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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暗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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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爱,就是人被高高抛起,然后又被重重砸下的那种暴力。
托兰第一次见到洛观宁的时候,是在军校宿舍区外的小路。
beta那时候比现在瘦弱的多,远远看上去,像是个子偏高的男O。
小路上显然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三四个男学生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失去行动能力,唯一站着的,却是看上去最柔弱无害的那一个。
晚风轻轻吹过,beta遮掩双瞳的黑发垂散晃动,露出了双奇异稀有的细长眼眸。
那双眼看着地面上抽着气叫唤的废物们,在微暗的环境中,眸底蕴着斑驳冷漠的妖气;然而察觉到有人到来后一抬起,看向托兰的眼神里,便全然是近乎纯粹的稚气。
长相美貌的beta从头到尾将托兰扫视了一圈,突然弯唇一笑,很自来熟的态度,说出了托兰想要说的话:
“你的头发和眼睛颜色真好看呀,是哪家的贵族小少爷吗?……哈哈、嘶,小少爷,麻烦搭把手扶我一下。”
他笑了两声,又因为扯到了伤处一嘶气、眉头蹙起,脸上便又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我大概断了几根肋骨。”
……
之后过了很久,久到托兰已经在卡拉姆狱中时,因痛与恨意无法入眠的深夜,他反复回忆着与对方的过往,才恍然意识到——
以洛观宁的身手,就凭几个杂碎,怎么可能受那么重的伤?
所以,都是假的。
他们的初遇并非文学作品中那种气息甜香的美好邂逅;而是一盘棋局的开始,棋手为了吃子捉将,处心积虑谋划的首招。
多可笑啊,多荒唐。
一个来历不明的beta,仅靠着甜言蜜语、和漂亮的脸蛋,就将雷斯菲尔德公爵的长子,给迷得丢了一整颗心。
认识洛观宁几年后,托兰二十岁的生日当天,银发贵族看着特意提了一瓶酒来给他庆生、跑到脸颊都红扑扑的美貌青年,心跳也开始快的厉害。托兰耳根发烫接过酒的同时,想自己甚至是可以为了对方去死的。
那大概是他最爱他的时候。
爱到很认真的考虑着,要如何对父亲提出放弃继承人的身份,用积蓄买下一颗宜居的小星球,带着洛观宁隐居,过只拥有彼此的二人世界。
……可之后呢?
那天托兰真的很高兴,因此不免喝的有点多,被洛观宁馋着回房间时,神志都有点飘飘忽忽的了。狭促的笑意出现在beta漂亮的异瞳中,他凑近男人耳边,呼吸带着潮润的欲,哑声提醒:
“toll,我在房间里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房间?礼物?
酒气熏出的热,便缓慢攀上了alpha俊美的面颊。
托兰洁癖严重、观念保守,虽然心动不已,但还是认为这种事情要等到正式婚后——至少订过婚才可以做。
男人混沌垂低的睫毛不禁抖了抖,灰瞳里露出不知是期待还是拒绝的纠结。
结果还没来得及做好决定,就被洛观宁伸手一推、给推入了房间中。
房门在身后关紧、反锁。
对方没有和他一起进房间。
——好像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托兰有点失望,脚步摇晃的往床边走,同时又好奇洛观宁口中的生日礼物究竟是什么。却当他终于走到了床边,一撩垂帘的时候——
淡淡的、却存在感极强的甜美信息素味道,先于视觉一步被大脑感知。
……有什么搞错了。
他僵硬在原地,看着床上服装单薄、姿势撩人的陌生男O,脑海中一片空白。
甜美的、契合度不低的信息素仿佛无孔不入,很快也调动起alpha本能的欲望,松木冷淡香气暴虐翻涌、迅速席卷入房间。
“托兰少爷,您比照片里看上去还要英俊呀。”
床上的omega因此感到得意,风月场上的流莺,太知道如何挑逗起alpha的情绪。他直起上身、靠近表情难看的银发贵族,嗓音甜腻至极:
“您喜欢什么风格的,需要我主动一点,还是……唔!啊!疼死了!!你这个疯子!”
却被男人随即用力抓住胳膊、摔下了床。
“你要干什么?!别杀我……不是我,是有人要我……啊!!”
