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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天黑了 ...

  •   “同桌班长!”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江淮回过头,看到叶灼阳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同桌班长……刚才听班主任说……说你这两晚都去19班上晚修?既然都来上晚修了,怎么不来自己班,干嘛去19班?我有些……”说着说着他突然看到一直站在旁边瘟神似的沈砺,又看看右边的江淮,忽然有个傻帽念头,然后也就这么问出来了,“不会是为了他吧?”

      “怎么了?”江淮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

      “哦,就是白天上课都没空好好研究我那扶不起的英语嘛,晚自习班主任又看到我在做其他科卷子英语半点没做,狠狠训斥了我一顿,我就说没你在身边,我英语真的一道都没法顺下去。”他忽然瞥了一眼沈砺,“班主任就说你这两天都去19班晚修了,看我能不能叫你回来给我辅导辅导,毕竟你知道我这小学英语水平,实在不敢请教小辣椒,我怕被她眼神刀死!”

      他带上请求语气,“同桌班长,要不你明晚来班里上晚修?我保证只偶尔打扰你,你知道的,英语我一旦顺不下一题,就无论如何也做不下去的,拜托拜托,同桌班长?”

      “明天下午有自习课,那节你做英语题吧,我给你顺。”江淮十分清楚这同桌做英语题的坏毛病,他们前后桌被叶灼阳折磨过,也震惊他那“低龄”般的英语水平,基本都被他问烦了不怎么想回答他“为什么apple要用an而banana却用a?明明它们都是水果!”这种弱智问题……

      “那不够啊!还有晚自习……”

      还没等叶灼阳说完,一直沉默看着他俩的沈砺忽然开口,“内宿好像十一点门禁?”

      “是啊。”叶灼阳下意识看了下表——十点四十九分!“啊啊我先走了……晚自习的事我们明天班上再说!!”说完飞快向校内宿舍方向狂奔。

      家里的司机已经在旁边等了大半个小时,江淮拉开车门,看了眼沈砺,“要不要顺你一程?”

      “不用,我们路相反……”沈砺知道他回家的方向,和他完全相反,江淮有专门的司机接送,而他待会则要骑着嘎吱作响的破旧单车,他声调又不自觉带上些卑微,试探,“明晚……你还来吗?”

      “来。”江淮回答得很快。

      听到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沈砺的心像被挠了一下,刚才叶灼阳一口一个同桌班长、一口一个我们,还有最后那句明天他们班上再说,他们可以整个白天都呆在一起,这个认知让他陡然莫名心底烦躁,此刻却因江淮的肯定回答平复下来,嘴角不自觉扬起,轻声回复“嗯。”

      沈砺推着单车行走在老旧逼仄街区,夜色中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心里却因那句毫不犹豫的“来”而温暖。他将车扛进狭小的院子里,月光洒在陈旧矮墙上,他一进门,一股十分难闻的酒味扑鼻而来,一个背心中年男人大大咧咧地瘫在破长沙发上,鼾声响彻老房,四周倒了一地啤酒瓶和垃圾,显然又醉的不省人事了。他皱眉,过去把啤酒瓶收到箱里,将桌上撒落的花生和碗筷收拾干净。

      不管睡死过去的男人,他小心翼翼推开进对面门,看了一眼已经躺下休息的老人,屋内均匀的呼吸声让他安定了一下,他收走桌上喝完的中药碗,才默默关上门。转头走回自己那间狭小的房间,关门,隔绝了外边一切声音与酒气。

      没一会门又猛地被拉开,沈砺怒气冲冲跑出来,拽起醉的不省人事的男人一路拉到家门外,顺便把门栓上。男人因为醉得太厉害晕晕沉沉地反抗不是很大,高一的男生已经有足够力气,所以一路并没有惊到内屋老人。

      “你偷我柜子里的钱去干嘛了?!!你知不知道那是我们全家的生活费还有爷爷的救命钱!你是不是想我们一起去死?!!”沈砺用力摇晃男人的肩膀,声音带着愤怒和绝望,见男人迷迷糊糊地,便一拳挥上去,“妈的!说话!”

      男人一下被揍清醒了,脸上的痛感让他气急败坏,本就酒精上头的脸色更加憋得发红,拽起沈砺吼道:“兔崽子,敢打你老子,那是我的钱!我卖自己房子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老子?!”

      沈砺握紧拳头,眼中怒火更盛,“要不是我把你那赌剩不到多少的卖房钱藏起来,爷爷的医药费早就断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爷爷每个月的退休金都被你抢去吃喝嫖赌养小三,几年来都快十万了,你要不要点脸啊?!沈德海!”

