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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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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在塞拉斯的婚礼确定下来后,公爵突然病倒了。
庄园没有因为这个噩耗而停止运转,反而焕发出另一种生机。大家不用再面对严厉的公爵,以及满足他夸张无理的要求,露出的笑容更为发自内心。
伴随和煦的阳光,庄园被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而它的男主人被病痛折磨成恶魔的样子。
公爵两颊凹陷,颧骨几乎要撑破干瘪的皮肤,眼珠随时都会弹出眼眶。
我坐到病床前,一边告诉自己这个老头害惨了妈妈,根本不值得同情,一边因昨日还鲜活的生命逐渐走向消亡而惋惜。
我被两种极端情绪拉扯着,苦不堪言。
“来的是你最瞧不起的私生子,你有什么想法吗?”
面对我的嘲讽,这个生命垂危的男人什么都做不了,他的精力用来生气都成了奢侈。
他喘着气微弱地说:“来献殷勤,晚了,你只会分到一小部分财产。”
他的喉咙里偶尔滚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他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你拿这些吸引人们尊重敬爱你,他们达到目的了,自然就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你。”
“至少我曾经拥有过。”
他强调这是我和他的区别。
“你的一分钱我都不想要,我要离开这里。”
他的笑带有讥讽,像是在表明由奢入俭难,体弱多病的我过惯了被人服侍的日子,一旦失去家族的依靠连活着都是问题。
“我宁愿去乞讨,也不想呆在这个家。”
“你的哥哥们可不会放你去过那种苦日子。”
灰蒙蒙的眼珠闪过一瞬精光。
我脑子里浮现出塞拉斯和凯莱布丑恶的嘴脸,与他们的父亲重叠。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也全部视而不见。
从始至终,我都是陪衬品、消遣物。
有什么堵塞我的胸膛,可我明明早对父子之情不抱期望。
我想故作轻松地嘲弄,却笑不出来,我想大哭控诉,但流不出眼泪,只能安静地坐着,和他对视。
计较再多也无济于事,我面前这个人极有可能无法迎接明年春天。
当我向妈妈说明自己要离家出走,她挽留我,用我最无法理解的话。她说这里的所有人都心向着我,他们只是无法做到清晰表达。
我质问她为什么总是沉浸在荒诞的贵族梦里,她已被利益蒙蔽,把毒药当蜜糖,把折磨视作疼爱。
“不,西里尔斯,是你在把蜜糖当毒药,把疼爱视作折磨。”
“你总是选择性失明,你看不见我的痛苦和眼泪。我不是傻瓜,如果我真的能感受到一丁点儿的爱和幸福,就不会这么迫不及待想要逃离了。”
“离开这里,你能保证你的生活比现在好吗?与其面对不确定的未来,家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我不要!”我一想到自己还要忍受几十年,就开始歇斯底怒吼,“我宁愿缩在那个窄小发霉的房间直到死去,也不想在这里呼吸!”
她不再伪装成优雅的贵妇,同样拔高音量,“那是不幸的!相较于那种困苦的生活,现在的富裕应该足以让你感到满足和幸福!好啊,你去吧!你回到原来的世界,看看有多少人过得不如我们!”
我被她吓到了。我的心在震颤,在流血。
她眼里流露出厌恶和不耐烦,在恨自己的儿子为何不争气,为什么总要和她作对。
我也不想这样,但如果继续呆在这里,我真的要死掉了,我真的会死去……
她见我流泪,想上前抱住我,又因我的后退,什么都没有搂住。
她叹了一口气,放低声音道:“西里尔斯,你对幸福的要求太高了,就算你去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找到你想要的幸福。”
“那因为很多人过得不好,所以我就该感到幸福吗?为什么要把别人的苦难当作衬托自己生活美好的工具。那才不是幸福,是优越感。”
“你说得好像这多恶毒似的。不比能怎么办呢?与好的相比会滋生嫉妒或感到挫败,只有与差的比,才能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动力。”
“不,不是这样的。”
“西里尔斯,享受着荣华富贵的你说出这种话,才更显歹毒。”
“不……”我苍白地回应。
因为彼此对幸福的定义不同,我无法将解释诉诸于口。
向上看是不幸,向下看是幸福。如果满足现状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那真是卑劣又傲慢。
幸福是不该有参照物的。幸福就是幸福,它是本身就存在才存在,而不是因为对比才存在。
幸福啊,我拼尽全力找寻它,但它对我避而不见。
然而,艾尔伍德的存在让我明白,我此生最大的不幸就是自以为拥有了幸福。
我没有打消离开这里念头,自从塞拉斯和凯莱布张罗婚事后,妈妈开始变本加厉,不知疲倦地操心我的婚姻。
晚餐时,公爵夫人按照惯例,陪卧病在床的老头进餐,因为这份不离不弃的照顾,她赢得好名声。同时,妈妈的风评更加糟糕,连带我一起蒙羞,尽管她都不在乎,她清楚地明白拥有富饶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西里尔斯,你就没有心仪的小姐吗?”
