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五、“没什么好谈的!” ...
-
五、“没什么好谈的。”
“瞿凯!”
蓝晖的眉梢因震惊而微微扬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这个名字,如同被时光尘封的旧梦,自从两年前费城那青葱的校园一别后,便再也没在他的生活中掀起任何涟漪。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间位于槐城市中心,弥漫着咖啡香气的会议室,此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裂,露出了旧日的缝隙。
他眼见着瞿凯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坐在竹内左侧的自己,那瞬间闪过的回避,像一柄利刃,轻轻划过蓝晖的心头。
明明厉幼鸣身旁还留着一个空位,瞿凯却像刻意与他保持距离般,选择了离会议室大门最近的桌角坐下,仿佛二人彼此间立起了座巨大的屏障。
“不好意思来晚了,刚才堵车耽误了些时间。”
厉幼鸣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短暂沉寂,迟来的歉意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谈判桌。
在来的路上,竹内已经向蓝晖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这份至关重要的合同谈判,将由蓝晖全权负责。沉甸甸的责任感,如同一块巨石压在蓝晖心上。
蓝晖清了清嗓子,将所有翻涌的思绪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脸上恢复了谈判者应有的沉着与冷静。他直视厉幼鸣,声音沉稳有力,透露着不容置疑的专业:
“那我们开始吧,厉总。”
厉幼鸣点头默许,锐利的目光在空中划过,扫视了在座的每一个人,最终重新落在蓝晖身上,示意谈判正式开始。
“关于下半年的新合同,我们打算更新一下具体条款。”
厉幼鸣说着,抬手示意身旁的助理。
那位助理心领神会,立刻将一份厚厚的、封装整齐的文件递向会议桌的另一端,那是全新的合同样本。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在肃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预示着一场无声的硝烟即将弥漫。
桌角的瞿凯,表面上维持着不动声色,脊背挺直,指尖轻叩着桌面,节奏缓慢而富有规律。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悄悄地、反复地落在蓝晖身上。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从蓝晖一丝不苟的发型到笔挺的西装,每一个细节都被他收入眼底。
蓝晖身上那份伪装的成熟,在他看来,依旧显得有些呆板,甚至透着几分与他印象中挥之不去的固执。
两年了,他还是有些变化的,褪去了些许青涩,添了些许沉稳,却依旧是他记忆中那个倔强的身影。
时间是把无情的刻刀,能消磨人的体态外貌,磨去昔日棱角分明的少年感,却似乎永远无法消磨某些人心中那份炽热的爱意,反而将其煅烧得更加顽固,甚至带上了一丝偏执的色彩。
瞿凯心知肚明,在方才见到蓝晖的第一眼时,自己就已经彻底输了。
那种猝不及防的冲击,让那些刻意筑起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他甚至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像要冲破束缚一般。
然而,输了又怎样?他不能放弃,也绝不会放弃。
蓝晖,你欠我的太多。
你既然敢回来,就要做好准备,等着我的报复。
他要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全部讨回来。那份在费城未完的章节,将在这里,在槐城,被重新续写。
蓝晖并没有察觉到那来自桌角、炙热而复杂的眼神。他的注意力现在完全集中在手中的合同上,眉头微蹙,指尖轻抚过密密麻麻的条款,仿佛在触摸着一份沉重的责任。
这份合同,字里行间都充满了陌生的法律术语和商业条框,对于初次涉足这类谈判的他而言,经验尚浅,对于其中的流程和细节还不甚熟悉。他只能全神贯注地阅读,试图从中理出头绪,找到谈判的突破口。
厉幼鸣狐狸般的目光在蓝晖和瞿凯之间来回梭巡,他似乎在观察着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当他觉得蓝晖看得差不多时,便适时地开口,声音探询着,打破了会议室内的寂静:
“怎么样,有什么疑虑吗?”
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蓝晖身上。
显然,蓝晖还远没有准备好。他才刚翻到合同的第三页,那些繁杂的条款仿佛来自暗影的大手,重重地压在他的肩头,让他只感局促。
就在这时,一道救星般的身影出现了——竹内适时地递上了她那份合同,上面已经用红笔清晰地圈出了重点,如同迷雾中的指引,瞬间为蓝晖理清了思路。
蓝晖没有立刻回答厉幼鸣。他先是迅速浏览了竹内合同上标注的几个关键字眼,心中有了初步的策略。他决定不再耽搁,打算边谈边看,在交流中寻找更多线索。
“要不我们休息十分钟,十分钟后我们再继续?”
厉幼鸣看着蓝晖脸上突兀的慌乱,语气稍缓,带着几分体恤地提议道,似乎在给蓝晖一个喘息的机会。
然而,蓝晖却出乎意料地拒绝了。
他抬起头,眼神逐渐坚定,那种面对挑战的韧劲在他身上展露无遗:
“不必了,厉总,我对这份新合同有不少疑惑。”
蓝晖的手指准确地翻到了合同中变化最大的一条,显然是经过了初步的筛选与思考。
厉幼鸣的眉梢微微一挑,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许,示意他继续:
“是吗?你可以提出来,我们重新商讨。”
蓝晖不再犹豫,直截了当地抛出了第一个问题,声音在会议室中回荡:
“好,首先,我无法理解EC打算退出与冨越合作的材料研究室这一决定。双方在此领域已经共同努力了多年,投入了大量资源和精力,为什么现在要选择放弃?”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也让会议室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盛夏的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大会议室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咖啡与墨水的混合气息,与萦绕在谈判桌上的紧张气氛形成了鲜明反差。
蓝晖的目光如箭,瞬间又锁定了合同的末页。他的左手手掌重重压在桌面上,心跳急促,语气中带着明显压抑不住的不满与质问,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间挤出来一般:
“其次,主要化学原料的供应由固定定价变为浮动价格以及违约金的提高,对于冨越而言,无疑是不小的压力。尤其SPTC 材料的价格过高,比此前的价格竟然上涨了百分之二十。”
蓝晖说罢,放下合同,
“请您务必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原本还算平静的商务气息陡然变得剑拔弩张。空气凝滞,只剩下蓝晖话语的回音在室内盘旋,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直坐在角落里,宛如雕塑般沉默的瞿凯,突然打破了沉寂。
“我来回答!”
