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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第 18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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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墨痕缀雪,灯影缝年
一、砚底融冰
清晨的阳光带着雪后的清冽,斜斜照进窗棂,落在案头的“听雪砚”上。砚池里的残墨经了一夜,竟凝成了层薄冰,像块墨色的玉。邱莹莹执起祖父留下的墨锭,轻轻往冰面上一按,“咔”的一声,薄冰裂开细密的纹路,墨锭顺着裂痕慢慢研磨,冰屑混着墨粒簌簌融进水里,泛起墨色的涟漪,像给砚台系了条深色的丝带。
“这冰得慢慢磨才出味,”沈爷爷端着碗热粥走进来,看着砚台里的墨汁渐渐变浓,“你祖父当年总说,墨是‘有性子的’,急了就涩,缓了才润。你看这墨汁,磨到发乌发亮,能映出人影,才算成了。”
邱莹莹停下研磨的手,低头看向砚池,果然墨色浓得像深潭,自己的影子清晰地浮在里面,连睫毛上沾的雪粒都看得分明。她笑着蘸了点墨,在宣纸上轻轻一点,墨点像颗饱满的种子,慢慢晕开,边缘却始终带着点冰碴似的锐利——正是雪后初晴的样子。
润玉从外面进来,肩头落着层细雪,手里捧着个小陶罐:“刚在院里扫雪时捡了些冰晶,你看能不能掺进墨里?”他打开陶罐,里面是些亮晶晶的碎冰,像撒了把星星。
邱莹莹把碎冰倒进砚池,墨汁遇冷,晕开的速度慢了许多,墨色也更沉了,写出来的字带着种“冻住”的力道,横画末端微微上挑,像冰棱挂在屋檐上。“这样写‘寒’字肯定好看!”她提笔写了个“寒”,笔画间果然凝着股冷峭的劲儿,像雪压枝头的样子。
二、旧笺补字
沈爷爷从樟木箱里翻出个蓝布包,层层打开,露出几页泛黄的信笺——是祖父当年写给祖母的信,可惜被虫蛀了几个洞,有些字缺了笔画,像被啃过的树叶。
“这是他们定亲后,你祖父去外地求学时写的,”沈爷爷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句‘见梅开矣,思’,后面被蛀空了,当年你祖母揣着这信哭了好几回,总猜他到底‘思’什么。”
邱莹莹看着那残缺的“思”字,笔尖在纸上试了试,蘸了点掺了冰晶的墨,小心翼翼补了个“君”字。墨色比原信深些,却透着股认真的劲儿,像在替祖父把没说出口的话续上。
“再看这句,‘雪落满阶,想你正’,后面也缺了,”润玉指着另一处,“我猜是‘想你正添衣’?”他提笔补了“添衣”二字,笔画轻轻的,像怕碰疼了旧纸。
邱莹莹摇摇头,指着信笺边缘的小注:“你看这里有个小梅花印,祖母的绣筐里有块手帕,上面绣着‘煮茶’,说不定是‘想你正煮茶’呢?”她补了“煮茶”二字,墨色晕开时,正好和旁边的梅花印重叠,像朵新梅落在旧痕上。
沈爷爷笑着点头:“都对,都对!当年你祖父写信总爱留半句,让你祖母猜,两人为此拌了不少嘴,却把日子过得像蜜里掺了点酸,有滋有味的。”
补到最后一页,信尾有个大洞,正好把“念”字蛀成了“今”,邱莹莹看着那孤零零的“今”字,忽然想起昨夜润玉说的“明年还要一起”,提笔添了个“年”字。“今年的‘今’,加上明年的‘年’,就是年年都在念呀。”她轻声说,墨色落在纸上,像颗饱满的种子,要在时光里发芽。
三、针脚藏暖
祖母的绣筐里,除了那幅未完成的“松鹤图”,还有个没绣完的荷包。青蓝色的缎面上,只绣了半只蝴蝶,翅膀上的金线才盘了一半,针还别在上面,线尾打着个小小的结,像句没说完的话。
“这是给你祖父绣的,”沈爷爷说,“当年他要去山里勘探,你祖母连夜绣这荷包,说‘蝴蝶能引路,戴着它就像我跟着你’,结果没绣完他就走了,后来每次写信都问‘蝴蝶飞起来了吗’。”
邱莹莹拿起荷包,指尖抚过冰凉的缎面,金线在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润玉凑过来,看着蝴蝶翅膀的轮廓:“要不咱们把它绣完?我来盘金线,你补翅膀上的花纹?”
