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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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谦冲进来一把拽开陈景煜，陈郁像破布娃娃一样瘫在沙发上。办公室里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声，还有陈郁低低的笑声。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宋谦声音发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陈郁——疯狂又脆弱，像个即将崩断的弦。
陈郁慢慢支起身子，抹了把嘴角的血，眼神却直勾勾盯着陈景煜：“我当然知道。”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是...不能让别人抢走你。”
陈景煜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小陈郁把最后半块馒头塞给他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固执得让人心碎。
宋谦挡在两人中间，手还在微微颤抖：“陈郁，你需要看医生。”
窗外，公司的霓虹灯将陈郁苍白的脸映成诡异的蓝色。他歪着头，突然对陈景煜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哥，你还记得吗？你说过永远不会丢下我的。”
宋谦看着陈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衬衫上沾着斑驳的血迹，像雪地里凋零的梅花。他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陈郁轻轻避开。
“宋谦哥，”陈郁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清醒，清醒得可怕：“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递给我的那盒牛奶，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东西。”
陈景煜的拳头还攥得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他看见陈郁转过身，用染血的袖口擦了擦玻璃窗上的雾气。窗外，整座城市的灯火璀璨得像一场幻觉。
“但是哥，”陈郁的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把牛奶吐出来了...因为太久没喝过，胃受不了。”他的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就像现在的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当一个正常的弟弟了。”
宋谦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医院心理科的预约提醒。他这才发现陈郁的左手手腕上，除了旧伤疤，还有一道新鲜的、泛着血丝的划痕。
陈景煜踉跄着后退一步，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看见陈郁染血的背影在玻璃窗上扭曲变形，恍惚间又变回那个雪地里攥着半块馒头的小男孩。
“小郁...”他的声音哑得不成调，喉间泛起铁锈味。心脏在胸腔里痉挛，每一次跳动都像被钝刀割着。这些年他签过无数合同，从没像现在这样——笔尖悬在破产协议上般的绝望。
宋谦的预约提醒还在响，规律的震动声像ICU的心电监护。陈景煜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陈郁发着高烧在他怀里说胡话：“哥...我疼...”
原来疼痛从来不会消失，它只是从一个人的身体，流进了另一个人的血液里。
陈郁的声音轻得像一阵穿堂风，却把陈景煜的骨髓都吹凉了：“我不要上市公司的分红，不要大平层的夜景...就想要你准时出现在校门口，很难吗？”
后来陈景煜推了很多工作陪陈郁，一切在慢慢变好。
那天吃饭时，陈郁突然放下筷子，看着因为误食生姜而微微皱眉的哥哥，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了？”陈景煜把那块伪装成肉的生姜吐出来，一脸疑惑。
陈郁眉眼弯弯，可若仔细看，就能发现他泛红的眼眶蓄着水光。他摇摇头，压下喉间的哽咽：“就是觉得，有哥哥很幸福。”
陈景煜怔了怔，随即轻轻揉了下陈郁的头，笑道：“兔崽子，学会说好听话了？”
陈郁笑笑，说：“...哥。”
“嗯？”
他拿筷子戳了戳碗里陈景煜给他夹的排骨，垂下眸子说：“下周五...能陪我去看电影吗，好久没去了。”
陈景煜正愁下次带陈郁去哪，闻言立即点头。陈郁抬眸凝视了他许久，轻声说：“说好了，不许反悔。”
那天陈景煜确实把行程表上的“电影票”三个字描得又粗又红，他还告诉宋谦一定要记得提醒他。可当协议出现问题突然召开临时会议时，那抹红色在传真机的嗡鸣中渐渐褪色。他甚至没注意到宋谦欲言又止的表情——直到暮色漫过会议室的落地窗，他才惊觉窗外飘起了雪花。
而此时陈郁正坐在校门口的台阶上。塑料餐盒里的米线正在变凉，油花凝结成浑浊的薄膜。他机械地咀嚼着自己那份，突然尝到咸涩的味道——原来泪水早就泡发了米粉。
旧公寓的天台栏杆锈得厉害。陈郁把打包盒小心放好，米线上特意多加的香菜在晚风里轻颤，就像很多年前，那个总把肉片拨到他碗里的哥哥颤抖的手指。
夜风掀起他校服的衣摆。陈郁望着脚下斑驳的灯光，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他发高烧时陈景煜也是这样站在天台边缘——为了凑医药费，差点把命卖给地下诊所。
“唉...”陈郁踮起脚尖时，装着米线的塑料袋正发出窸窣的响声，像一声小小的叹息。
陈郁站在天台边缘，像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他低头看着脚下模糊的灯光，忽然想起小时候陈景煜背着他爬楼梯的模样——那时候的哥哥喘得厉害，可手臂却箍得那么紧，生怕他摔着。
米线盒被风吹得轻轻晃动，香菜叶粘在了塑料盖上。陈郁突然觉得好笑，原来到最后，他还是舍不得浪费这十五块钱。他慢慢蹲下来，把米线盒往里推了推。
“下辈子吧，我希望陈景煜当我弟弟...”
