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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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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荫道在日色中延伸,仿佛一条永远走不到头的绿色通道。
苏见雪单手攥住缰绳,另一只在刀柄上收紧。林荫道两侧的密林里,树影轻微摇晃,似是符合着某种规律——不是风。
“不对劲。”她心中暗道,猛地探身向前:“再走快些。”
她这声音压得极低,车夫没听清,茫然回头:“您说什么?”
“走!”苏见雪猛地一鞭抽在马臀上,马车骤然加速。
后头裴琰被甩出去一大截,他骑马快行几步,勉强追上,不满地嚷道:“急什么?这南下风光多好,该慢些赏赏这盛夏美景。”
见无人应答,裴琰回头,想让随从们给他些附和,却见后方树林中窜出数道黑影。
裴琰脸色顿时煞白。
“真、真来啊?!”裴琰惊慌无措,拉起马缰就嗖嗖地往前奔,“救命啊,救命!有人追我!这可怎么办!”
苏见雪咬牙,恨不得一剑劈了这聒噪的纨绔,不喊还好,这一喊怕是就要开打了。
果不其然,一支箭擦着她耳际飞过,她侧身避让,策马回看,目光扫向箭矢来处。
密林中骤然跃出十余个黑衣人,动作好似邪祟般,眨眼之间就从树影中闪至身前。他们身着黑色劲装,胸前绣着暗纹兽首,腰间还配有铁鳞腰带,一身死士装扮。
黑衣人举着刀上前,刀面在阳光下泛着青芒,无声地割裂空气。
苏见雪猛地勒住缰绳,她反手抽刀,寒光一闪,刀锋与最先扑来的死士相撞,溅出几点火花。那人被震退三步,虎口处显然是有些崩裂。
更多的死士从四面八方涌来,如鬼魅般将车队团团围住。惊慌的马踏起阵阵尘土,遮蔽了日光。苏见雪横刀在前,刀光如练,在黑衣人中杀出一条血路,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可毕竟以一敌十,苏见雪迎战略有吃力。她腰伤未愈,动作稍滞,不留神间,左臂便被划开一道血口。
眼看一名死士直扑车厢,她厉喝道:“当心!”
车厢帘幕猛地掀起,林诀月从车窗中翻跃而出,稳稳落地,飘起的衣袂缓缓落下,好似白鹤收翅。
“废话少说,注意你左侧。”林诀月广袖翻飞,袖中短刃精准刺入死士手腕。
那死士吃痛后退,却立即变招再攻,刀锋直取林诀月咽喉,却在最后一刻偏转三分,只削断她一缕发丝。
林诀月身形一转,短刃在掌心回旋,划出一圈银弧。死士连连后退,却始终保持着对她的进攻。很快林诀月就留意到,那些死士对瘫软的随从视若无睹,只渐渐形成合围之势,将她逼至马车边缘。
“此处不安全,我先引开他们,你护着其他人。”林诀月纵身欲跃,却被叶慎予死死扣住腰身。
“犯什么蠢,他们要的就是你。”苏见雪骂得咬牙切齿,手上却稳得很,带着林诀月在密林中左突右冲。身后追兵越来越近,她忽然一个急转,拖着人滑下一处陡坡。
两人滚落坡底,此处恰有一座低矮的破庙,二人便迅速爬行过去,藏身在庙墙之后。
腐叶与尘土糊了满身。林诀月刚要开口,一只沾血的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嘘。”苏见雪贴在她耳边,气息灼热。
死士们的脚步声从坡顶掠过,午后的余晖透过破败的庙门缝隙,在她们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许久,外头归于寂静。
叶慎予松开手,左臂的伤渗出血来,她随手抹去那些红液,冷声道:“林学士,出了宫墙,没了禁军护卫镇守,下次记得带些人手。”
林诀月整理着撕裂的衣袖,气息已平:“本官略会些拳脚,此外也是没想到真有人敢动朝廷命官。”
又一声马蹄驶过,她们屏息凝神,确认再无任何声响后才走出藏身处。
这是一座荒废的山神庙,神像坍塌,供桌积灰,梁上悬着的破幡布满蛛网和虫洞,像是被遗弃了十多年。
“这些人不是本地流寇,”苏见雪盯着庙外,眸色阴沉,“刀法像是北境出身。你得罪谁了?”
“太子一党?”林诀月蹙眉,“可太子若要逼我从婚,大可明着施压,何必暗杀?”
“不是暗杀,”苏见雪说,“那人招式狠辣,却刻意偏转三分,明显不为取人性命,只要擒拿。”
“活捉?”林诀月面色一冷,提着滴血的短刀,陷入沉思。片刻后她突然抬头:“别站门口看了,先进来。”
二人退回庙内,借着残窗透入的光线,坐在高处的供桌上。
林诀月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细细擦拭着短刃上的血迹。
“太子除外,你还得罪了谁,”苏见雪将刀具搁置一侧,“值得出动北境死士?”
林诀月寒着眉眼,说:“我在朝堂上骂过的人,比你这辈子遇到的还多。”
“哦?”苏见雪心道我在边境见过千军万马,这人得是把举国上下都骂遍了才抵得上。她想了想,讥诮道,“看来是骂到哪位大人的痛处了。”
“也不尽然,大抵是误入了谁布的局。”林诀月划掉供桌积灰,思绪渐深。
“太子性子刚直,监国以来大刀阔斧,查完兵部贪案就削了兵部三成兵权,又强推新政,”她沉吟着开口,声音清落寡淡,“陛下虽卧病在床,却最忌惮这般雷厉风行。如今朝中已分作新政与守成两派,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苏见雪撕下衣角包扎伤口,闻言挑眉:“你林家不是一向中立?”