托兰本来就濒临理智崩塌的边缘,一脚踹晕了碍眼的流莺后,在酒精与信息素的双重刺激下,连站都站不稳,轰然跌倒在了床边。
甜美的、诱惑的信息素持续涌入身体,叫男人浑身燥热,脑中混乱到了极点,本能在不断叫嚣,要标记、要侵犯。托兰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易感期一样,翻涌的暴虐破坏欲充斥在身体里,泛起血丝的灰瞳摇晃着、挣扎落在了地面昏迷的omega身上。
……alpha是被欲望支配的高等野兽。
一旦嗅到高契合度的O信息素,陷入情.欲中的暴动模样,不会比野兽体面多少。
——可,他是雷斯菲尔德家的长子。
他有喜欢的人,有自己的骄傲,绝不可以,陷入如此丑态。
银发灰瞳的俊美alpha呼吸凌乱、面色涨红,他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用力到丝丝缕缕的血液顺着攥紧的拳滴落。可那样的痛意都无法令男人头脑平静,托兰灰瞳涣散、满头是汗,他拼命将自己缩到床边,减少与那omega之间的距离,表情呈现出一种即将失控的崩溃——
男人发痒的犬牙咬住了自己指尖,用力扯掉一块指甲来。
汩汩鲜血霎时顺着皮肉撕裂的甲床流淌,十指连心,极致的痛意盖过身体躁动,令托兰恢复片刻清明。他疼的冷汗直流,心底却庆幸着……
庆幸自己没有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这样的话,宁才不会对他失望吧……
思维混乱的男人,显然忘记了思考,这个omega如何会进入他的房间。
或者那时候托兰已经注意到了异常,可潜意识里,他选择忽视。
总之,那天很多的细节,因为托兰过于混沌的状态,已经被他记不清楚。可他唯独记得在极致的痛意与自豪之中,黑发beta轻轻唤的那一声:
“toll。”
……
他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幸福,仿佛是终于见到主人的小狗,遍布血丝的灰瞳亮起,几乎迫不及待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随即,颈后微微一凉。
真的只是凉了一下。
子弹擦过alpha正积极分泌信息素的腺体,在身体机制的保护下,过了好几秒,那种令他终身难忘、灵魂战栗的剧痛,才涌入头脑之中。
“对不起,toll。”
托兰忍不住痛的毫无体面、像只陷入绝境的野兽在地面狼狈翻滚,在自己声嘶力竭地痛苦嘶吼中,他听到了罪魁祸首的beta嗓音很哑、很抱歉对他说:
“我也有最在意的家伙。”
……
混乱之中,他全无平时贵族体面,艰难在地上爬着、向掌中执枪的美貌青年爬过去。断了指甲的手掌颤抖握紧了对方长裤,血液很快洇透布料,染上了洛观宁的小腿,托兰昂起脸,想痛苦质问对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可隔着枪口飘起的火药白烟,他看清了青年异瞳眸底切实的冷漠之后,突然意识到,没有问的必要了。
……
雷斯菲尔德公爵的长子传出嫖妓与被毁掉腺体的双重丑闻,失去继承权,而一直被兄长掩盖住光芒的二公子,便得以崭露头角;
同年,一位出身成迷、名为伊露西的女人,凭借着不知如何得到的一整个星系星核开采权,身家飞速上涨、跻身主星财阀阶层,成为新闻焦点。
那个时候,身处卡拉姆狱的托兰,却已经不关心这些事情了。
他像是死过一次,又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曾经身为贵族长子的生活前尘隔海。此刻他身体里的血肉都被蛀空、填入名为仇恨的替代物,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想杀掉那个背叛他的卑劣beta、用能想到最残忍的手段,可,又本能不想再看到对方。
于是时间在他这样漫无止境的自耗中,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流逝。
他自己也以为他的痛苦,在时光磨砺下久已钝化了。可直到重新见到洛观宁的那个瞬间,托兰才终于意识到,那痛苦是他身体里面唯一的、还活着的东西,永远是沸腾热烈的,一发作起来就不给他片刻的喘息。
……
“托兰,人死了,不过就像是水消失在水中。你凭什么……咳、凭什么觉得,我会害怕这种事情?”