陈郁松开天台栏杆时，雪花正落在他睫毛上。就像小时候那个雪夜，陈景煜背着他去诊所时，落在他脸上的雪。
与此同时，陈景煜的奔驰车正在雪中缓慢行驶。雨刷器徒劳地对抗着越来越大的雪，车窗上的雾气被他一次次擦去。学校门口的梧桐树上积了厚厚的雪，偶尔有雪块坠落，在车前盖上砸出闷响。
第三次绕到空荡荡的校门口时，陈景煜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着不规律的节奏——这是陈郁小时候发烧时，他在医院长椅上等待养成的习惯。
“下雪了，小郁会冷。”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让他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积雪上打滑，差点撞上路边护栏。
宋谦的电话接通时，陈景煜正望着后视镜里逐渐被雪覆盖的车痕：“帮我找找小郁，这天气...”
挂掉电话后，陈景煜突然想起什么，猛打方向盘往家的方向开去。也许陈郁自己回去了？也许他只是在闹脾气？
可当他推开家门时，迎接他的只有黑暗和寂静。
家里的地暖让玄关的积雪迅速融化，在进口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一滩水渍。陈景煜盯着那滩水，突然想起旧公寓漏雨的屋顶。有年冬天下雪，融化的雪水从天花板滴落，陈郁却笑着说像在屋里也看到了星星。
真皮沙发被他身上的雪水浸湿，但陈景煜浑然不觉。烟灰缸里的烟蒂越来越多，就像窗外越积越厚的雪。
当手机亮起时，飘落的雪花在屏幕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陈景煜有种奇怪的预感，那是他最不敢想的。他沉默着没说话。
电话那头宋谦的呼吸声很重，过了很久，就在陈景煜觉得时间都凝固了，宋谦才开口：“小郁他...跳楼了。”
“就在你们以前的旧公寓。”
陈景煜望向落地窗外，大雪中的城市灯火模糊成一片。他突然想起十几年前，也是这样的大雪天，他抱着发烧的陈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去诊所的路上。怀里的孩子轻得像片雪花，仿佛随时会融化。
"死了？没有呼吸了？"他听见自己问，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电话那头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混着对讲机的电流杂音。宋谦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市人民医院...需要你来签字。"
陈景煜站起身，墙上的合影里，陈郁站在上市庆典的雪景中，肩上落着礼花碎屑，笑得有些勉强。
他突然想起陈郁在他办公室看着窗外说——我不要分红，我就想要每次出校门时能在对面的槐树下看到你，就像小时候那样，这也不行吗。
两年前申彩云病重死了，是陈景煜签的字。
现在陈郁死了，也要陈景煜来签字。
陈景煜去医院的时候，走廊尽头的宋谦肩头积着雪，递给他一份凉透了的米线。塑料盖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像极了陈郁等在校门口的眼泪。“小郁买的，”宋谦声音哑得厉害：“应该是给你打包的。”
医生把纸给他，他拿着笔，“陈景煜”三个字写得力透纸背，最后一勾却突然失了力道，像架突然断掉的梯子。
之后陈景煜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墙上的污渍。
许久，他说：“我十一岁那年，半夜醒来发现小郁没呼吸了，其实他只是睡得太熟。”
“其实我想过很多次小郁的死亡，可能会饿死，可能会在我上学的时候拿刀砍到自己，可能会站在椅子上摔倒，可能煤气泄漏，窒息而死。”
“所以我上学的时候，每天回家都心惊胆战，我害怕，害怕打开那扇破门，看到的是小郁冰冷的尸体。”
陈景煜的声音很平静，像一滩死水。
没人看见他胸腔里那颗正在碎裂的心脏。每说一个字，都像有钝刀在心头剜过，鲜血汩汩地涌向四肢百骸，却找不到出口。那种痛很钝，很沉，像是有人在他心口塞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偏偏表面看不出半点伤痕。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伤口上撒盐，痛得他眼前发黑。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