他拿起针,学着邱莹莹教的“盘金绣”,金线在他手里总不听话,要么缠成一团,要么扎错了位置,把蝴蝶的翅膀绣得歪歪扭扭,像只刚学飞的蝴蝶。邱莹莹忍着笑,用银色的线在旁边补了几朵小花,说:“就当蝴蝶在采蜜,歪一点才灵动呢。”
绣着绣着,邱莹莹忽然发现,祖母留下的针脚很特别——每绣三针就往回勾一下,像在画小小的“心”形。她照着样子绣,金线在缎面上绕出串小小的心,藏在蝴蝶的翅膀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原来祖母在偷偷说‘爱你’呀,”邱莹莹指着那些藏起来的心形针脚,眼睛亮亮的,“用针脚说悄悄话,比写信还浪漫呢。”
润玉看着那些小心形,忽然拿起另一只针,用红色的线在荷包背面绣了个小小的“安”字,针脚笨笨的,却很认真:“这样,蝴蝶就带着‘平安’飞了。”
四、炉边拓岁
傍晚时,雪又落了下来,不大,像撒了把盐。沈爷爷搬来张红笺,说:“该拓‘岁’字了,你祖父每年都要拓个‘岁’字贴在粮仓上,说‘岁岁平安’。”
邱莹莹蘸了掺了冰晶的墨,润玉握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写“岁”字。邱莹莹的笔锋偏软,像雪落在棉花上;润玉的笔锋偏硬,像冰棱挂在枝上,合在一起,竟写出种又柔又韧的力道,墨色里藏着冰晶的亮,像把温暖的刀,能劈开寒冬。
“再拓朵梅花吧!”邱莹莹捡起院角掉落的梅枝,蘸了点朱砂,轻轻按在红笺上,梅瓣的纹路清清楚楚印在“岁”字旁边,像给岁月添了点胭脂。
润玉也捡了根松针,蘸了墨,在梅枝旁画了圈松针,说:“松梅一起,才算熬过冬天。”
沈爷爷看着红笺上的字和花,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屋里抱来本旧相册,翻开一页,是祖父和祖母年轻时的照片——两人站在雪地里,祖父举着张拓了“岁”字的红笺,祖母正往上面按梅花,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照片边缘写着行小字:“民国三十七年冬,与君拓岁,梅香落笺,岁岁如此。”
邱莹莹看着照片,忽然把自己拓的“岁”字贴在旁边,新旧两张红笺并排,墨色和朱砂的颜色竟差不太多,像时光打了个巧妙的结。
“你看,”她指着两张红笺,“爷爷和奶奶的‘岁’,咱们的‘岁’,连梅瓣的位置都差不多呢。”
润玉笑着点头,往炉里添了块炭,火光映在红笺上,把“岁”字照得暖暖的。“因为日子就是这样呀,旧的故事里藏着新的影子,新的日子里又带着旧的温度。”
雪还在下,炉上的羊肉汤咕嘟作响,墨香混着肉香漫了满室。邱莹莹把补好的旧信、绣完的荷包、拓好的“岁”字都摆在一起,忽然觉得,所谓的“年”,就是把这些旧的、新的、缝的、写的、画的,都拢在一块儿,像炉子里的炭,慢慢烧着,暖乎乎的,能焐热一整个冬天。
而那些藏在墨里的冰、针脚里的心、字缝里的念,就是岁月偷偷埋下的糖,等日子慢慢熬,总会尝到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