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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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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林间的光线已不似午后那般明亮,林诀月踩着打翻碗具碎片,走到空无一人的马车旁。
正欲抬手去掀马车帘子,苏见雪突然拽住她手腕,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林诀月不明所以,还是闭上了唇,没说话。她认得叶姑娘眼中那种野兽般的锐利,是在警惕。
苏见雪钳着林诀月快步退入灌木丛,伏低时掀起一阵尘土,俩人吃了一嘴。
“先回庙里,”苏见雪透过叶片缝隙看向道路中央,“车厢底板和轮轴均有下陷,有人埋伏其中。”
“万一是车夫躲在里面?”林诀月说着便要抬头去看,“还有余下的人不能凭空消失,总要找找。”
“不能找,”苏见雪一把压住她的后颈,低语道,“没有尸首就是活口,活口就是被掳走的诱饵,你去寻就是自投罗网。”
林诀月感受到后颈上有老茧刮过,默不作声。
苏见雪观察完车厢的情况,转头时却突然停住。
两人如今趴在一处,鼻尖之间相距不过寸余,她甚至能碰到林诀月脸上沾的半片枯叶。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得能感知到对方呼出的热气就打在嘴唇上。
血腥味从左臂漫开,苏见雪收了手:“现在肯回庙里了?”
林诀月睫毛微颤,不知算不算是默许。
两人刚要动弹,背后枯枝突然爆出脆响。苏见雪豁然转身,一把弯刀已经就抵在了她喉咙前方。
来不急动作,就又落下来几个人把苏见雪制住,林诀月想趁势偷袭,袖中短刃刚滑出半寸,就被人反拧关节按在泥地里。
——
那几名死士将二人蒙上了头,带到山洞驻扎处,才摘了裹着头的粗布。
火把将洞内照得纤毫毕现。
裴琰与众随从们被捆在角落里,锦袍沾满泥浆,见到她们立刻哭嚎着爬起来:“诀月妹妹!这些人要审问朝廷机密!”
黑衣人取了麻绳,把二人捆住,也扔了进去。
“叫什么叫?”一名蒙面死士走过来,扇了裴琰两巴掌,大吼道,“想活就快说,说了就放人,不说就杀了。”
“可我真不知道什么机密啊,又没人告诉我……”裴琰呜呜泪流,一无所知的模样倒不像是假的。
蒙面汉骂他没用,转去用刀背拍打林诀月脸颊:“林学士是吧?那你说说看,漕运改制后军粮调拨的路线是什么。”
“自广陵仓经邗沟北上,至洛阳含嘉仓中转进军。”林诀月对答如流,仿佛在文渊阁应对学士考核。
“放你娘的屁!”蒙面汉突然暴起,刀尖抵住她咽喉,“我问你就能说,定然有鬼。”
裴琰吓得双腿乱蹬,尿渍在锦袍上逐渐洇开大片淡黄:“好汉饶命呐!她、她可不止是个讲学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与你讲的必然都句句属实……”
话音未落,裴琰就被黑衣人踹翻,吐出半口鲜血来。
“赤炎营的母狗总懂点什么吧?”蒙面汉转身揪住苏见雪头发,“楚无晦最近在查什么?”
苏见雪咧开干裂的嘴,说了句突厥方言,见蒙面汉皱眉,她便笑道:“查怎么能生出你这杂种。”
蒙面汉被激怒,叫骂着把苏见雪甩向石壁。
林诀月突然笑出声。
蒙面汉折回林诀月身边,仍是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却见她歪着头,露出脖颈:“这位好汉,我所知知晓的可不止是漕运情报,您想知道什么,漠北突厥的驻防图?西域可汗的密使名单?陛下对各部的牵制举措?我知道的秘密能填平一座山。”
“那还不快说。”蒙面汉命令道。
“你想从我这套话那还差点儿,”林诀月每说一个字,刀尖就陷进更深的皮肤里,“不如这样,您先说说自己主子是谁,我好挑个合适的秘密交换。”
洞内霎时寂静。
只有裴琰倒吸气的声音格外刺耳。
“我总有办法逼你都说出来,”蒙面汉眼睛凶光毕露,暴喝道,“来人,给我看住了!”
——
暮色将至,死士们把俘虏缠成粽子扔到山洞最里面,围着篝火,在洞口分食烤兔。
苏见雪挣了挣背后绳结,借动作背向动口,看着林诀月冷声道:“林学士出卖朝廷机密很是利索。”
“我说的是假情报,”林诀月声音压得极低,发丝扫过苏见雪的耳廓,“其实邗沟拥堵得很,新路线走的是永济渠。”
苏见雪眯起眼睛,盯着林诀月:“恐怕这也是假的。”
“聪明。”林诀月夸她。
裴琰抽搐着挤过来:“他们是哪来的密探啊?”
“北境刀法,再加上……”林诀月抬抬下巴示意洞壁阴影处,那里堆着几副改装过的马蹄铁,边缘呈锯齿状,“那堆,是漠北骑兵专用来破坏驿道的装备。”
“竟然是漠北探子!”裴琰惊叹完一声,给自己吓哆嗦了,回头看看无人察觉,又转过来焦急地问,“那咱们怎么办?”
