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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清单(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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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可毫不犹豫地站到滑板之上。
几十分钟过去,在不知多少次从滑板上摔下、被笛洛斯及时接住后,莉可终于成功完成了200米的滑行任务。她娴熟地控制滑板前进,一路掠过好奇观望的学生们,在操场出口处停下来。
“我成功啦!”莉可高兴地从板上跃下,朝慢步走来的笛洛斯和墨尘激动地挥手。笛洛斯回以同样热情的挥手,墨尘有点不适应,僵硬地点点头,前者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三点,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我看看……”莉可认真地浏览着清单,用随身携带的笔打了一个勾,“接下来我们去尝试喝咖啡!”
于是,之后的三个小时里,三个人尝试了喝咖啡、跳皮筋、玩手翻绳等等。准确来说,除了咖啡以外,只有笛洛斯和莉可在积极尝试。墨尘一个人待惯了,总是习惯性站到一边静静注视他们。莉可深知墨尘的性格,笛洛斯自认为和墨尘不熟,所以两个人都没有劝说他一起玩。
“这么晚了,我也要回外城了。”笛洛斯说道——回到外城比进入内城简单多了,花不了多少时间。
“那我回家啦,刚好家就在旁边,”莉可指指一旁的民房,“哥哥们再见!”
与莉可告完别,笛洛斯转过身,注视着墨尘精致漂亮的红瞳,忽然有些失神。他脑海中闪过一丝模糊的画面——那是大战后,他半靠在只剩下半堵墙的墙面上,因失血过多而视线模糊。一个人徐徐走来,自上而下凝视着他。
那个人的眼睛好像也是红色的。笛洛斯不禁想道。
墨尘看笛洛斯半天不说话,也不清楚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他刚想挥手离开,笛洛斯就突然靠近,认真地问道:“墨尘先生,或者说【指挥官】,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墨尘一愣,他知道笛洛斯很聪明,却也没想到对方这么早就戳破这个秘密。他无奈地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完美无瑕的脸:“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笛洛斯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指挥官阁下,如果您刚才选择摇头,我或许会质疑自己哦。”
“以你的智商,所谓的质疑大概也是在我面前装傻吧。”
“哎呀,原来指挥官这么了解我嘛~”
墨尘叹了口气。换成同组的研究员,他或许已经开始冷漠以待了,唯独对上这么做的笛洛斯时,他一点也不反感:“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从昨天你戴上口罩开始,”笛洛斯坦然承认,他们都并未发觉笛洛斯没再使用敬称,“但那只是直觉,我刚才才确认的——我没有撒谎哦?”
墨尘重重地叹了口气。
笛洛斯旋即转移话题:“指挥官,我之前总觉得莉可父亲留给他清单的行动很奇怪,就像……”
就像在留遗书一样。
“看来你并非像你自己想的那样不通人情。”墨尘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笛洛斯猛然抬头。后者只觉得心里的某处被这句话轻轻抚摸,暖暖的。
“的确如此,”墨尘解答笛洛斯的疑惑,“莉可的父亲在前阵子的大型清缴任务里牺牲了。”
笛洛斯张口结舌,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孟女士她知道吗?”