痛苦的源头,此刻在他掌下,用眼睑泛湿的异色双瞳看着他,面颊还保持着缺氧的红晕。
“想杀就杀啊,就像刚才那样,直到掐断我的颈骨……哈、toll,我会很感谢你的。”
美貌的beta撩起细长眼眸,艰难却语气轻松说着话。他好像真的不怎么怕死,两只颜色不一的瞳仁里都露出近似稚气的、疯狂的期待。
——瞧啊。
不管是爱他的时候,还是恨他的时候,托兰都对他无可奈何。
男人一张暴怒的俊脸沉到可怕,眸光翻涌的灰瞳,死死紧盯掌下表情含笑的黑发男人,掐紧对方细颈的指尖,不断收紧、又纠结松开。
“……你以为,我会让你死的这么舒服吗,洛观宁?”
托兰最后还是松开手,而洛观宁原本白皙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一圈极为可怖的青紫掐痕。
“我会像对待用过的抹布一样对待你,至于你最爱的伊露西,我会当着你的面,用最残忍的手段把她杀掉……一提到那个女人,你终于装不下去了?”
他早有预料偏开头,躲开了听到某个名字后眼神一瞬冰冷的beta,藏在绷带下对他袭击来的剃须刀片。
莫大的怒火因为男人如此反应,愈发汹涌燃烧在肺腑。托兰俊脸表情冷漠,薄削唇缝抿的更紧,粗暴用手抓起了洛观宁的下巴。
“而现在……”
手掌用力捏开男人紧咬齿关,一下就戳的人眼尾冒泪、干呕不已。托兰面无表情用手指,在洛观宁嘴巴里搅动好几圈,直将人弄得泪水涎水流满下巴,才食指一勾——
把洛观宁藏在牙后的一枚小小毒囊,给拽了出来。
beta一直来镇定的异色瞳仁中,于是终于有了点情绪的波动。
托兰因此感到得意、近乎卑劣的得意,他将湿漉漉的手指从洛观宁嘴巴里抽出。
……
“你太在意结尾了,toll……我们不也有过很多快乐的相处时光吗?只不过是结尾不尽如人意,你就立刻变得、哈、变得像个……”
“……没有理智的疯狗。”
“……闭上你的嘴,洛观宁!”
托兰一边沉着嗓音怒吼。
“你被抛弃了,洛观宁。”
伴随着身体上刺痛,传入耳中的,却是男人恍如恶魔的冷声低语。
“你最重要的人不要你了……你以为她不知道你一旦进入卡拉姆狱,就会落入我手中吗?既然如此,你以为她为什么还会叫你去杀普尔曼?为什么jc到的时机那么凑巧?”
“……闭嘴!”
洛观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愤怒的冷意,他泛起湿红的双眸杀气十足看向身前的男人。而托兰感受到他的怒火,竟感到病态的愉快。
他残忍地、继续戳破着洛观宁的自欺欺人。
“你和我一样,也是一条丧家犬了。”
“老子让你……啊啊、不……呜!”
……
叫刚刚准备开始折磨对方的托兰,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怀中的beta看上去好凄惨,手上缠绕的绷带渗着血、白皙脖颈被人掐的青紫,赤裸身体因为情欲泛起红、渗出一层细细的薄汗,鸦羽般漂亮的黑发便湿湿的黏在颈后与侧脸,像一只刚被人捞出的艳丽水鬼,连促乱的喘息都带着潮湿味道。
昏迷着,又像是在熟睡,浓密长睫贴在湿红未褪的下眼睑,眼尾微微垂着、无辜稚气的漂亮样子。
托兰垂眼看着怀中的美貌叛徒,在寂静的房间内,灰瞳中茫然与仇恨等重。
颈后早已被毁的腺体,又在隐隐作痛起来。
一颗子弹,伤口很小,然而却始终藏在他的身体。
经年的时间里,在体内把肠子、肝脏、脾脏搅得一塌糊涂,把五脏六腑都炸烂了。把他打伤打残还不够,还要让他受尽折磨……
“不要再扰乱我的心了,你这个……”
这个什么?
未出口的呓语,咽回了喉咙里。托兰低下头,额前银发挡住了一双情绪复杂的灰瞳,尖利犬牙咬在了beta高挺的鼻梁上。
原本用作注入信息素的犬牙如今没有用武之地,只在薄薄的皮肤上留下了点儿不深不浅的牙痕,大概要不了半个小时都会消散。
托兰随即抬起头,一滴透明的水珠却落在了昏迷男人美貌的侧脸上……那是什么呢?
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