“正因中立,才更招人惦记,”林诀月将短刃收回袖中,“太子推行凤阙新政,急需世家支持。我公然抗婚,落在旁人眼里,倒像是陛下授意。”
“这么说来今天还是太子的人干的,觉得你是异己。”苏见雪咬住撕下的衣角,单手绑缚住臂上伤口,牙关一紧打了个死结。
林诀月嘲讽而笑:“前头那几个打劫的,确是裴琰那草包的手笔,后头那些,不好说。”
苏见雪手上停顿一下,回过劲来,不耻道:“裴公子真有意思。”
“他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铁了心要走凤阙新政的路子,跟我成婚捞些好处罢了。”林诀月的眼神往身侧瞥去,停在了伤口处,那个系得无比丑陋的绳结上。
苏见雪内心愤然,脱口道:“凤阙新政?可笑,得利的却是男人。”
“太子推行此政的目的,也是想以贵女荣门楣,以才媛安社稷,”林诀月说,“但如今女子仍受缚于婚姻,这不可能落到实处,必然会在日后推行中,转变成通过联姻控制世家大族,以女子为质牵制朝臣的局面。”
苏见雪转头看她:“你们文渊阁女学士,不正是例子吗?”
“你们赤炎营又何尝不是,真当那儿是个证实才学的地方?”林诀月忽然倾身,指尖按上苏见雪刚包扎好的伤口,“赤炎营增设女卫,不过是陛下的制衡之策,与日渐增多的女官打交道,终归还是女子更方便些。”
“譬如你我。”苏见雪心中这样想着,未曾说出口。
可林诀月却好似看穿了她心思,把刚绑好的布片解开,另缠了一遍,离手时才出了声,轻飘飘地说:“你能在这一路近我身旁,不就是此般道理吗?”
苏见雪抬了抬眼。
“该回了,”林诀月起身,拂着衣角的灰尘,道,“叶姑娘引路吧。”
苏见雪也随着起了身,走到庙口,忽地侧身而立,右手虚引,微微欠身道:“林学士,请。”
“又演上了?”林诀月轻笑着摆摆手,迈步而出,“罢了,随你。”
——
烛火摇曳,太子虞宗祐面前的奏折堆积如山。他烦躁地揉着太阳穴,朱笔在漕运账册上划下重重一道。
“又一处对不上……”他低声自语,窝着一腔的闷气。
殿外传来环佩轻响,五公主虞明棠端着茶盏入内,莲步轻移:“皇兄这般操劳,让明棠好生心疼。”
虞宗祐抬头,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五妹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恰巧路过,见皇兄殿内灯火未熄,”虞明棠将茶盏轻放案上,茶香氤氲,“这是南城新贡的云雾茶,最是安神。”
她的目光扫过摊开的账册,神色微动:“漕运的账目,还是理不清么?”
虞宗祐合上账目:“林氏门生处处设障,查起来举步维艰。”
“好像是这样,林太师三朝老臣,门下弟子不是大儒学士就是朝臣大吏,肯定不好查,”虞明棠轻抚茶盏,在盏沿画着圈,“不过,皇兄又何必与他们硬碰硬呢?”
“查账还要分什么软硬?”虞宗祐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茶汤顺着下颌滑落也浑不在意,用手背蹭掉了,“若林家有在漕运之中求贪,我自当要彻查到底!”
“若是迂回那么一下呢,”虞明棠烛光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投下柔和的阴影,格外温娴纯良,“林太师最重名声,若他孙女不慎卷入一些事情,比如……在南下途中与北境密探有所往来?”
虞宗祐猛一拍案:“五妹慎言!这等罪名岂可轻扣?”
“皇兄莫急,明棠又怎会做那构陷之事,”虞明棠掩唇轻笑,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一点朱砂痣,“只是做个虚动作,也不多张扬。待林诀月被困之际,主动借由裴公子向皇兄告发密探,皇兄再施以援手,届时还怕林家不感恩戴德?”
“感恩戴德又有何用,我是要肃清漕运积弊,”虞宗祐眉头紧锁,“况且那林诀月性情狂傲,先前施压都未能让她低头从婚,这般怕是不成。”
“皇兄心善,”虞明棠轻叹一声,指尖绕着胸前垂落的一缕发丝,“可有些人就像野马,不用鞭子抽狠些,就永远不会驯服。”
虞宗祐仍很介怀,不应答。
“皇兄莫不是忘了,”虞明棠轻轻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气愤,“那林诀月当街撕毁婚书时,可是在阻拦新政推行,没给你留半分颜面。”
“话虽如此,五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虞宗祐眉头紧锁,“这般手段,终不是我一届太子所为。”
“那就让明棠来做好了,”见太子仍不松口,虞明棠语气愈发轻柔,“皇兄可曾想过,若林家当真感恩,说不定会主动透露些漕运内幕?”
虞宗祐有丝丝动容:“这种事情,哪会这般简单。”
“自然只是猜测了,”虞明棠乖顺地笑了,“不过……若皇兄允准,明棠愿亲自督办此事,届时皇兄只需派人前去捕捉密探,既可全了林家首告有功的颜面,又能让那林诀月欠下救命之恩,岂不两全其美?”
虞宗祐沉默良久,终是轻叹一声:“罢了,你且谨慎行事。”
“皇兄放心,定不会让你为难。”虞明棠盈盈下拜,垂眸时眼底滑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明棠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