“我们研究室的人都知道。”墨尘回答。
墨尘记得那一天。那是一个寻常不过的早上,他和孟浅熙正在提取融合体尸块中的病毒。莉可父亲的战友忽然找到研究室来,他面色沉重,递上一份讣告。孟浅熙的双手颤抖着接过讣告。她的目光落在爱人的照片上,照片上的男人眼神带笑,一如往常。
孟浅熙从来不在他人面前哭泣,她躲在换衣间里,哭了一个早上。
笛洛斯听完,心情复杂。他一想起莉可完成清单时的笑脸和要给父亲惊喜的决心,就觉得心里一阵刺痛。
“你们刚才,说什么?”稚嫩的童声带着哭腔,从二人身后传来。
“莉可?!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笛洛斯先是惊诧,随后反应过来——莉可的听力很敏锐,如果当时她没走远,的确有可能听到全部的对话。
那时候莉可已经走出一段路了,她想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可能都见不到笛洛斯,有些舍不得,刚转身往回走、想邀请笛洛斯一起吃完晚饭再离开,就看见墨尘摘下了口罩。
“哦吼,有情况!”八卦是人类的天性,莉可自然不会例外。她躲在不远处的花坛后,悄悄偷听笛洛斯二人的对话。
然而,听到最后,她的欣喜已经荡然无存。
明明之前努力了那么久……明明以为爸爸过段时间就会回来了……
“我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对不对,”莉可眼眶微红,声音带着点不由自主的颤抖,“哥哥,我没有爸爸了……”
笛洛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莉可,”就在这时,墨尘蹲下来,与莉可平视,方才略微慌乱的眼神已经恢复平静无波,“你的父亲知道自己很大概率会有一天牺牲,所以才提前给你留下了这份清单。
“你还太小,所以你或许不太清楚,滑板、咖啡、跳皮筋、翻手绳……这些都是病毒泛滥前,旧时代各处所拥有的事物。你的父亲大概在儿时玩过跳皮筋,在求学时为了保持清醒喝咖啡。他在以另外一种方式让你体会和平时代的生活,也让你知晓了他过去的几十年里见到了许多有趣的东西。
“他深爱这个世界,深爱你,他一定不希望自己捐躯后换来的是女儿的抑郁终生。所以,就哭今天一天,可以吗?”
“……就哭今天一天。”莉可上前一步扒在墨尘胸口,嚎啕大哭。泪水和鼻涕沾湿了墨尘的衣服,但他视若无睹,轻轻拍着莉可的后背。
过了一会儿,孟浅熙回来了。她得知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先是沉默地抱紧了还在哭泣的女儿,随后朝墨尘深深鞠躬:“谢谢你开导她,我一直不敢告诉她……真的,非常感谢你,墨尘。”
“我应该道歉,是我不小心让她毫无心理准备地听到了。”墨尘淡淡的语气里夹杂着些许歉意。
“不,这不是你的错,这种事,莉可迟早会知道的。”孟浅熙自言自语。她复又转身,对笛洛斯挤出一个苦笑:“也谢谢你,笛洛斯,谢谢你陪莉可,让她有了值得珍藏的回忆。”
“您过誉了。”笛洛斯生怕说错什么,便只说了这四个字,再加上一个“节哀”。
“节哀啊,”孟浅熙的眼神飘忽,她好像在看很远的地方,“人们总说节哀,总说向前看呢。”
一旁的二人沉默不语。
“今天麻烦二位了,”孟浅熙猛地回神,冲他们抱歉地笑笑,“再见。”
这个道别过于仓促,也过于悲戚了。笛洛斯看到母女俩走进民房,才求助般望向发呆的墨尘:“指挥官,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孟女士似乎更难过了。”
“节哀是最有礼貌的说法,”墨尘回答,“不必在意,她暂时无法释怀,一切还要看她自己,外人的语言无法动摇她。”
“那你对莉可说的话……?”
“她还小,世界观尚未成形,可以趁此机会让她面对生死时能更坦然一些,”墨尘没打算瞒着眼前的人,“在这个时代,不坦然接受生死,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我明白了,指挥官。”笛洛斯看着墨尘的眼睛,郑重地说道。
墨尘心虚地撇开头:“你还不赶紧回外城,六点钟就停止进出了。”
“诶,竟然都快五点五十了吗!”笛洛斯大吃一惊。他急匆匆往城门跑去,告别也显得潦草。
墨尘怔怔地看着笛洛斯的背影远去,心里无缘无故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这不对。墨尘告诉自己。他本该和笛洛斯保持距离,却离对方越来越近——无论是物理上还是心理上。
他在原地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