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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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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璴再次看向窗外时,天已经黑了。刚画完的手还有点抖,他扔下笔往后靠在墙上,看着面前的画。
抽烟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把昨天的唐云霁画完。
没有模特,没有照片,他只能凭记忆再去勾勒线条。
其实下的每一笔他都不是很满意,但迟璴没停下,像是跟自己较劲一样。过程拉得很漫长,也很难熬,不过最后还是完成了。
腿已经麻了,迟璴洗完手,躺在沙发里休息够了,才摸过手机。
下午迟琬有发信息,也打过电话。
迟璴抓了把头发,犹豫了一会儿才回了电话过去,解释道:“……下午画画没听见。”
“本来下午想带你去店里定做衣服的,改天吧。”迟琬说,“还没吃饭吧?我去接你。”
电话挂断,他摸着空空的肚子,又去看唐云霁的信息。发来的是语音,问晚上要不要画画,还问迟璴想吃什么。
那时候唐云霁应该在忙,语音的最后能听见敲门声,然后他说进来,播放结束了。
迟璴咬了下指甲,又听了一遍。
唐云霁最后那句话的语气是他没听过的,低沉冷淡,带着领导者的威严。
迟璴舔了下唇,又点开播放。
他有点想象不到唐云霁办公时的样子。
[cc]:不画了,我妈来接我出去吃饭。
[唐云霁]:好,明天见。
迟璴盯着那三个字看,突然觉得那幅画也没那么糟糕了。
* * *
晚上还是跟迟琬和纪瀚洲一起吃的饭。
迟琬担心他还没休息好又要开始没日没夜画画,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叮嘱着。
迟璴咽下嘴里的肉才说:“我后面几天去A大看那个艺术展览,先不画了。”
纪瀚洲正给他和迟琬盛汤,闻言问道:“小璴对那个展览有兴趣?刚好我很熟,要不要让人带你去?”
“不用了……我就随便去看看。”迟璴连忙摆手,“我……朋友带我去。”
“朋友?”迟琬扬起眉,对迟璴说的朋友很好奇,毕竟他从小到大愿意接近的人屈指可数。
她凑近迟璴,笑道:“什么朋友啊?你在国外时认识的吗?”
迟璴猛地呛了一下。
纪瀚洲看着不知所措的迟璴,伸手拉了下迟琬的手:“汤凉了。”
迟琬回头,看见纪瀚洲的眼色,又转过头对迟璴说:“哦……朋友好,我还担心你整天画画太无聊,多交朋友好。”
迟璴喝了口汤,声音很低:“婚礼之前……我准备回H市一趟。”
他抬起头,看着欲言又止的迟琬说:“没事,我自己回去就好。”
迟琬脸上笑意淡了些,桌下握着纪瀚洲的手忍不住用力,片刻后又重新笑起来:“好,那去看看你外婆就回来。”
“好。”迟璴垂眸,看不清眼中情绪。
* * *
那晚迟璴睡得很不踏实。他知道迟琬在担心什么,也知道她不愿意让他一个人回去。
他想说其实那件事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也知道这对他和迟琬来说都有点难。
迟琬的公司在A市,早些年她很忙,迟璴一直在H市跟外婆在一起。
直到高中前他才被迟琬接走,毕竟A大的艺术系是国内最好的,距离近些总是更方便。
迟璴的外婆身体不好,本想把她一起接走方便照顾,但老人在海边住久了,不舍得离开,迟琬也就由她了。
上了高中后的迟璴一边上课一边画画,有的假期里还要集训,但只要有时间他都会抽空回H市。
高三开学前的那个暑假,迟璴特意在集训之前空出了一个星期。
迟琬的公司那时已经很不错了,在家乡小镇里也算是有名,毕竟她年轻貌美又有钱。
也许那些人一开始的目标不是迟璴,又也许只是突然回小镇的迟璴给了他们下手的机会。
那几个人一起绑架了迟璴,并没伤害他,只是跟迟琬说要钱。
迟璴双手被绑着,眼被蒙住,一言不发坐在小轿车后座。
后来,他们吵了起来,车子撞上河边护栏冲了下去。
所有人打开车门四下游窜。没有人管迟璴。
一片黑暗中,迟璴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冰凉的河水慢慢涌了上来,直到他无法呼吸。
等到迟璴终于挣脱绳子扯开眼罩时,他已经没有游上岸的力气了。
那时的迟璴其实并没有多害怕。
他甚至想着,能死在水里也不错。唯一不好的就是,他要让外婆和迟琬哭了。
迟琬飞到H市的时候,迟璴还没有醒。
几天之后,本就身体不好的老人忧心过度也住院了。
迟琬在两个病房间奔波,不敢告诉迟璴他的外婆也住院了,更不敢告诉老人迟璴的具体情况。
迟璴还没出院的时候,老人就已经撑不住走了。
迟琬没告诉迟璴,一个人打理了后事。但事情总是瞒不住的。
出院后的迟璴并没变好,紧接着而来的是他严重的心理问题和PTSD。
迟琬带他出国治疗,在医院里陪了他几个月。
很长一段时间里,迟璴根本没办法跟别人交流,就连迟琬也没法靠近他。
那间病房很大,窗户外竖着护栏。一角摆放着迟琬布置的画板和颜料,但他从来没动过。
每一个清醒的夜里,他总是忍不住想,外婆一定很担心他。
可他连外婆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迟琬一定很难过。外婆去世了,那时的自己还在住院,她自己一个人一定很辛苦。
他又想,如果那时候他再警觉一点就好了,如果那时候他动作再快一点就好了。
被病情折磨的迟璴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最后他所有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出口。
他开始怨恨自己。
……都是因为他。
外婆最后怨他吗?
迟琬也会怨他吗?