“有心仪的又怎么样?她会看上我吗?”
塞拉斯和凯莱布默契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哥哥们举办成人礼后,许多小姐都表示对你有好感。前天,朱丽娅小姐还受人之托,问我你是否有意愿和她的妹……”
“妈妈你似乎有些健忘,我已经提过很多次我不想结婚,我讨厌我的时间被人占用。”
她纠正说是分享,不该用“占用”一词。
“朱丽娅小姐本人你见过的,非常漂亮,她的妹妹自然也…...”她自顾自的竭力劝说,将神女的形象展现在我眼前。
“只有感到快乐才能算是分享吧!我没有能爱的人,没有想要结婚的对象,要是谁挤进我的生活只会让我觉得窒息。那位小姐再漂亮,也不妨碍她会折磨我。你要是真有责任心,就把它施展在女人们的身上吧,不要让她们靠近我,更不要嫁给我,别让花朵在我这里凋零。”
“谁说只能和爱的人结婚了?”一旁的塞拉斯插嘴,他的鄙夷简直要溢出眼眶,像是在嘲笑我太过单纯。他继续反问:“有多少相爱的人是能在一起一辈子的?有多少贵族不是因利益结婚的?”
我回击道:“贵族身份还是由你们这些不需要爱的人胜任吧。”
妈妈说,你不是想要幸福吗?一段美好的婚姻会让你幸福。
我反驳她,如果婚姻会让人幸福,那我们就不会同坐一桌吃饭了。
塞拉西没再说话,但他腮帮子活动的频率变慢了许多,更像是咀嚼回味我的话。凯莱布直接投来许可的目光,在被妈妈发现前又迅速垂头。
总是问我为什么瘦弱又憔悴,饭桌上全是一些倒人胃口的话题,让我的每一次进食都成了受刑。
几日后,艾尔伍德写信说他将因公事需要在那儿呆上一个月,他听闻我对边境小镇较为熟悉,希望我为他提供一些建议。
我当即看穿他的心思,这谎言实在拙劣,如果真想要了解什么,他花钱雇一个当地人更为便捷,何必找既没有社交能力又不善言辞的我。
另一方面,家里人发现了我和艾尔伍德的来往,不允许我和他密切联系。
在我的追问下,明白了其中缘由。
艾尔伍德是维德里安家族的次子,这个家族曾经也声名显赫,但近年来在几场关键的政治战队押错了宝,家族的声望和势力大不如前,正急切寻求重振声威的机会。
我和艾尔伍德来往过近不仅毫无价值,还可能会给家族带来政治污点。
而艾尔伍德的接近,在他们眼中是心怀鬼胎,是在欺骗引诱单纯无知的我。
他们讲述着维德里安家族有多冷漠恶劣,我脑海里浮现出的艾尔伍德就有多温和,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会因为我的一句话颤抖,他白皙的脸颊会莫名其妙地变成淡粉色,他轻柔的话语如微风拂过耳畔。
我问他们当中是否有人维德里安家族私下交流,却得到了否定回答。
我嗤笑出声。
“要想评判一个人,亲自了解他不是基本吗?”
“无视警告,到最后你会受伤害的。”这句话,我已经忘记是谁说的,但记得我回复道:“单纯依赖他人主观经验而回避某个人,也可能会错过一次有意义的相遇。”
化学反应、共鸣、信任…这些只有通过亲身接触才能体会,大家解释指责维德里安家族不近人情,反而证明艾尔伍德心灵的大门在为我敞开。
原本我和艾尔伍德的距离仅止于简单的交流,但随后发生的事让我几近崩溃发狂,甚至与他私奔。