      “胡说八道什么!当初要不是我卖掉房,老头早就没了!现在我拿他点退休金怎么了,一个月也才两千,妈的你把老子那十几万藏起来了,害老子在外面没钱一点面子都没有!!给你吃吃喝喝还供你上高中,还敢骂老子打老子?你个白眼狼当初就应该掐死你!”沈德海越说越气,“妈的,当初你妈那个臭|婊子生下你就跑了,不仅骗走老子几十万彩礼,还害老子要养你这么个讨人嫌没人要的小东西,你长得跟你妈那个死|贱人一模一样,都是天生的赔钱货!贱骨头!”

      其实沈砺就眼睛和沈德海口中的那个女人像,五官基本跟沈德海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骨凌厉、鼻梁高挺、轮廓冷峻,但沈砺尚未完全长开的年纪和单薄高挑的身材,加上性格沉默,兀地多了几分冷调少年感。但仅唯独眼睛神似那女人柔情的丹凤眼,就让沈德海有万般个理由讨厌他。不过其实沈砺常年阴郁寡言,隐去了眼睛的柔和,反而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沈砺阴沉沉地看着沈德海,冷哼道,“我贱骨头也是因为你遗传的,□□犯的孩子能是什么好东西?是,我当然贱,还该死,但我要死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沈砺语气刻薄又带着恨意,也有卑微至底的自嘲。他哽咽了一下,突然大吼,“为什么偏偏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不死在某个阴湿臭水沟里?为什么不被车撞死?为什么不被赌场活活打死?明明你才是该死的那一个,你怎么不去死啊!”,他真的很厌恶自己这张和沈德海相似的脸,肮脏又罪恶的出生,每一寸肌肤都让他觉得耻辱和痛苦!直到后来,他发现当身体感觉到痛苦,能让他暂时麻痹这种屈辱感和卑贱感。

      所以他拿起刀子,尝试自残……刀划过手腕凸起,丝丝麻麻的,疼死了!但看到血流下来的瞬间,有种难言的快感……像是被一直不断充大的气球,一下子有了发泄的出口。

      沈德海不知道被哪句话激得暴跳如雷,扑向沈砺狠狠挥揍一拳,吼道:“你个小杂种,敢这么跟老子说话!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沈砺不躲不闪,任凭拳头落在身上,男人拳脚力气很大,沈砺时不时还激他几句,酒精仍在男人的大脑作祟,于是动作更加凶狠更加上头,打狠了还顺手抄了根大木棍。

      沈砺嘴角溢出鲜血,眼神却愈发冰冷狠戾,仿佛要将所有痛苦与仇恨刻进骨髓。

      如果被打死的话,也不亏……他想。

      沈德海打累了,精神也清醒了好几分,觉得回去呆在那个破房子里没有意思,便打给个狐朋狗友约着按摩洗脚,最后给他丢下一句“钱我赌光了,老头的药以后再说吧,不是还能再吃一段时间?”,说完就直接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巷静悄悄地,身体清晰地传来每一寸痛感,他瘫坐在门口靠墙,脸上火辣辣地,伤得很重,耳朵有些轰鸣,脑子也嗡嗡的,也许能判个一年,运气好的话也许三年?他沉默地掏出老年机,拨打了“110”……

      天好黑好安静……

      幸好有月光……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在想:为什么他不死掉呢?既然他的出生没有任何人期待,为什么还要让他出生?为什么不在襁褓里就把他掐死?从四五岁起,他就经常做噩梦,梦到他被关在一个无尽黑暗的方块房间,恐慌地看着一个女人站在唯一的门口,他祈求哭道,“求你……不要留我一个人……妈……”,可女人满眼冷漠甚至厌恶,他就这么亲眼看着她没有一丝怜惜地合上最后一丝光亮……梦魇醒来,黑漆漆的屋内也是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恐惧弥漫整个心间,喘不过气……

      后来他便再也不敢关灯睡觉。

      直到楼上新搬来的那个男孩闯进他的生活,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投下他渴望已久的曙光。第一次有人会问他饿不饿,会给他带面包,会拉他的手,放学从楼梯路过时会和他打招呼,会陪他一起等所谓的爸爸,会和他一起玩游戏,会兴奋地分享他的每一件事,会笑着和他说下次再见……心像被塞了很多糖果,被人在乎原来是这种滋味……于是他开始放学总是第一个跑回家门口,期待每天在楼梯口见到背着干净书包上楼的那个身影,然后阳光撒进他的方寸之地……

      阳光干净的男孩跟他介绍自己叫“江淮”——名字真好听,他想,他觉得自己的名字一点都不好听,所以他并没有告诉他的大名,而是只把只有爷爷叫过的小名告诉了他。

      那天他被那个男人打了,脸很肿很丑,他不想让江淮知道任何那个男人的事情,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不堪出生,不想在他眼里看到一丝对他的厌恶,所以没有给在外面敲门的江淮开门……原来那天他是来告别的,他搬走了……

      他又被抛弃了……世界又黑暗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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