林诀月眼神一转:“裴公子不妨就说个秘密,说完他们定会放你出去,你就尽快回宫报信,让太子派人来把这群密探剿灭,如此,不就等同于你没有泄密吗?”
“还可以这样!”裴琰惊喜不已,但很快又颓丧下来,“可我真不知道什么秘密,怎么编一个能蒙骗过去的啊?”
“既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林诀月思索片刻,说,“他们应该知道你与太子交好,那你就可以说,太子在六部安插的眼线。”
苏见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更让她震惊的是裴琰居然连连点头:“有道理,我说谁啊?”
“今日问我漕运,”林诀月说,“想来是对漕运之事比较关心。”
“那就程远衡了,我就说他。”
裴琰酝酿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突然挺直了腰板,冲着看守的黑衣人喊道:“我、我想起来了!我有秘密要说!”
蒙面汉走过来,刀尖挑着裴琰的下巴:“说。”
“太子在户部安插了眼线!”裴琰咽了咽唾沫,声音里充满恐惧,“程远衡,对,就是那个提出漕运改制的程远衡!他表面上是林太师的门生,实则是太子的人!”
蒙面汉打量着他,似乎在判断真假。林诀月适时地鄙夷一笑声:“裴公子,你倒是会挑人,程大人可是五公主提名的礼部侍郎。”
“我、我没骗人!”裴琰急了,指着林诀月你你你结巴了半天,最后破罐子破摔道,“是真的!太子亲口跟我说的!”
蒙面汉又听了半晌的自证,突然说道:“好,放你走。”
他挥手示意手下解开裴琰的绳索,裴琰一骨碌爬起来,揉着发麻的手腕,满脸不可思议:“真放我走?”
“怎么,想留下?”蒙面汉粗鲁一笑。
“不不不!”裴琰连忙摆手,却又犹豫了一下,讪讪地问,“那个……能不能再放个随从给我?这,要走夜路,我有点儿怕……”
蒙面汉扫了一眼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随从们,不耐烦地挥手:“挑一个吧,反正都是些废物。”
裴琰如蒙大赦,赶紧拽起一个腿脚还算利索的小厮,连滚带爬地往洞口跑。临到出口,他又回头看了眼林诀月,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一咬牙,消失在黑暗里。
夜更深了,洞外的风声渐紧。黑衣人重新围坐在篝火前喝酒吃肉,时不时朝剩下的林诀月投来监察的目光。
“怎么瞧裴琰像是心智不全,”苏见雪往林诀月那边靠近了些,低声问,“要是刚出山洞就被灭口呢?”
“不会,”林诀月挪动身子,离她远了几分,目色疏离地扫视着她,“这些人目的不在杀伐而是恐吓,并且目标是我,裴琰不重要。”
“不重要?难道现在不是全指望他叫援兵来救我们出去?”苏见雪往后躺靠在石壁上,额角撞伤后,沿着发迹滑落的血痕,在洞口映进来的微弱火光下狰狞可怖。
“出去是早晚的事,”林诀月看向洞外,一缕散发黏在汗湿的颈侧,“但裴琰只要撒了这个谎回去,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苏见雪看着她,说得干脆:“林家不是号称不染党争?如今林学士教唆裴琰出卖太子,却很是熟练。”
“被裴琰纠缠数日,总得想个法子了,”林诀月缓了口气,唇角带起一点的高傲,“你说,太子若知道这心腹在外头张口就卖主,还会用他来逼我联姻么?”
苏见雪就这样靠着,隔了许久,才轻声一笑。
“精于算计。”苏见雪扯了扯嘴角。
林诀月便说:“过奖。”
苏见雪突然间变作正色,说:“可惜你算错一步,这些人根本不是突厥密探。”
林诀月也靠在石壁上,问:“叶姑娘如何得知?”
“那蒙面汉连突厥语都听不懂,”苏见雪笑了,“我骂他祖宗三代,他眼皮都没眨一下。”
“难怪叶姑娘这么喜欢逞能,的确是有点小聪慧,”林诀月转头看她,坏笑着说,“可你还是没听明白,我问的是,你如何得知我算错了。”
苏见雪眉间一皱:“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局做得太糙。”林诀月仰了仰头,今日她的确早有怀疑,但最终敲下来这猜忌的,还属裴琰拿一个对漠北而言可有可无的秘密就顺利混逃而出。她想着不免又发笑了,声音清冷地说:“连你都能看穿的破绽,也配来试探本官?”
苏见雪瞪着她,默不作声。
林诀月眼底映着跳动的篝火,笑着转头时,目光停留在鬓边那条血痕之上。
“又多了道伤。”
苏见雪别过脸:“不劳林学士挂心。”
“休要自作多情了,你就是想挂也挂不上去。”林诀月也转开脸,不去看她。
“是挂不上,”苏见雪说,“裴琰挂在上面,还怎么叫旁人上去?”
“那很好,挂上来的就被我使出去当替死鬼了。”
“我是不够格当那替死鬼的。”
两人一阵沉默。
“扯远了,”林诀月开口道,“我是说你身上的伤,未免太多了些。”
“都是皮肉轻伤,”苏见雪苦笑道,“不及林学士那一刀来得刻骨铭心。”
林诀月瞥了眼她,无奈片刻,终是笑了笑:“跟你是说不着了。”
“那便不说。”
林诀月应声:“早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