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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凤阙春深 ...

  •   寅时的更漏刚响过三声,朕便醒了。

      怀中的婴孩睡得正熟,小脸埋在锦绣襁褓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烛火透过鲛绡帐,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朕忍不住用指尖轻触她粉嫩的脸颊,却在碰到耳后那粒朱砂痣时蓦然顿住——与她腰间那颗,分毫不差。

      "陛下,该准备早朝了。"掌事女官跪在帘外,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朕微微颔首,却仍多停留了片刻。乳母蹑步上前,动作娴熟地将孩子接过去。小东西在睡梦中皱了皱鼻子,小手无意识地抓握两下,终究没醒。

      "仔细照看。"朕抚平袖口褶皱,指尖残留着婴孩身上的奶香,"若她醒了,即刻来报。"

      殿外晨光熹微,照得鎏金宫灯泛起冷芒。朕踏出寝殿时,余光瞥见乳母正轻拍着襁褓,哼着不知名的童谣。那调子莫名耳熟,竟像是当年她在校场练剑时,无意间哼过的小调。

      "恭贺陛下喜得皇女!"

      张砚之的额头紧贴金砖,灰白胡须随着叩首的动作微微颤动。满殿文武齐声附和,此起彼伏的恭贺声在穹顶下回荡,却让朕想起北疆战场上箭矢破空的声响。

      "众卿有心了。"朕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蟠龙纹,玄色广袖扫过案头堆积如山的贺表。左侧丞相位空置已久,地衣上仿佛积了层薄灰——自她离京,再无人敢立于这方寸之地。

      兵部尚书突然出列:"北疆大捷已过半月,王相为何迟迟不归?"

      朕的护甲在扶手上刮出刺耳声响。阶下众臣顿时噤若寒蝉,唯有张砚之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老臣听闻,王相在黑水河畔受了箭伤......"

      "张卿倒是消息灵通。"朕突然轻笑,看着老狐狸额角渗出的冷汗,"比枢密院八百里加急还快上三分。"

      右列武将中有人倒吸凉气。朕的目光扫过他们惊疑不定的面孔,最后定格在空荡的丞相位上。恍惚间,似乎又看见那人执笏而立的背影,竹青官袍被穿堂风吹得微微鼓动。

      三更的雨来得突然。

      朕在雷声中惊醒,冷汗浸透中衣。窗外电光闪过,刹那间照亮整座寝殿,又迅速归于黑暗。摇篮里的婴孩依旧安睡,对这场暴雨浑然不觉。

      方才的梦境太过真切——

      北疆的风雪割得人脸生疼。她独自站在黑水河畔,玄甲残破,半边身子都被血染透。她手中长剑拄地,剑穗上挂着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正是离京那日朕亲手系上的。

      "陛下。"她突然抬头,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笑意,"臣幸不辱命。"

      朕想唤她,却发不出声音。想上前,双脚却像陷在雪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缓缓跪地,甲胄与冰面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北狄已平,北疆可三十年无忧了。"她解下虎符放在雪地上,血迹在纯白中绽开刺目的花,"陛下珍重。"

      朕拼命摇头,她却已站起身,拖着残剑向风雪深处走去。玄色披风被狂风撕扯,渐渐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
      "臣告退了。"
      这声轻叹消散在风里,惊得朕猛然坐起。雷声轰隆,仿佛黑水河畔的战鼓。朕赤足奔到摇篮前,直到确认婴孩温热的呼吸拂过手背,狂跳的心脏才稍稍平复。

      "来人!"
      值夜太监连滚带爬地扑进来,却见朕正死死攥着摇篮边缘,指节都泛了白。

      "北疆军报呢?"朕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今日的军报为何没呈上来?"

      小太监抖如筛糠:"枢密院说...说今日无新报......"

      朕挥手打翻案头茶盏,碎瓷溅了一地。惊雷炸响的瞬间,恍惚又看见梦里那人转身时,甲胄缝隙间滴落的血珠。

      五更天,朕独自坐在御书房。
      案头那封北疆军报已被朕摩挲得起了毛边。王菲依的字迹依旧挺拔如松,只是"返京"二字墨迹极重,最后一笔几乎划破纸背。

      「狄患已平,臣不日返京。」

      短短九字,朕却读了整整一夜。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那道裂痕,恍惚看见她披霜带雪归来的模样。窗外雨声渐急,像极了那年她为朕挡箭时,血滴落在地的声响。

      "陛下,该梳妆了。"
      女官捧着朝珠进来时,朕正对着铜镜出神。镜中人身着素白中衣,长发披散,眼下挂着两轮青黑。她们为朕梳发时,金篦刮过头皮的细微疼痛,竟让朕想起从前——

      她为朕篦发,说是怕朕以后太忙,怕再没机会。当时金篦卡在发间,扯得朕倒吸凉气,她却突然俯身,在朕耳边低语:"臣愿为太女一直梳发。"
      镜中忽然多出个身影。乳母抱着刚醒的婴孩立在珠帘后,小东西正揉着眼睛,咿咿呀呀地伸手要抓朕的朝珠。
      "啊......"
      这声含糊的呓语让满殿宫人僵在原地。朕接过孩子,在她柔软的发顶落下一吻,却尝到满嘴苦涩。

      早朝时分,暴雨初歇。

      朕端坐龙椅,十二旒冕的玉珠在眼前微微晃动。张砚之正在禀报春耕事宜,浑浊的声音时远时近。阶下百官垂首而立,无人看见朕袖中紧攥的军报。

      "......故请陛下准冀减免赋税两年。"

      "准。"朕突然起身,玄色朝服扫过案上奏章,"北疆将士的犒赏再加一成。"

      满殿哗然中,朕望向殿外澄澈的天空。骄阳刺目,照得眼前发白。恍惚间似乎看见她踏着朝阳走来,朱红官袍猎猎作响,腰间"定山河"长剑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就像那年先帝灵前,她对朕说:"先帝说,臣这条命是陛下的。"
      "那你的心呢?"
      朕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殿外空无一人。唯有穿堂风掠过,带着雨后特有的潮湿气息,像极了那人最后一次为朕系斗篷时,拂过耳畔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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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情之所钟,岂分男女?心之所系,何论阴阳? 朕心戚戚。若两情相悦反遭屠戮,是律法之过,非世人之罪。 即日起,准同性婚书,享夫妻律权。 钦此。」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