是他毁了他们幸福安稳的家。
很奇怪,当他找到这个出口以后,他开始变得“正常”了,他又能拿起画笔。
慢慢的他还可以跟人交流,甚至不再回避那天发生的事。
他强迫自己快点好起来,不想让迟琬抛下国内的一切只是为了在这里陪自己。
但他又很害怕,他不敢回国,不敢再像小时候一样亲近迟琬。
迟琬回国后,他更不敢接听她打来的电话。
他觉得是自己害她没有了妈妈。
他更怕的是,外婆和迟琬也会这么觉得。
再后来,不能回国——他这么说着,像是一种对自己的惩罚。
身下的床单被冷汗浸湿,迟璴抬起手臂盖住眼睛。心跳得很快,他有点耳鸣。
天还没亮,他赤脚下了楼,跪在地上摸出茶几底下的烟,直到轻烟燃起,他才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没抽,只是夹在指间,看着烟一点点燃着。
茶几上还放着唐云霁剪开的矿泉水瓶,迟璴把燃完的烟灰一截截掸进瓶底。
他看了一眼玄关,又跑到楼上打开衣柜,他的衣服还整齐地挂在里面。
最后他在浴室里找到了唐云霁留下的剃须刀。
迟璴双手撑着洗漱台,觉得自己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了。
他想,这几天的他应该是真实存在过的,唐云霁也是真实存在过的。
不是梦。
* * *
后来的迟璴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晒醒的。
他眯着眼翻了个身,地上铺着他从楼上抱下来的被子,但阳台的地太硬,那层薄被实在没什么用。
揉着快要落枕的脖子坐起来,他膝盖上也青了一大块,不知道昨晚磕在了哪里。
迟璴伸手按了按,龇牙咧嘴地抱着被子又爬上了沙发。
[唐云霁]:[位置]
[唐云霁]:想吃吗?晚上带你去?
半小时前的信息,迟璴点开,是一家川菜馆。
[cc]:好。
迟璴等了一会儿,唐云霁没回,他打开冰箱灌了半瓶矿泉水,又进浴室洗了个澡。
头发还在滴水,迟璴随手把毛巾往头上一蒙,打开柜子拿了几袋零食。
[唐云霁]:下班就去接你。
迟璴看了看时间,想着自己看一部纪录片的时间刚刚好,又啃着饼干开始到处找自己的拖鞋。
还没到五点,门铃响了。整个房间里弥漫着芝士饼干的奶香味,唐云霁看着迟璴:“没吃饭?”
“起太晚了。”迟璴嘴里咬着果冻,声音有点含糊不清,“一会不就去吃饭了吗。”
“那换衣服,现在就去。”唐云霁看着他上楼,才弯腰换了拖鞋进屋。
地上扔着几袋还没吃完的零食,茶几上放着条大概是擦过头发的毛巾,本来在床上的被子现在一半在沙发上一半在地上。
唐云霁:“……”
他又进浴室看了一眼,满地都是水,半湿的浴巾躺在浴缸里。
唐云霁:“……”
他捏了捏鼻梁,头疼地上了楼。
床上随便扔了几件衣服,床单也凌乱。窗帘关得严实,小夜灯还亮着。
衣柜门半开着,迟璴背对着他正准备穿裤子。
布料包裹的饱'满挺'翘,一双笔直匀称的腿白得发光,上面还有没消褪的指痕。
唐云霁上前扶住迟璴,贴着他发顶问:“晚上要是不带你去吃饭,就只吃零食?”
迟璴靠在唐云霁身上保持平衡,抬腿穿上牛仔裤:“没……”
唐云霁看着他穿好衣服,利索地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俯身关了灯,把床单整理干净,又把床上的衣服拿去楼下。
迟璴换鞋的功夫,唐云霁已经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又顺手把客厅收拾干净了。
迟璴:“……”
副驾驶座上放着个盒子,迟璴抱在怀里看了看:“这什么?”
“听说这家店的芝士蛋糕不错,买了一小块给你当饭后甜点。”唐云霁伸手给他系上安全带,“还是想现在先吃一点?”
迟璴在超市里拿的零食确实有很多芝士味的,他有点馋了,咬着勺子打开包装:“那……吃一半。”
唐云霁等他拆完吃了一口,才发动车子:“好吃吗?”
迟璴满足地眯起眼:“好吃。”
餐厅并不算远,唐云霁把迟璴吃剩的一小半蛋糕一起拿进包间。
迟璴点了份水煮鱼和一碗甜水面就把菜单给了唐云霁,唐云霁猜测着他的口味,又加了几道。
结果,上来的鱼迟璴只吃了两口就已经满头冒汗,说什么都不再吃了。
唐云霁点的鱼香肉丝和粉蒸牛肉他反而多夹了几筷,还吃了好几块甜皮鸭。
以为迟璴很喜欢吃辣的唐云霁:“……”
“不是想吃辣吗?”他问。
“想吃,但是太辣了吃不了。”迟璴往嘴里塞着甜皮鸭,理直气壮地说,“吃两口解解馋就好了。”
唐云霁:“……”
最后那份水煮鱼在角落里再也没有被转回来。
迟璴来之前已经塞了一肚子零食和半块蛋糕,见他又吃了不少肉,唐云霁往他盘子里夹了几筷子青菜:“明天下午来接你去A大?”
把青菜吃光,迟璴伸手把面前的盘子推远一些问:“你不是开幕式就去吗?”
“你起得来?”唐云霁笑了下,把盘子拿走,又把蛋糕放在他面前。
迟璴专心地挖蛋糕,头也不抬地说:“但是我想去。”
唐云霁顿了一下,又问:“那……早上跟我一起去?”
迟璴点头,把挖了一大块蛋糕的勺子含进嘴里。
很甜、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