沈爷爷的手笔。
“该拓张年帖了。”沈爷爷找出张洒金红笺,“每年除夕前,你祖父都要拓张‘福’字,今年该轮到你们了。”他把红笺铺在案上,取来块新墨锭,“用新墨,讨个新鲜。”
邱莹莹和润玉一起握着墨锭研磨,墨汁很快变成浓稠的黑,像揉碎的夜。润玉提笔写“福”字,邱莹莹在旁边用金粉画梅枝,笔尖扫过红笺时,金粉簌簌落下,像撒了把星星。写着画着,两人的胳膊碰在一起,墨滴在红笺上晕开个小圈,邱莹莹索性把那圈墨画成只小猫,正抱着梅枝打盹。
“这样更好,”沈爷爷看着小猫,笑得眼角堆起皱纹,“你祖父当年写‘福’字,总被你祖母画的小狗蹭脏,他气得跳脚,转头却把帖在大门上,说‘这是猫狗双全的福’。”
晚饭后,雪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院子照得像铺了层银。邱莹莹把拓好的年帖贴在门上,红笺在月光里泛着暖光,小猫抱着梅枝的模样,倒像在守着满院的雪。润玉搬了把椅子放在门口,两人坐着看月亮,炭炉放在脚边,暖气流淌在裙裾间,像条看不见的河。
“明年的这个时候,”邱莹莹靠在润玉肩上,“咱们还在这里写帖、绣花、拓年帖好不好?”
润玉往炉里添了块炭,火星溅起来,映亮他眼里的笑:“还要把‘安宁’绣完,把那本《兰亭序》临完,把你祖父没写完的信补完——要做的事多着呢。”
月光落在砚台里,残墨已经化开,墨香混着梅香漫出来,像在说:日子就是这样,旧的墨里长出新的字,断的线续成新的花,去年的雪融在今年的炉边,而明年的春天,正藏在砚底的沉星里,等着被磨成新的墨,写进新的年帖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