他的声音洪亮果决,仿佛一道惊雷,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他。
瞿凯今天穿着一套海蓝色条纹西装,剪裁得体,衬得他身形笔挺。胸口的那条粉红色领带,鲜艳夺目,更添了几分张扬不羁的气质。
蓝晖记得,瞿凯一向偏爱条纹设计的服装,无论何时何地,都喜欢以这种方式彰显自己的个性。这种刻意为之的张扬,在蓝晖看来,此刻完全是一种挑衅。
蓝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当然知道这人是谁,两人之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无论是过去的情感纠葛,还是如今的商场对峙,彼此的底细都心知肚明。可他想不明白,瞿凯为什么会在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捣乱”,这完全不像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请问这位先生是?”
蓝晖转向厉幼鸣,语气平静地发问,仿佛之前从未见过此人,眼神中却藏着寒意。
厉幼鸣的嘴角微卷,那笑容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真切。
他语气悠悠地介绍道:
“这是我社新聘请的顾问,瞿先生。”
瞿凯依旧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也没有看蓝晖。他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回应蓝晖的所有疑问,那姿态傲慢而自信,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新顾问?
蓝晖心头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大概——这一定是瞿凯的表哥厉幼鸣,将自己的消息透露给了瞿凯,所以他才故意在此处现身,好伺机报复。
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鸿门宴”。
很好!
蓝晖暗自咬牙,方才合同上那些苛刻的条件,现在看来也八成是瞿凯在背后搞的鬼!
他是绝不会认输的,更不会向瞿凯低头。然而,此刻他仍要以大局为重,强压下胸腔中翻腾的怒意,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道:
“冨越与EC(Elementia Chemical)已经合作了八年,作为我社在华最紧密的合作商,我觉得双方应该重新协商一下……”
“没什么好谈的,”
蓝晖的话音未落,便被瞿凯带着几分不屑的语气生硬地打断,那声音里充满了不耐,仿佛蓝晖的话语只是无谓的噪音。
瞿凯的声音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目前海内外需求降低,各位应该也看到了EC上半年的财报,我们也遇到了困难。既然我们是紧密的合作伙伴,FE(FukuEtsu 冨越)理应主动分担一些风险,而且对于FE这样的大型企业,我觉得完全有能力消化这部分成本溢价。况且我们也给予了妥协,接下来EC将要重新调整资本结构,届时冨越拥有优先股的认购权,可以优先获利。”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不容任何人侵犯。
主动让出高端化学材料的主导权来换取蝇头小利?这在蓝晖看来,简直是莫大的羞辱,如同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
他眼神一厉,决定不再被动防守,而是选择主动出击,将谈判桌变成战场:
“贵社减少合作商的数目与来源,难道不会引发EC研究人员的担忧吗?毕竟,多样性在科研领域是至关重要的。”
瞿凯闻言,脸上掠过蛮横与不悦,那表情转瞬即逝,快得几乎让人捕捉不到,但很快便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他解释道:
“目前我们正在对EC进行深度调整,我相信那些富有远见的科学家们会支持我们的战略。”
蓝晖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EC是贵社去年才收购的,如今如此大幅度地调整经营战略,难道不会引发资本市场的担忧吗?投资者们可向来是无利不往的。”
蓝晖嘲讽着,试图刺穿瞿凯那看似无懈可击的防线。
瞿凯的语气明显强硬起来,带着几分倨傲地反驳道:
“这就不麻烦冨越担忧了,我们的成功收购本身,就足以证明投资者的信赖与认可。”
他仿佛在宣告着不可动摇的事实一般。
蓝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语调也变得更加尖锐,近乎是变本加厉地讽刺道:
“就连这位狂妄的瞿顾问,难道就不会引起股东的担忧吗?”
这句话威力极大,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线,瞬间引爆了瞿凯压抑多时的怒火。
“砰!”
瞿凯的大掌带着一股惊人的力道,狠狠砸向会议桌,沉闷而巨大的声响在会议室里炸开,震得在场众人心头一惊,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
他的双眼燃着熊熊怒火,死死盯着蓝晖,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全程一言不发的竹内,此时终于开口。她看气氛已然剑拔弩张,再继续下去也无益,于是主动出面,试图结束这场充满火药味的谈判。
“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三日后继续。”
她的声音平静而果断,给这场对峙画上了休止符。
厉幼鸣闻言,也适时地颔首:
“好。”
他深深地看了蓝晖一眼,又扫过瞿凯,眼神中意味深长,那是等待看好戏的玩味。
厉幼鸣起身宣布这次商谈的结束,虽然双方什么都没谈拢,但他还是向蓝晖伸来了手。蓝晖错判了眼前这个皮笑肉不笑的假好人,不情愿和他握手,只是敷衍地轻触了一下。
双方代表陆续离场,会议室内的喧嚣渐渐平息。
厉幼鸣路过瞿凯身边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过他递来的笔和文件,然后率先离开了。
“在门口等你?”
厉幼鸣停在瞿凯身后小声问道,语调探究着。
“你先走吧。”
瞿凯也小声回复,显然他对蓝晖还有话说,眼神中闪烁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双方人马有序离场,空旷的会议室只剩他们二人,四周的空气都变得愈发凝重,预示着一场私人对峙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